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次日清晨，陆峥买了两斤上好的龙井，跟着沈知渊往花老太监的庄子走去。刚到门口，就见一个白发老太监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里把玩着个青铜小壶，正是花公公。

　　“两位是？” 花公公抬眼，浑浊的眼珠扫过两人，在陆峥腰间的布囊上顿了顿。

　　沈知渊拱手行礼：“晚辈沈知渊，特来拜访公公。听闻公公早年在宫中当差，晚辈有一事相求。”

　　花公公嗤笑一声，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老奴就是个废人，哪能帮上什么忙？二位请回吧。” 说着就要关门。

　　二人吃了闭门羹，陆铮有些颓废，准备扬了那茶叶，沈知渊拦住他，“花太监能全身而退，必然有超出旁人的谨慎和极为严的嘴风，咱们别急，诊脉都要望闻问切，咱们也得张罗人去打探打探他的心魔，好对症下药。”

　　沈知渊知道父亲一直派人暗中“保护”他，沈家在北方也有些庄头铺子，于是回到宅中，挥笔提墨，将能统筹到的力量都统筹起来，他甚至想到了族中做的最大官的那位伯父——沈敬章，内阁次辅，仅在首辅颜绛之下。

　　可是他一向瞧不起商人，对族中其他人也并不热络，算了，还是不要去找他。

　　陆峥见他如此用心，为他斟茶倒水跑腿打下手，很快，沈知渊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宝贝”。

　　陆峥在宫中也算有些见识，知道这是太监最在乎的东西，眼神一转，就已经明白怎么说了。

　　再次去花太监府上，花太监依旧要逐客。

　　陆峥上前一步，挡住门板：“公公，我们知道您有个心愿——当年您离宫时，不慎将贴身的‘宝贝’弄丢了，我们能帮您找回来。”

　　这话一出，花公公的手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你们…… 知道那东西在哪？”

　　原来这花公公年轻时净身入宫，一直将那截 “宝贝” 用锦盒盛着贴身存放，视为念想，谁知十年前离宫时遭人抢劫，锦盒也被抢走了。这些年他四处寻访，却始终杳无音信。

　　陆峥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正是昨日沈知渊高价从别人那里购得的——当年抢东西的劫匪原本想借此来让太监花高价来赎走，结果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早已在江湖械斗下去世，锦盒辗转落到了古董贩子手里。那古董贩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依照自己直觉，此物定然不是俗物，就一直存着，直到现在。

　　花公公颤抖着打开锦盒，见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顿时老泪纵横，一把抓住陆峥的手：“恩人！恩人啊！”今后下葬可就是全须全尾的了，来生就不做公公了！

　　沈知渊趁机开口：“公公，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件事——十年前，兵部尚书易伯承收到的那封八百里加急军报，您可知晓下落？”

　　花公公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盯着陆峥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我说你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易家人，你就是怀墨吧，在御书房你陪着四皇子面圣，那时候我还在先皇跟前伺候。”

　　花公公看了看周围四遭，“我若是说了，我定死了，我若是不说，对不起这份恩情，这样吧，你们乔装打扮一番，我们在城南金明池的湖上，租一艘画舫，借着笙歌曼舞，以防隔墙有耳，再慢慢说。”

　　果然谨慎。

　　沈知渊依言照办，等到约定的日子，他和陆峥在画舫上等了一宿，却等不到花太监。

　　隔日，便传来了花太监的死讯。

　　陆峥顿时就感觉心被抓去了一块，花太监得到了宝贝，就这么完整的下葬，他死后就几个族人给安置，陆峥想上前询问死因，却被人阻拦，说什么死者为大，年纪大了自然会死，等之类的说辞掩盖过去。

　　一把火便烧了花太监的尸体。

　　陆峥仿佛又在火海中看到了年少的自己，也是这么无助，陆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沈知渊抱紧了他，怕他会想不开会被心魔折磨，软语安慰道：“别急，我们还有别的，还有别的方法。”

　　陆峥一句诗句映入脑海：“问苍苍生我欲为何，空磨折！”

　　沈知渊带着失魂落魄的陆峥回到房子，院墙高深，古槐遮檐，落下一地阴影。

　　陆峥凭借记忆与旧日些许模糊人脉，开始暗中探访十年前可能经手军报的旧人。兵部老吏、退役驿卒、甚至宫中放出的一些老太监......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十年光阴，足以让许多人消失，让许多记忆模糊，让许多真相被刻意掩埋。他们得到的多是支吾、回避，乃至恐惧的沉默。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网早已罩下，任何试图触碰往事的行为，都会惊动网上蛰伏的毒蜘蛛。

　　沈知渊则以其精明的商业头脑，用带来的银钱巧妙周转，从一些看似不相关的渠道------如旧日档案库房的炭火耗用、驿马更换记录、甚至某些官员家中仆役的闲聊里，捕捉蛛丝马迹，试图拼凑出当年的传递链条。

　　进展缓慢，且危机四伏。

　　这夜，陆峥外出未归，沈知渊独自在灯下整理白日所得线索，忽闻院外传来极轻微的异响，并非野猫，更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心头一凛，迅速吹熄烛火，隐于窗后阴影中。

　　几乎同时，几支浸了火油的箭矢“嗖嗖”射入院中，钉在门窗木柱上，火焰瞬间蹿起！紧接着，院门被猛地撞开，数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无声无息地涌入，直扑正房！

　　目标明确——灭口，或者擒人。

　　沈知渊心脏狂跳，手心沁出冷汗。他腿脚虽已好转，但面对如此训练有素的杀手，绝无硬拼之力。他迅速缩至床榻后方死角，脑中急转，思索脱身之法。

　　就在杀手逼近内室门的刹那，一道黑影如同苍鹰搏兔般从房顶疾扑而下！刀光如匹练闪过，冲在最前的两名杀手喉间溅血，哼都未哼一声便倒地。

　　陆峥回来了！

　　他满身风尘，眼神却亮得骇人，充斥着杀戮的戾气。显然他在外面也已遭遇伏击，衣襟上沾着新鲜的血迹。他手中钢刀翻飞，招式狠辣无比，完全是战场搏命的打法，瞬间便与院中杀手缠斗在一起。

　　“知渊！躲好！”他百忙中低吼一声，声音因激斗而微微喘息。

　　刀剑碰撞声、闷哼声、尸体倒地声在小小的院落里激烈交织。陆峥虽勇悍，但对方人数众多，配合默契，他既要对敌，又要分心护住屋内沈知渊，背上很快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迅速浸透衣衫。

　　沈知渊躲在暗处，看着陆峥浴血搏杀的身影，看着他因护着自己而屡屡陷入险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种混合着恐惧、愤怒与巨大无力感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恨自己此刻的孱弱，恨这幕后黑手的狠毒，更恨这将他们逼至如此境地的冤屈！

　　就在陆峥体力渐感不支、险象环生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何方宵小，敢在京畿重地行凶！”

　　只见一名身着半旧军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中年汉子带着四五名同样做普通百姓打扮、却行动迅捷如风的大汉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加入战团，出手狠辣精准，瞬间扭转了局势。

　　那虬髯汉子尤其勇猛，一柄朴刀使得大开大阖，与陆峥的悍厉刀法竟隐隐有呼应之势。他瞥见陆峥的招式路数，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有了这支生力军的加入，杀手很快被尽数歼灭，只留了两个活口，却也在被擒的瞬间咬毒自尽。

　　院落里一时只剩下血腥气与粗重的喘息声。

　　陆峥以刀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警惕地看向那虬髯汉子：“你们是什么人？”

　　虬髯汉子却不答，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峥的脸，又落在他因打斗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内——那里隐约露出一道旧疤，形状奇特。汉子瞳孔骤缩，猛地抱拳，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沙哑：“您......您可是易将军的儿子......易怀墨？！卑职周将军帐前亲卫，赵循！当年在落鹰涧，卑职曾随周将军与您有一面之缘！”

　　陆峥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落鹰涧......那是周将军最后一次大规模剿匪前的最后一次军议！眼前这张被风霜岁月刻满痕迹的脸，渐渐与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年轻面孔重合。

　　“赵......赵大哥？”陆峥的声音干涩发颤。

　　“真是您！您还活着！”赵循虎目瞬间泛红，上前一步，却又猛地停住，看向满地狼藉和血迹，脸色沉痛，“这些人是冲您来的？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易家和周将军的人吗？”

　　沈知渊此时才从屋内走出，脸色苍白，步履却稳。他走到陆峥身边，扶住他几乎脱力的身体，目光冷静地看向赵循：“此处非说话之地，先进屋处理伤口。”

　　屋内，烛火重新燃起。赵循带来的汉子默契地守在门外。

　　赵循一边熟练地帮陆峥处理背上狰狞的伤口，一边沉声道出缘由。他们这些周将军的旧部，这些年一直散落京城，暗中仍有些联系。今日他恰好在附近访友，听闻这边有厮杀声，察觉不像普通斗殴，便过来查看，没想到竟遇见了本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陆峥。

　　“......周将军和易尚书死得冤啊！”赵循声音哽咽，“我们这些老兄弟，没一个信的！什么延误军机，分明是......”他猛地顿住，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您此番回京，可是要重查旧案？”

　　陆峥忍着剧痛，重重点头：“血海深仇，岂能不报！赵大哥，你们可知当年那封八百里加急军报，到底被谁动了手脚？”

　　赵循面色凝重，犹豫片刻，才极低声道：“具体经手之人，恐怕早已被灭口。但我们这些年隐约查到，当年兵部一位姓沈的郎中，在军报抵达前后行为诡秘，且不久后就被提拔进入内阁......”

　　“姓沈？”沈知渊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他，“可知具体名讳？”

　　赵循努力回想：“好像叫......沈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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