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刃折竹

作者:木林有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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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局


      苏婉如带来的密信,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一颗惊雷。信中所提及的“宫中高位内侍”与“西域香料”,其指向性太过明确,也太过骇人。这已不仅仅是“九重渊”余孽的问题,而是直接触及了宫廷禁脔,关乎皇帝安危与皇室尊严!
      暖亭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萧绝与谢清流眉宇间的凝重寒意。苏婉如已被仆役妥善安置在听雪轩一处僻静厢房,并有专人看守(名为保护,实为监视)。那封密信则被萧绝贴身收藏,其重量远超金石。
      “你信她吗?”谢清流压低声音,目光扫过院外值守的禁军身影。苏婉如的出现太过巧合,其诉说的遭遇与拿出的密信,也太过关键,由不得人不心生疑虑。
      萧绝摩挲着袖中冰凉的“折玉”匕首,眼神深邃如夜:“信与不信,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封信已经出现了。无论她是棋子还是弃子,我们都已入局。”
      他顿了顿,看向谢清流:“信中提及的西域香料……你可知晓?”
      谢清流沉吟道:“西域奇香种类繁多,其中确有少数能致幻或影响心志。若太子当真长期使用……性情大变倒也说得通。只是,宫中用香规矩极严,何人能瞒天过海,将这等东西送入东宫,并让太子长期使用?”
      “这便是关键所在。”萧绝眼神冰冷,“能接触到太子,并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宫中屈指可数。曹吉祥已倒,但司礼监、御马监、乃至陛下身边近侍……水依旧很深。”
      “你怀疑……王振?”谢清流心中一凛。王振是接替曹吉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地位尊崇,若他与“九重渊”有染,后果不堪设想。
      “未必是他,但绝不排除。”萧绝语气森然,“甚至可能……不止一人。”
      一股寒意从谢清流脊背升起。如果“九重渊”的触手早已深入宫廷内部,那他们的敌人,远比想象中更加可怕和隐蔽。
      “这封信,必须呈交陛下。”谢清流断然道,“但如何呈交,交给谁,需万分谨慎。若贸然行事,恐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直接面圣风险太大,谁知道皇帝身边是否就有那“高位内侍”的眼线?通过正常渠道递送奏折,更是可能半路就被截下。
      萧绝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此事,需借一人之力。”
      “谁?”
      “英国公,张辅。”
      张辅是靖难元勋,手握金锏,对陛下忠心耿耿,且在军中威望极高,即便是宫中内侍,也轻易不敢招惹。更重要的是,他与此事并无直接利害关系,由他转呈密信,最为稳妥。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犹豫。萧绝当即修书一封,言辞简略,只言有关于“九重渊”及宫廷安稳之绝密事宜,需当面禀告国公。命一名绝对可靠的心腹亲兵(原是北镇抚司旧人,侥幸生还后投奔而来),趁夜色秘密送往英国公府。
      信送出后,便是焦灼的等待。听雪轩内灯火通明,两人皆无睡意。苏婉如所在的厢房寂静无声,仿佛从未有人入住。院外的风雪声似乎也更急了些,呜咽着拍打着窗棂。
      约莫子时前后,院外传来一阵轻微响动。亲兵返回,带回张辅的口信:“国公爷言:事关重大,请二位大人明日巳时,过府一叙。”
      成了!
      萧绝与谢清流稍稍松了口气。张辅肯见面,便意味着他愿意插手此事。
      这一夜,注定无眠。
      翌日,雪后初霁,阳光却显得有气无力。巳时整,萧绝与谢清流准时抵达英国公府。府邸戒备森严,张辅直接在书房接见了他们,屏退了所有下人。
      “二位贤侄,何事如此紧急?”张辅一身常服,面色凝重。他虽位高权重,但与萧绝、谢清流历经生死,私下里便以“贤侄”相称,显得亲近许多。
      萧绝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将苏婉如之事及那封密信取出,双手呈上:“国公爷请看此物。”
      张辅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一遍,饶是他久经风浪,脸色也不由得大变,持信的手指微微颤抖:“这……这信上所言,当真?!”
      “送信之人,乃北镇抚司经历苏明远遗孤,其母女遭灭口追杀,应非虚言。”萧绝沉声道,“至于信中所言……晚辈不敢妄断,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尤其是太子殿下当年性情骤变之事,细思起来,确有蹊跷。”
      张辅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显然内心极不平静。他停下脚步,看向萧绝二人,目光锐利:“此信干系太大!你二人欲如何处置?”
      “唯有呈交陛下圣裁!”谢清流斩钉截铁道,“然宫中恐有奸佞耳目,需寻一万全之策。”
      张辅沉吟良久,重重一拍桌案:“好!此事交给老夫!陛下明日会驾临西山军营犒赏将士,老夫随行护驾。届时,老夫寻机单独面圣,亲手将此信呈上!西山军营乃老夫地盘,倒要看看,哪个阉奴敢把手伸到那里!”
      由张辅在西山军营面圣呈信,确是相对稳妥之法。军中环境简单,耳目难以渗透,皇帝的安全也有保障。
      “如此,有劳国公爷了!”萧绝与谢清流齐齐躬身。
      “份内之事!”张辅将密信小心收好,神色肃然,“你二人近日也需万分小心。此事一旦揭开,必是石破天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绝不会坐以待毙!”
      “晚辈明白。”
      离开英国公府,返回萧府的路上,气氛依旧压抑。虽然找到了传递密信的途径,但前路的凶险并未减少半分。
      马车行至半途,经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支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屋顶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马车车厢!箭簇幽蓝,显然淬有剧毒!
      “有埋伏!保护大人!”护卫的禁军队正厉声怒吼,拔刀格挡!
      萧绝在箭矢破空声响起的瞬间,已猛地将谢清流扑倒在车厢底部!同时袖中“折玉”匕首挥出,精准地格开一支射穿车厢壁的毒箭!
      “夺夺夺!”毒箭大部分被禁军护卫挡下或射空,但仍有一支穿透了车厢壁,擦着萧绝的肩头飞过,带起一溜血珠,钉在另一侧车壁上,箭尾剧颤!
      “萧绝!”谢清流惊呼,看到他肩头衣衫破裂,渗出的鲜血竟是暗红色!“箭上有毒!”
      萧绝只觉肩头一阵麻痹,心知不妙,立刻运功逼毒,低喝道:“我没事!待在车里别动!”
      外面已然传来激烈的兵刃交击声和惨叫声!埋伏的杀手显然不止放箭一波,此刻已从屋顶跃下,与禁军护卫厮杀在一起!这些杀手身手矫健,招式狠辣,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显然都是死士!
      禁军护卫虽然精锐,但事发突然,又处于狭窄街道,一时间竟被压制,伤亡不小!
      萧绝眼神一寒,对谢清流道:“跟紧我!”说罢,一脚踹开车门,拉着谢清流跃下马车!
      两人刚一落地,便有数名杀手舍弃对手,直扑而来!刀光闪烁,招招致命!
      萧绝虽中毒,内力运转稍滞,但招式依旧狠辣凌厉!“折玉”匕首在他手中化作道道寒光,每一次挥出都必见血!他将谢清流紧紧护在身后,且战且退。
      谢清流手无寸铁,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闪避,心中焦急万分。他看到萧绝肩头的暗红色在慢慢扩散,显然毒素正在蔓延!
      就在这时,街道两端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
      “京兆尹府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五城兵马司在此!何方狂徒,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竟是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恰好在附近巡邏,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那些杀手见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毫不恋战,立刻抛下几个烟雾弹,趁着烟雾弥漫,迅速撤退,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弄之中。
      烟雾散去,街道上一片狼藉。禁军护卫死伤数人,京兆尹和兵马司的兵丁则有些茫然地看着现场。
      萧绝强撑着身体,点了自己肩头几处穴道,暂时压制住毒素。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对赶来的京兆尹官员道:“有劳诸位大人,萧某遭歹人袭击,幸得诸位及时赶到。”
      那京兆尹官员认得萧绝,见状吓了一跳,连忙道:“萧大人受惊了!下官一定全力缉拿凶徒!”他心中却是暗暗叫苦,这位爷如今圣眷正浓,竟在京城遇袭,这可是天大的案子!
      谢清流扶住萧绝,急切道:“你中毒了,必须立刻解毒!”
      萧绝点了点头,对那官员道:“此地便交给大人处理,萧某需回府疗伤。”
      “是是是!大人请便!”官员连忙让开道路。
      禁军护卫重新整顿,护卫着马车,快速返回萧府。一回到听雪轩,萧绝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服下,又命人去请相熟的太医(非宫中那位)。
      太医匆匆赶来,检查了萧绝的伤口和毒血,面色凝重:“此毒颇为古怪,似是由几种西域奇毒混合而成,毒性猛烈,若非萧大人内力深厚,及时逼住,恐已……好在毒性虽烈,解起来却不难,只是需费些时辰,且解毒过程中会异常痛苦。”
      “无妨,请先生施救。”萧绝盘膝坐下,神色平静。
      太医取出银针、药膏,开始为萧绝解毒。过程果然如他所言,极其痛苦,银针渡穴,药力化毒,如同刮骨剜肉。萧绝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谢清流守在一旁,看着他忍受剧痛的模样,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握着他另一只冰凉的手。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太医才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毒素已清,大人好生休养几日便无大碍了。只是此番元气损伤不小,近期切莫再与人动手,亦不可过度劳神。”
      “多谢先生。”萧绝声音有些虚弱,但眼神已恢复清明。
      送走太医,屋内只剩下两人。萧绝靠在榻上,闭目调息。谢清流为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眉头紧锁。
      “那些杀手……是朱瞻圻派来的?”谢清流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光天化日,在京城街道公然袭击朝廷重臣,如此肆无忌惮,除了与萧绝有深仇大恨且权势滔天的朱瞻圻,他想不到第二人。
      萧绝缓缓睁开眼,眸中寒光闪烁:“未必是他亲自下令,但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他这是在警告我们,也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
      “他难道不怕陛下追查吗?”
      “他既然敢做,必然有撇清干系的办法。那些都是死士,查不到他头上。”萧绝冷笑道,“而且,他或许正是想激怒我们,让我们自乱阵脚,或者……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他好抓住把柄。”
      谢清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等。”萧绝吐出两个字,“等英国公那边的消息。在陛下看到那封密信之前,我们按兵不动。所有的账,等尘埃落定之后,再一并清算!”
      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滔天的杀意。
      接下来的两日,萧府内外戒备更加森严,萧绝称病不出,谢清流也告假在府,陪伴照料。外界对于萧绝遇袭一事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但京兆尹和兵马司的调查果然如石沉大海,毫无进展。
      朱瞻圻依旧称病不出,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在整个京城上空。
      第三天,终于传来了西山军营的消息——英国公张辅深夜遣心腹送来密信,只有简短的八个字:
      “信已上达天听,静候。”
      密信,终于送到了皇帝手中!
      萧绝与谢清流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接下来,就看皇帝如何决断了。
      然而,他们等来的,并非皇帝的雷霆震怒或即刻彻查的旨意,而是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宫中谕令:
      “陛下口谕:时近岁末,万象更新。朕念及萧爱卿、谢爱卿劳苦功高,特赐御酒一壶,佳肴八品,于除夕宫宴前,与朕共品,以慰辛劳。钦此。”
      赐宴?在除夕宫宴之前,单独赐宴?
      这看似是无上的荣宠,但在如今这微妙敏感的时刻,这道谕令却显得格外突兀,甚至……诡异。
      皇帝究竟是何用意?是信了密信所言,借此安抚他们?还是……另有所图?
      奉天殿上的步步紧逼,街道遇袭的刀光剑影,苏婉如带来的惊天密信,英国公的暗中相助,以及这道突如其来的赐宴谕令……所有的线索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而迷离的网。
      萧绝与谢清流站在听雪轩的窗前,看着窗外再次飘起的细雪,心中都清楚,除夕的那场御宴,恐怕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君臣同乐。
      那或许将是又一个决定命运的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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