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光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一时语塞，但他强大的心理素质还是让他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只是眼神里的震惊一时半会儿没能完全敛去。蒙川强行收回手，语气冷静地继续说，“这无关性别，暴力行为就是不对的。”

　　阿涧看着蒙川忍受着巨大冲击还绷着脸讲道理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最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阿涧才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蒙川和阿涧沉默地并排走着，阵阵骤雨来临前的海风吹的蒙川思绪更加凌乱。

　　一直走到一个岔路口，阿涧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得往那边走了。”

　　蒙川也站住脚步，点点头，“那我就这里打个车回去。”

　　阿涧想了想说，“那我陪你等车吧。”

　　蒙川没有拒绝，“谢谢。”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阿涧是男性，蒙川心里那层因为对方是异性而下意识保持距离的戒备感悄然消散了不少，两人就这样自然地紧挨着站在路边。

　　蒙川单手拨弄着手机，阿涧的目光就这样落在蒙川挂在手腕上的小礼物盒上，盯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哎，我说......你知道......海灯祈福节送贝壳的含义吧？”

　　蒙川刚好叫到了车，他收起手机，抬起头看向阿涧思考片刻才道，“过节的传统？祝福......或者表示感谢？”

　　阿涧看着他那一脸真诚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怎么现在还有年轻人会不明白送贝壳的意义，但是他还是决定告诉蒙川他这份礼物如果送出去了代表着什么。

　　“一般在祈福节送贝壳类相关的礼物......都是给自己喜欢的人或者伴侣表达爱慕和心意的。”他顿了顿，视线再次扫过那个礼盒，意味深长地问，“你......确定手里的这个东西，还要送出去吗？”

　　蒙川洗完澡，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坐在书桌前。摊开的医学文献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里反复盘弄着那个深蓝色的首饰盒。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蒙川自己的呼吸声。他的脑海里回响着阿涧分别时说的话，每个关键字都一下下地敲在他的脑门正中心。

　　“喜欢的人......伴侣......表白......爱慕......”，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

　　他和宗岚现在的关系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心里藏着的那点小心思，实在算不上清白。

　　蒙川正对着抽屉发呆，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伴随着一声震动。

　　是阿涧发来的消息。他们今天分别前，阿涧主动要了他的社交账号。

　　蒙川拿起手机划开屏幕，阿涧发来的消息内容是一个帖子链接，标题写着：「海灯祈福节贝壳花语大全！送对贝壳，让你的心意不再被误解！」

　　蒙川点了进去。帖子图文并茂，详细介绍了各种贝壳在祈福节送礼时代表的寓意，有点类似于花语科普。

　　翻阅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就停留在了一片色彩斑斓的鲍鱼壳图片上，下面还跟着一行清晰的解释：

　　鲍鱼壳因其独特绚丽的虹彩光泽，被视为大海的珍宝。赠送鲍鱼壳工艺品，通常寓意 “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发现” ，是向心仪之人明确表达自己心意的强烈信号。尤其适合尚未确定关系或刚刚开始交往的情侣，用以传递真挚的爱慕和开启恋情的期望。

　　......

　　情侣？

　　他和宗岚？

　　这个可能性让他心率失衡。

　　纷乱如麻的大脑让蒙川呆愣在书桌前很久。出了好一会儿神，他索性点开了浏览器。他在框里搜索「一个人如果喜欢你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各种答案开始刷屏：一直偷看对方，直到眼神真撞上了却又会立马闪躲，有意无意制造身体接触，对话里充满试探，在对方面前会特别注意形象......

　　蒙川皱着眉，回想他和宗岚的相处。眼神......他们好像不怎么对视。身体接触......好像倒是不少。对话......对话再正常不过了。至于形象，宗岚向来是从容又得体。

　　宗岚好像对每个人好像都有不一样的温柔，他对麦青青包容，对依恩照顾，对姜呈翼纵容，甚至和阿涧亲密的差点让自己误以为他们是情侣关系。

　　这样想来，宗岚对自己的好并非独一份，只因为宗岚本身就是这样温暖的人。所以蒙川断定，宗岚对自己应该是没有什么特殊想法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互相都有好感，然后下一步又应该怎么做？成为情侣？那成为了情侣又要做什么呢？会比现在相处起来更舒服吗......

　　蒙川有些烦躁地锁上手机屏幕，将它反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又轻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将那个握得已经带了些体温的首饰盒扔进了书桌抽屉的最深处。

　　“哐”一声，抽屉被重重关上，也暂时关上了他心底那份躁动不安的心。

　　之后的几天，宗岚和蒙川依旧保持着一起乘坐公交往返岛内岛外的习惯。模式基本都已经固定下来。如果蒙川下班晚，宗岚会在医院或实验室外等他。要是蒙川结束得早，他便会等宗岚处理完学校和家里的事，再一起出发去坐公交。

　　偶然有一天两人都很早忙完，还找了个地方一起吃了个晚饭才回去。

　　就几天的时间，他们的关系不知不觉又亲近了不少，因为两人几乎不工作不学习的时间除了睡觉基本都在一块儿。

　　今天也是如此。蒙川的实验早早收工，宗岚那边也没什么要紧事。宗岚在医院门口接到蒙川，提议道，“去吃晚饭？”

　　蒙川其实没什么胃口，他看了眼手机屏幕，“才四点多，太早了。”

　　“也是，那直接回去吧，顺便陪我去逛逛商超？我想买点日用品。”

　　蒙川问，“不在这里买？”

　　“嗯，放蓝地的，”宗岚说。

　　蒙川一想也是，最近宗岚一直陪他往返坐公交，这必然是每天都睡在蓝地，酒吧里缺日用品也正常。

　　两人上了公交车。蒙川习惯性地走向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天色也随之暗了下来。蒙川看着车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以及那条特意留出的窗户缝隙外湿润的世界，发着呆。

　　半只耳机被轻轻塞进了他的左耳。蒙川已经习惯了，因为宗岚几乎每次坐公交车都会给他塞耳机。

　　耳机里流淌出舒缓又带着些许慵懒的节奏布鲁斯旋律，低沉的男声浅吟低唱，与窗外绵密的雨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确实非常适配这个潮湿的傍晚。

　　“雨季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宗岚看着窗外的雨幕，随口说了一句。

　　蒙川看着窗外，接话的声音很轻，“不结束也挺好。”

　　宗岚看着蒙川的后脑勺，“你喜欢雨天？”

　　蒙川这才回过神，也转过头看向宗岚，没有回答，他带着点笑意反问，“你应该不喜欢雨天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宗岚问。

　　蒙川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因为有人雨天骑不了他那辆威猛帅气的老□□了。”

　　宗岚听明白了这话，随即失笑。他看着蒙川带着笑意的侧脸，忽然抬起手，朝着蒙川脸颊的方向探去。

　　蒙川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向后一仰，躲开了宗岚的手。

　　宗岚伸出的手停顿了一瞬，又自然地上移，轻轻将那条留着透气的车窗缝隙完全关严，阻隔了外面带雨水带来的湿气。

　　他收回手，目光落在蒙川因为刚才下意识躲避而微微晃动的发梢上，眼里带着未尽的笑意，语气温和，“头发都被吹乱了。”

　　蒙川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抬手，随意拨弄了一下额前和鬓角的头发，然后又转回头，重新看向窗外密集的雨线，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蒙川又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车内的人多了起来，温度升高，车窗上的雾气浓重，逐渐模糊了视野。他突然转过头，想跟宗岚说点什么，却发现宗岚的视线也正落在他这边的窗外，眼神有些放空。

　　宗岚察觉到蒙川的注视，目光从模糊的雨景移开，对上了蒙川的视线。

　　蒙川问，“你奶奶最近情况怎么样？”

　　“前两天刚和护工通过一次电话，说还算稳定，精神和各方面状态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嗯，”蒙川点点头，“上次奶奶不太配合，检查做得不完全，下次去医院配降压药的时候，最好再安排一次更完善的神经系统评估和认知功能检查。阿尔茨海默病的病程发展有个体差异，需要定期评估认知衰退的速度和具体表现。到时候再看看目前的用药方案是否需要调整，或者有没有其他对症治疗的药物可以联合使用......”

　　蒙川喋喋不休地分析起病情发展和用药注意事项，完全是医生对患者家属交代病情的口吻。

　　宗岚安静地听着，直到蒙川一段话说完，他才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的打断了他，“知道了，蒙医生，我的家庭医生。”

　　而蒙川此刻完全沉浸在对病情的关切中，对他的玩笑话直接略过，“你有空的话，还是多去看看你奶奶。这种病有时候发展起来很快......很多事情，很多人，说忘就都忘了。”

　　宗岚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眼神也沉静下来。

　　“嗯，希望她能一直记得吧。”

　　两人抵达商超，目的明确直奔生活用品区。宗岚推着购物车，没一会儿车里就快堆满了。

　　蒙川看着马上超载的购物车，问宗岚，“你批发？”

　　宗岚的目光从货架上移开，低头看了眼购物车，像是才意识到自己买了多少，自言自语般说，“缺的东西没想到还挺多......”他盘算着，“看样子这么多东西，一次拿不回去，得叫姜呈翼有空再跑一趟了......”

　　蒙川看着宗岚一脸困扰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我和你一起拎回去吧。”

　　宗岚笑了笑，也没客气，“那谢谢了，晚上请你吃饭。”

　　两人谈说之间逛到了家纺用品区，没想到宗岚随手抓起一个枕头就扔进了购物车。蒙川重点不在于宗岚选购枕头的独特方式，只是疑惑地问，“你真准备定居蓝地？”

　　宗岚回答的时候脸上还真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新枕头舒服的话可以考虑。”

　　“那你这两天......”

　　宗岚知道蒙川想问什么，截了话头，“你知道我这两天怎么过的吗？我用沙发靠枕当枕头。但是它又硬又高，我肩膀都睡僵了。后来我就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结果又没找到针线，就一直没缝上。现在每天晚上睡着了还得随机吃两口棉花。”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蒙川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那今天买了针线，回去就把它缝上吧。千万别丢了，也算有纪念意义。”

　　宗岚把又一个被压缩着的新枕头放进购物车，点点头，“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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