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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
“喂,乔小恩。”
“……嗯?”乔恩尾音上翘。
他被推搡醒了,哼唧两声,很用力地睁开遮住瞳孔的“红色幕布”。
刺眼的天光狠狠扎进他眼睛里,恍恍惚惚能看清周围热闹非凡的庭院,垂头一看,他正侧躺在一颗大树下睡觉。
这里的草坪并不平坦,所有小草都是自然生长,冒出土疙瘩是正常的。
远处大家一起植树的庭院墙角,小草更是已经灭绝,被几颗纤细桂花树苗占领。反正没有人随便躺在地上,只有他总是弄得脏兮兮。
不远处,很模糊的一群低矮的孩子们,和穿着红色社工服的大人们。
隐约可见摆放着运动器材仍显得空旷的院子里很热闹,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睡觉。
“走啊,去领蛋糕。”
“我有点困了。”乔恩忍不住气恼,幅度很大地翻了个身说:“不去了。”
“那是我爸妈和那些社工亲手做的,别睡了。”
“本来就是午休时间,都说了不去了,发了好多次我不想吃了、吃腻了!”乔恩不耐烦地回复。
攮他的人急了,扯着他的衣服把他整个胳臂拖起来,“起来、你起来。”
“……烦死了。”乔恩终于嘟囔着,甩开他的手起来了。
然而眼前光芒消失后,只剩一缸红色池水等着他。
他才十九岁,人生中也有过零星几个朋友,刚才那个算一个。
只是梦就是梦,小时候的记忆里从来没出现过那个人喊他吃蛋糕。
给燕京发完照片之后,乔恩泡在舒服的温水里竟然睡着了,看看时间,也才过了十多分钟,他用脚拨弄着“血水”。浴缸边缘摆着两盒红色墨水瓶,从书房找到的,现在已经倒空了。
这种墨水虽然可以伪造颜色,但它是香的,和血截然不同,乔恩拉开浴室那扇百叶窗。
他刚把墨水瓶连瓶带盒丢到楼下修剪整齐的灌木丛里,就听到燕京急促敲门:“……乔恩,你别做傻事,我已经回来了,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阿姨刚才还在给你煮奶茶,出来就能喝奶茶了,你不想尝尝吗?”
乔恩刚才穿着衣裤泡在墨水里,白色长袖已经被染色了,只有黑色短裤看不出来。
他只能脱了衣裤依次拧干,开始放浴缸的水,然后穿上湿透的裤子,把衣服也丢下窗户,接着,换上燕京挂在衣钩上的白色浴袍。
不多时,水从浴缸里完全放干净了,乔恩冲洗了遍,再也看出不来有层淡淡的红色覆盖其上。这个简陋的骗局,只剩下浴室里的墨水香味无法掩盖。
乔恩把拿来的纱布缠在手上,往空气里喷了些香水。
香水是从洗漱台上找到的,燕京浴室里东西非常多。
“等我们回去之后,年前有空,我陪你回趟老家吧。”燕京脸色越发忧郁,也越发不安了。
“给父母报个平安,让他们看看你,免得让人担心对不对,你说说话,恩恩?”他的手紧紧按在被锁的门把手上,捏紧时,又听到里面细碎声音传来,尤其是他左手按在门上的位置:“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你为我受伤,求求你了。”
这门是墨色全铝门,不容易踹开,他来的路上就已经叫阿姨去找备用钥匙。
只是这会儿,楼下开锁师傅先到了。
燕京快速从缝隙中冲进去,发现乔恩正静静站在浴缸边。
那张挂泪的小脸扯出个扭曲的微笑,为自己解释:“……燕京,我怕吓到你。”
“我已经被吓到了。”燕京苦笑,关上门把其他人隔绝在外。
水汽氤氲的浅薄雾气中,空气充满着股闻起来很奇异的香味,让他紧张的神经仍无法松懈。
他看到浴缸里已经一滴水都没有了,但乔恩乌黑的头发正往下滴着水珠,整张瓷白的脸冷得出奇。
“怎么了,我不是说过很快就回来吗,为什么突然这样?”燕京用力揽住乔恩两肩,他想起照片里的血色,手臂因恐血而微微颤抖着,目光早就往下盯着乔恩手腕缠着的那块纱布。上面没有血点。
燕京刚想触碰,就被乔恩飞快遮住,不想他去看那块位置。
乔恩除了抵触,还表情生疏、下意识反抗,燕京顾不得太多,屏息掀开乔恩浴袍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衣物遮挡着,暂时没找到其他受伤位置。
想起照片里那池血水,燕京心脏揪疼,再怎么说也放心不下,拉着乔恩就走,“去医院。”
“不用了。”乔恩认真地抬起两只浅棕色眼睛,眸子睁大了点,看上去像瞪他。
泪水就从眼珠子弥漫到滴露出来,明明白白被燕京看到:“你跟秦正清说话了?”
“……没有,他还在昏迷。”燕京心情复杂地撒了谎。
乔恩张了张嘴,却又吐不出一句话来。
“他死不了。”燕京以为他担心会闹出人命。
乔恩靠在他怀里呐呐地说:“……没有担心他,我担心你。”
其实这种时候乔恩还在问秦正清,让燕京不由自主想起秦正清的话来。
一个脑袋被砸得头破血流,一个在家里闹自杀,不能完全相提并论的事一天之内聚在一起,燕京头一次感觉自己完全被焦灼的情绪推着走,他头都大了。
对于乔恩身上的伤,燕京始终有些费解。
他用手机预约了网上的私人医生到家里来给乔恩做体检,但乔恩只说想好好休息,已经回到房间锁上门。
大晚上的,医生只能开了些常用药品离开。
把一个浴缸染红最少也需要四百毫升的出血量,这是最坏的情况。而燕京没在医院多待,时间都用在了从医院来回的路上,有近四十分钟,那么静脉出血半个多小时累积四百毫升左右是完全符合生理常识的。
乔恩随时都可能晕倒、休克,而且腕口割破静脉的伤处绝不能草率处理,更何况乔恩还那么瘦,抵抗力和免疫力都很差,燕京十分烦闷,几乎坐立不安。
快过十二点了,他还不时在乔恩门外走动。
房间里是有声音的。如有特殊情况,乔恩完全可以呼救。
思考良久,燕京定了明天下午三点的机票决定带着乔恩返程。
早上五点,做了一晚上噩梦的燕京头疼地披上衣服,他起了床,用房间里闲置已久的咖啡机给自己泡了杯浓咖啡。
使用后清理了机器,但没收拾行李,他的东西大多不用带,也没必要拿上,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乔恩收拾行李。
燕京站在后花园的抽烟,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韩医生是我。”
“哦,早安燕京,我说呢,这个不是你常用的号码。”对面的女士语气温和,“怎么突然想起预约心理咨询了,你一直没有在我这里体验过呢?”
“不是我,我是替我现在的男朋友预约的。”燕京没有丝毫掩饰。
他把咖啡放在园中茶桌上解释:“等我回到京都明天就立刻把他带过去,我觉得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好几次都吓到我了。”
对面的韩医生给燕京的母亲做了多年咨询,可是不幸的是,最后燕京的母亲还是决然地离开了。
“是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牙齿疼了去看牙医,心理医生就像朋友。”
“……希望他能把你当成朋友,对了,”燕京倏然想起某件事,皱起眉:“也可能就是朋友这件事给了他阴影、让他现在这些行为完全不符合我对他的了解了。”
对面的人想要展开话题,“能不能跟我说说?”
燕京沉默一瞬,在花园徘徊,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首先想到乔恩的情绪不稳定,到时候可能跟医生透露不了关键信息,就更烦躁于“朋友”这个词,觉得都是那个闪闪把乔恩搞成这样的。
仔细想想,除了秦正清出现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之外,乔恩不就是那天从警察局出来、又丢失工作开始不开心的吗。
这显然也是造成乔恩失意的一个关键打击。
对着电话那天专业的心理医生,燕京三言两句把乔恩结交朋友遇险和在家闹自杀的事告诉了她。
“从前,我觉得任何一个喜欢美食的人都是个很爱自己的人。”
“我的前任饮食清淡,他醉心事业,我的食欲也不算好,因为我注重身材管理,但我现在的现任,食欲非常好,尤其满足自己的食欲这一块,从来没亏待过自己,只是他现在没办法吃下东西了,昨晚只喝了点粥。”燕京犹移在草丛中的视线停顿片刻,刚才向韩医生描述时状况时他步子急乱,此刻处于花园一侧的僻静处,目光那么一瞥,就看到那个大叶黄杨球和小叶女贞球下面好像有堆白色东西。
他以为是小狗,躬身挤进黄杨球内部枝叶中走近一看。
好像不是小狗。
燕京半天才看清楚,当场一愣,抬头视线往上。
“……韩医生,我现在有急事,再聊。”燕京挂断电话。
头顶的大叶黄杨球被修剪得形状圆润可爱,这些在别墅两侧围着的植物是上任主人留下的,不仅耐盐碱、抗风能力强,还四季常青,燕京看着顺眼也就没对用来度假的地方多加改造。
再说燕正乾在家做庭院造景的时候他也去过大型种植园,这种圆圆的球形灌木卖得最好,一直很受欢迎。
只是现在,燕京开始不喜欢了。
这株茂密多大叶黄杨球已经有燕京大半个人高了,底下枝叶遮挡的部分更是不小,按理说,如非特意修剪,根本不会特意去看底下有什么垃圾,要不是今天他刚好打着电话心血来潮往这边走、眼神尖了那么一下还以为捡到狗了,怕是永远也不会发现乔恩这件被染色的白色长袖和底下的墨水瓶。
偏偏被他看见了。
这就是燕京奇怪的地方,浴室里没有任何腥味的血,真的是被空气中的香水掩盖住了吗,是不是太夸张了?
用纱布缠着的手腕里真的有所谓的伤口吗。
燕京来到地下车库,找到他开来的那辆迈巴赫。
车子开来后就没洗过,轮胎和底盘部分有泥点晒干形成的污迹。燕京找到丢在储物箱里的钱夹,把里面那张旧手机卡取出来捏在手心。
楼上就有取卡针,燕京沉默片刻,并不打算现在进屋跟乔恩碰面,即使这个点那家伙可能也没起床。
他在储物箱找到自己印象里留存的那枚回形针,硬生生掰直了。
在那个小卡片时隔半个多月终于回归复位时,铺天盖地的消息如同翻涌的海浪把燕京淹了个彻底。
无数的邮件、 项目推进、业务进展和财务数据,在他离开后的三天里达到一个恐怖的数量,随着时间推移开始逐步减轻,直到近期已全部消失。
燕京微信只有一个私人号,他亲近的朋友实在不多,没分得太细,久而久之也就让工作上接触的人参与进生活,有些变更交接对象的人还在他这里转圜。
消息太多了,燕京随意点开翻阅,熟人发给他的语音里居然掺了句雀跃的:燕总,原来燕董最近这么注重新媒体营销,太好了,我们刚梳理完三季度的渠道拓展成果燕董看起来很满意!
燕京依次看去,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在他离开之后,居然都被燕正乾亲自接手了。
但在新媒体和向外拓展方面,燕正乾毕竟不是一个对现今趋势敏感的年轻人,许多原先的决策暂停。
只是在燕京看来,燕正乾宁愿搁置的态度并不是束手无策,这些越堆越高的事情只能代表他对儿子不思进取、一走了之后不断往上叠加的怒意。
不久后,燕京坐进驾驶座,将车子开出去。
洗车的空档,他发给了乔恩发了条信息。
——你出来,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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