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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第35章
三皇子看清来人,非但不惧,反而嘿嘿一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衣袍。临上马车前,竟还回头冲百里金铭抛了个意味深长的媚眼,这才扬长而去。
李徽玉额角青筋直跳,猛地转身,一把将百里金铭逼至墙根,阴影彻底笼罩住对方清瘦的身形。他语气里混杂着未消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来京城怎么不先告诉本王?还跟那家伙搅和在一起!你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吗?!”
“殿下……”百里金铭被他困在方寸之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怒意的热气。
见他仍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李徽玉心头火更旺。
“我来,是有要事相求。”百里金铭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瞬间浇熄了李徽玉大半的火气。
“找本王?”李徽玉话音里不自觉地带上轻快,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近在咫尺、殷红的唇上,喉结滚动,顿觉口干舌燥。
百里金铭应了一声,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微微偏开头:“殿下,您能退开些么?”
李徽玉像是被烫到般猛地跳开半步,强装镇定:“哼!本王……本王才不想离你这么近!”只是那通红的耳尖彻底出卖了他。他余光瞥见百里金铭正低头整理被他弄皱的衣襟,心头那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语气压抑不住地上扬:“说吧,找本王何事?”
百里金铭斟酌着措辞:“陛下似乎……有意为在下指婚。”
“什么?!”李徽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不行!本王不准!”吼完才觉失态,急忙找补,眼神却凶得像要杀人,“你、你是本王的朋友!娶妻这等大事,自然要经过本王同意!”
百里金铭无视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警告,继续道:“圣旨恐不日将至,在此之前,想请殿下相助。”
李徽玉脸色一肃,斩钉截铁:“这是自然!”
翌日一早,李徽玉便带着百里金铭匆匆入宫。
皇上刚下朝会,听闻两人求见,便在御花园凉亭召见。李徽玉一见父皇,立刻凑上去,扯着袖子开始耍赖:“父皇!听说您要给百里金铭指婚?您也知道儿臣愚钝,身边离不得他。他若成了家,心思都放在内宅,谁还来辅佐儿臣?”
百里金铭则跪伏于地,沉默叩首,姿态决绝。
皇上将李徽玉今日与此前的变化尽收眼底,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带着探究:“你们俩……”他摇了摇头,甩开那个荒谬的念头,玉儿绝无可能……
“玉儿,你可知朕欲将谁指婚于他?”皇上儒雅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儿臣不知。”李徽玉被这事冲昏头,并未细问,但不管是谁都不行!
“是琼音。若成此事,往后便是一家人,他更能名正言顺地从旁辅佐你……”
“不行!”李徽玉脱口吼道,反应过来连忙放缓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父皇!小妹身份何等尊贵,他一个商贾之子,如何相配?”
皇上看向一直沉默叩首的百里金铭,又瞥了眼身边一脸“委屈”的儿子,眉头微蹙。“你们俩……”那个念头再次浮现。他沉默片刻,终是看向百里金铭:“百里,你为何不愿尚公主?”说话间,余光扫向李徽玉。
李徽玉也紧紧盯着百里金铭。
百里金铭声音不卑不亢:“臣身份卑微,实非良配。”
“无妨,朕可赐你父亲一个虚爵,抬了门第便是。”
“陛下厚爱,臣与家父万不敢当!臣资质愚钝,不堪朝廷重任,唯恐贻误国事,辜负圣恩。此等殊荣,臣承受不起,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上脸色微沉。李徽玉见状正要开口,被皇上一个眼神制止。
“百里金铭,你这是要抗旨?”声音已带冷意。
百里金铭依旧脊背挺直,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陛下息怒。臣并非抗旨,只是不愿以公主终身幸福、自身一世自在,换取一场徒有其表、维系皇族颜面的婚姻。陛下若因此降罪,臣甘愿领受;但强逼之婚,臣万难从命。”
皇上目光如炬,在紧绷的李徽玉和跪得笔直的百里金铭之间来回扫视:“你倒是有几分骨气。但此事就……”
“父皇!”李徽玉急声打断,“他话已至此!若真逼他,将来他心思不在朝堂,不恋内宅,更给不了小妹举案齐眉的温情,岂不是害了小妹一生?!”
百里金铭再次叩首:“陛下今日恩典,于臣是枷锁,于公主是委屈,他日恐成怨偶,徒增烦扰。臣言尽于此,听凭陛下发落。”
皇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摆了摆手:“玉儿,你先退下。朕单独与他谈谈。”
李徽玉见父皇似有松动,担忧地看了百里金铭一眼,终是一步三回头地退到远处,目光却始终紧锁凉亭。
亭内只剩二人。
“平身吧。”皇上语气平淡。
百里金铭谢恩起身,静立一旁。
“你可知,朕为何属意于你,尚公主?”皇上语气如同闲话家常。
上一次这般“闲谈”,让百里金铭窥见了家族卷入军需贪墨案的冰山一角。此刻,他心头警铃微作。“臣不知。”
皇上打量着他,似在判断真伪,随后伸手逗弄着笼中画眉。“大周至今未立太子,你可知缘由?”
大周素来立嫡立长。中宫所出,除琼音公主,便是李徽玉。可李徽玉在朝野的名声……
“臣不知。”百里金铭垂眸。
皇上未看他,自顾自道:“将来有一天,这位置终是要交到玉儿手中的。你在他身边这些时日,当知他周围皆是些什么人。朝中清流过于迂腐,不入他眼。除了你,他还能听进谁的话?”
百里金铭心下明了。皇上是要将他与李徽玉彻底捆绑,成为未来帝王的辅弼之臣。
“你若尚了琼音,便是皇亲,能在朝中立足,更好地辅佐玉儿。这其中关窍,玉儿不懂,你难道也不明白?”
百里金铭眼帘低垂:“陛下厚爱,臣心领。然臣志在江湖,无意庙堂。”
皇上指尖轻抚鸟羽,似陷入回忆:“哎……也怪朕,当年与皇后赌气……”
他话锋忽转,目光如隼,直刺百里金铭:“朕看玉儿,待你似乎……”
百里金铭心头猛地一紧,头垂得更低。
“罢了,你们小辈的事,朕懒得深究。”皇上语气一转,“朕再问你,不愿尚公主,可愿真心实意做玉儿的幕僚,将来辅佐于他?”
“……”百里金铭沉默。两者皆非他所愿。
皇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淡淡道:“对了,你父亲前些时日,在漕粮账目上出了些纰漏,是个不大不小的错……朕已暂时替他压下了。”他目光落在少年紧绷的侧脸上,“他……同你提过么?”
百里金铭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指节泛白。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沉寂:“臣……愿为殿下幕僚,竭诚辅佐。”
皇上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招手示意内侍上前。李徽玉也立刻跑了回来。
“如此,朕便放心了!”
百里金铭紧握的拳缓缓松开,忽然抬头,直视皇上:“陛下就不怕……臣将来权势渐长,行弄权之事么?”
皇上闻言,回头深深看他一眼,又望向匆匆跑来的儿子,朗声笑道:“只要是辅佐玉儿,朕不怕。况且,人的心性,岂是那么容易变的?”
李徽玉恰好听到最后这句,见百里金铭脸色不佳,忙问:“如何了?父皇答应了?”
百里金铭感受到那道来自天子的、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他撩起衣摆,郑重跪于李徽玉面前,扬声道:“殿下!臣百里金铭,甘为殿下幕僚,自此竭智尽忠,效犬马之劳!”
言罢,重重叩首。
李徽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懵了,慌忙将他扶起:“幕僚?好,好啊!解决了便好!”他脸上阴霾尽散,笑容灿烂,用力拍了拍百里金铭的肩膀,“从今往后,你便是本王的人了!”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去。
踏出宫门,百里金铭忽然问道:“殿下此前,竟不知陛下欲将琼音公主指婚于臣?”
李徽玉仍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晕乎乎道:“不知啊。”
百里金铭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原以为此事李徽玉早已知情,毕竟这最终是为了巩固李徽玉的地位。若他不知……那封提前送达江南的信……
“琼音公主?”百里金铭呢喃道。
李徽玉见他神色有异,不解道:“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么?”
百里金铭对上他纯粹而灼热的目光,垂下眼帘:“是。若殿下见到公主,烦请代臣致谢。”
李徽玉想了想:“这个时辰,小妹应在母后宫中。”他眼珠一转,拉着百里金铭沿宫墙行至一处僻静角落,熟练地扒开墙边杂物,露出一个不大的墙洞。
“殿下,这是?”
李徽玉颇为得意:“你不是想见琼音?从此处进去,便是后宫范围。”
“……不必了,殿下。”百里金铭看着那狗洞,语气微妙。
李徽玉挠挠头,不解他为何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只好又将杂物堆了回去。“这可是本王小时候偷偷出宫的秘道!只告诉过你一人!”
两人并肩往宸王府行去。秋日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时光仿佛倒流回去年,似乎一切未变,又似乎,有些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不同。
自那日宫中对奏后,李徽玉仿佛真将“幕僚”二字当了真。他与那群纨绔子弟的来往明显少了,倒是三天两头寻着由头往百里府跑。今日是请教漕运后续,明日是商议刑名律法,后日甚至抱着一摞他根本看不懂的田亩账册上门。
皇子频繁驾临,百里家虽面上有光,却也引来了诸多非议。“商贾之家,竟劳动皇子亲顾,成何体统”之类的流言渐起。百里金铭多次于府门前拦驾,神色清冷地劝谏:“殿下,人言可畏。您这般频繁驾临寒舍,于百里家并非幸事。”
李徽玉却浑不在意,甚至有些委屈:“本王是来办正事的!谁敢多嘴?” 他总能找出新的“正事”作为借口,眼神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百里金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几次三番劝诫无果,眼见流言愈演愈烈,百里金铭望着又一次兴冲冲骑马而来的红色身影,终是叹了口气。次日,他便带着简单的行装,主动搬回了宸王府那间一直为他留着的厢房——这个他一度竭力想离开,如今却不得不回来的地方。
李徽玉对此自然是喜出望外,当即下令,百里先生享有府内一切自由,见他不必通传。于是,宸王府的景致再次纳入了那抹清瘦的身影。他或在书房整理卷宗,或在庭院观鱼沉思,而李徽玉则与那头白虎一样,不远不近地绕着,时而递上一杯新茶,时而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逢年过节,百里金铭时而回百里府小住,时而又在宸王府留下。王府的下人们私底下皆称这位能让他们王爷安静下来的百里先生为“活菩萨”,连京城市井间也开始流传,是这位江南来的百里公子,降住了“活阎王”宸王。
时光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流转,秋去冬来,庭中积雪渐厚。
年关过后,便是李徽玉的生辰。那日他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百里金铭身后,目光胶着,生怕一个错眼,这人又像上次那般不告而别,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里金铭被他盯得无奈,晚间于书房铺开宣纸,研墨挥毫,为他画了一幅《宸王赏雪图》。画中红衣王爷立于梅树下,眉宇间少了几分平日的桀骜,多了些许难得的沉静,与雪景梅香相得益彰,笔触精妙,意境高远。
李徽玉爱不释手,当即命人精心装裱,悬于自己寝殿最醒目的位置。当百里金铭随他入殿,看到自己昔日那幅故意画得歪歪扭扭的戏作,竟也与这幅精心绘制的新画并排挂在墙上时,终是没忍住,侧过头轻轻笑出了声。
李徽玉那日饮了不少酒,面颊本就泛着红晕,见百里金铭展露这难得一见的、带着真实暖意的笑颜,瞬间只觉得血气上涌,连脖颈都红透了。“你、你笑什么!”他语气凶巴巴地掩饰着窘迫,目光却贪婪地流连在那舒缓的眉眼和微扬的唇角,心脏在胸腔里失了章法地狂跳。
百里金铭语带揶揄,声音因残余的笑意而比平日柔和了许多:“殿下为何不将那副丑画丢了?留着岂不有损威仪?”
或许是酒意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防,李徽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因为是你画的!”
话音甫落,空气骤然凝滞。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更显殿内寂静。
百里金铭脸上的笑容微僵,迅速敛去,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愕然,随即陷入了沉默。
李徽玉顿觉失言,巨大的懊恼席卷而来。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急声解释,几乎语无伦次:“本、本王是说……对本王所有的朋友,送的东西都、都这样!尹睿杰送的学舌鸟,冯冠宇献的墨玉麒麟,本王不也都好生收着了!绝无他意!”他越是强调,越显得欲盖弥彰。
百里金铭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淡:“时辰不早,殿下饮了酒,还是早些安歇吧。”说罢,拢了拢微敞的衣袍,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在廊下灯光中显得格外清寂。
望着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李徽玉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和失落,泄愤般一脚踢在旁边的紫檀木脚踏上,却疼得自己倒抽一口凉气。也正是在这之后几日,他才辗转从下人口中得知,百里金铭的生辰,竟就在他之后不过五六天。
他心中懊悔更甚,暗自责怪自己竟从未关心过此事。他虽不擅雕琢,但宸王府库中从不乏珍品美玉。李徽玉亲自翻箱倒柜,最终挑选了一块质地上乘、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又召来京中最好的匠人,根据自己记忆中百里金铭那双洞察世事的、偶尔会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狐狸眼,画了图样,命其日夜赶工,雕成了一枚玲珑可爱、神态慵懒中带着机敏的狐首玉佩。
在百里金铭生辰当日,他寻了个由头将人叫到书房,看似随意,实则手心冒汗地将那枚系着玄色丝绦的玉狐递了过去,强装镇定道:“咳……生辰礼。瞧瞧可喜欢?”
百里金铭接过玉佩,指腹摩挲着光滑微凉的玉身,神色依旧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淡淡谢恩:“谢殿下赏赐。”
李徽玉心下难免失落,仿佛一腔热情被泼了冷水,一整日都有些恹恹的。然而,第二日清晨,当百里金铭如常来到书房时,李徽玉一眼便瞧见,那枚雪白的玉狐,已稳稳系在了对方素色的腰间丝绦上,随着他的步履轻轻晃动。
那一瞬间,李徽玉只觉得窗外阴霾了数日的天空都骤然放晴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整天做事都干劲十足。
那段时日的宸王府,可谓一派风和日丽。下人们做事都轻快了几分,私底下皆感慨,百里先生不愧是“活菩萨”。连京城茶楼酒肆间,百姓们都在感念,是这位江南来的百里公子,降住了他们那位混世魔王般的宸王,让京城都清静了不少。
这般平静温和的日子,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淌。直至春闱将近,一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李徽玉身上那沉寂安抚了一个多月的戾气与锋芒骤然复苏,冰冷的目光与慑人的气势,仿佛瞬间变回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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