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如山海

　　奇欢欢知道苏浔在担心什么，换做是她，见他因工作经历这一遭，也会有些发毛。但也不止，她这两年忙得太过，确实有种把命都搭进去的冲动。年前还接到戴月梅的电话，让她这个年必须回家，不然就断绝母子关系，把“反正都不是亲生的，断了联系也好”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可这些，都不是单凭一些值不值得就能说得清的。

　　她坐了起来，侧身抬头去看苏浔。夜灯温暖，照得他如关切的眼神如同壁炉里的柴火，卸了妆的面容白得像张纸，情绪写得满满当当，一点也藏不住。

　　奇欢欢叹了口气，干脆面向他坐着，盘起了腿。

　　“那你呢？怎么突然就想着复出了？之前不是说累么，做了两年老师觉得无聊了？”

　　苏浔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自己身上，下意识便开始想要怎么回话，又觉得“因为觉得她生活中的工作比重太重，如果不借着工作，他俩根本见不上面”这种理由说了会被骂，便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但奇欢欢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发现海山出问题了？”

　　确实是发现了，但没想过这个答案对应的是这个问题的苏浔随即抬眸看向她，她怎么忙成这样还知道海山的事情？她是真的有三头六臂吗？

　　那急促投过来的眼神像是坐实了一般，奇欢欢挽手道：“公司经营无论大小，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不是只有那些人，那些事。而是像一棵树，不止人所看得到的树干和树叶，还有土、土里的微生物、外来的蜜蜂蝴蝶、隐藏在暗处的虫子、每日不定的风霜雨露……更像是一个系统，而系统里的每一个环节都取决于这棵树。树生则系统生，树死则会有另一个新生的系统。我每日做的那些工作，繁琐，复杂，可是没有办法。它不是我需不需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就能解决的事情，而是我的命早已经是其中的一环。我没有办法置之度外，更多的时候像是被命运推着走，走到哪算哪。”

　　她的理性他早已领教过。放他们刚认识那会，她还只是高中毕业就已然头头是道，把他说得一愣一愣。更不用说如今她早已不是小孩子，知识和经验的双重武装，更是给人无懈可击的无力感。

　　“就像海山是靠你一点一点壮大的，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是你。你退圈以后，即便转幕后，可娱乐行业终究是台前的艺术。你们公司的艺人出不来，再这样下去公司早晚撑不住。你能怎么办？你当然可以撒手不管，如果你不在乎了的话。可如果你不在乎的话，你都已经退圈了，为什么不干脆退股呢？因为你在乎，说不上有多热爱这份工作，可是这个公司，这棵树，围绕着这棵树的每一篇树叶，每一种生物，这个系统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部门……都与你息息相关，你早已成为其中一环。只要你运转起来，系统就能正常运转的话，为什么不呢？”

　　苏浔和她不一样，理不清那么多门道，更没法从那些弯弯绕绕里找出破绽去打破她的逻辑。他只知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要为了G&O牺牲自己，我也不能拦着你，还要理解你，因为命运使然，这很合理，是吗？”

　　奇欢欢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苏浔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他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画面，但他非常清楚自己做不到。那双凤眼垂下来，冽成两条细线，寒意瞬间四起。

　　任奇欢欢怎么天生体热，也感觉到了他情绪的瞬间变化——他不开心，而且非常不开心。

　　但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觉得自己的逻辑没有问题啊！

　　“你别想那么极端，退一万步讲，在一个系统里，时间是很长的。我能在一个系统里存在的时间其实非常微小，所以几乎不太可能会有你说的为了G&O牺牲我自己的事情……”

　　“我是说如果。”他沉声打断道。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奇欢欢吸了口气，认真想了想，答案依旧没变，“那就接受啊。没有人在一个系统里是只得到不失去的。树的生长需要阳光雨露，可接受了他们的滋养，自然也要接受有天会因旱涝而死亡。会有蜜蜂蝴蝶来采集花蜜，所以生出瓜果，但也会有虫害……我只是其中一环，位置越高，得到的越多，如果需要解决的事情真要牺牲一个人，那那个人是我也很正常。”

　　她说得越坦然无私，就显得他越狭隘自私。他不想用自己去绑架早已做了决定的她，但还是忍不住说出口：“那我呢？”

　　奇欢欢一愣：“什么你？”

　　“那你的家人呢？你让他们怎么办？”

　　奇欢欢笑了，甚至有了种自己在哄小孩的感觉：“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好好活下去啊！什么叫为了G&O，什么叫系统，那当然是你们也在里头啊。如果要牺牲我你们才能活下去，那当然……”

　　她话没说完，苏浔就起身抱住了她。

　　外面闪电掠过，估计不久就会有一声巨雷。

　　他趁她还能听见，任性也好，自私也罢，他也不愿：“我不要。”惊雷响起，如同两人的心跳，“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他的掌心捂在她的腰上，紧得发烫。

　　奇欢欢不太懂他这情绪是为何而来，但心里还是莫名地觉得欢喜，即便是雨天，也有如晴朗。

　　她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耳后，打趣道：“你知道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些事情是没有意义的把？十字都没一撇呢……”

　　“我不管。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他语气依旧任性，甚至于那寒意也没下去多少。

　　奇欢欢只能哄着：“你知道刚刚在电梯里，它往下掉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她能感觉到他呼吸明显一滞，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接话：“不会是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吧？”

　　一些很符合她给人的刻板印象。

　　奇欢欢气得直接挣开他的怀抱，直接上手掐他的脸：“我是什么工作机器吗？都要死了我还……”

　　“死”字一出口，苏浔就捂住了她的嘴，任由她把他的脸掐得生疼也不管。

　　“别乱说这些不吉利的，好不容易逃过一劫。”

　　奇欢欢见他面色凝重，怕是真吓得不清，也就不跟他闹了，扯下他的手认真道：“我是想说……我那会就只有一个想法，我想着，我想活着出来见你。”

　　苏浔鼻子一酸，眼睛几乎是立马就红了，喉咙被梗住，生生说不出话来。

　　“所以，不要说什么牺牲谁才能救谁，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一起活下去，陪我，好不好？”

　　苏浔无奈，因她总是这样，理智得像一把刀，不管不顾地就把人削成她想要的模样，可是又好得像颗糖……只一颗，就能让人感受不到痛，只能认命，任由她把玩，被她放在手心里肆意蹂躏。

　　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就像此刻，他真的很想亲她。她抬头看他的样子真的像是在跟他讨要一个承诺，那暖黄的夜光照得她的眼更亮，让人无法忽视的清透，像小时候见到最漂亮的玻璃弹珠，就只想拥有。

　　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资格，更不敢问，只能匆忙点头，躺了下去。甚至背过了身，关上灯后就不再转身。

　　“睡吧。”雨声中，他沉声道。

　　奇欢欢看着他的背影，像是还没哄好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她的耐心真的不多，要不是因为喜欢他，早一脚把他踹下去了。

　　但还是那句话，于她而言，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她只能在他身旁默默躺下，扯了扯他的衣角。

　　“苏浔……”

　　黑暗里回应她的只有均匀且绵长的呼吸声，像是人已经睡着了一样。

　　但没关系，她还有别的招：“你还没跟我说晚安。”

　　“晚安。”

　　敷衍得不带一丝感情，疯狂在奇欢欢的雷点上蹦跶。

　　偏奇欢欢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于是使出了杀手锏：“我睡不着。”

　　雨声仅演了两秒独角戏，被窝里就有了动静。

　　一声叹息之后，苏浔的气息便涌了过来。

　　他都不用睁眼看她，都知道她此时脸上肯定一副得逞的样子。可他又能怎样？满心满眼都是她，根本塞不下一丝怨气。

　　就只有认命，认命地任由她往自己怀里钻，等她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后才开口道：“想听什么？”

　　“都行。”反正只要是他，就行。

　　苏浔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加班写歌了，一边把那股师出无名的躁动压了下去，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哼歌。

　　像母亲哄婴儿入睡那般，细微轻柔。

　　奇欢欢被他拥在怀里，闻着他身上那股青涩的草木香气和果蜜香，听着他的声音，像是躺在了太阳底下，阳光照着她但不炽热，只觉得暖烘烘的，蝉鸣混着风声，白得不像是噪音，就只是能让人安眠的声音……

　　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窗外，雨声混着风声，不时敲打着窗户，叫人不得安宁，却还是敌不过人的睡意。

　　看似风雨交加，实则一夜无梦。

　　雨夜将尽，黎明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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