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神功

　　赤僵在原地，茶金色的眼眸中仿佛有冰层炸裂，露出底下汹涌澎湃的、从未示人的惊涛骇浪。那声沙哑的“姑姑”，像一把生锈却无比锋利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她紧锁了十几年、几乎与血肉长死的心门。

　　恐慌、难以置信、一丝微弱的、几乎被立刻掐灭的狂喜，以及更多铺天盖地的、沉痛到窒息的往事，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否认，想用惯常的冰冷和杀气将这突如其来的相认碾碎。她早已习惯了孤独的复仇之路，这声呼唤太沉重，太突然，几乎让她失措。

　　但李孤的眼神阻止了她。

　　那不再是少年懵懂挣扎的眼神，而是沉淀了无数破碎过往、见证了至亲惨烈牺牲、甚至窥见了某种绝望未来的……沉重明悟。那里面没有了质问，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血浓于水的哀伤和理解。

　　他知道了。他看到了那些故事。那些属于她，属于他父母，属于他们这个被诅咒血脉的……血与火的故事。

　　“……你……”赤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她握紧骨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仿佛不这样就会失控颤抖。

　　“我看到了……”李孤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平静，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依旧虚弱，“父亲的……母亲的……还有你的……地牢……”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赤的心口。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滔天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带着血丝的疲惫。她终究是无法再独自背负这一切了。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人，共同承受了这份沉重。

　　“……傻孩子……”她低声说，重复了之前老妇人的话，语气却复杂万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何必去看……”

　　窝棚内一时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火塘中幽蓝木炭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外面被隔绝后显得遥远模糊的悲泣风声。

　　那佝偻的老妇人静静地“坐”在火塘边，白色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对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相认并无多少反应，只是用干枯的手指，再次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枚无声的漆黑骨铃。

　　叮——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清音荡漾开来。

　　李孤和赤同时感到精神一振，仿佛被一股清泉洗涤过，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都缓解了些许。同时，他们也意识到，这里并非倾诉往事、悲春伤秋的安全之所。

　　李孤看向老妇人，挣扎着想要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妇人缓缓摇头，沙哑道：“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扛过了那些‘故事’，是她的‘灯油’……还有这些‘安静的朋友’。”她干枯的手指再次虚指四周阴影。

　　李孤这才注意到那些匍匐在阴影里的、模糊的悲伤轮廓。它们没有实体，仿佛是由浓稠的悲伤和执念凝聚而成，静静地“注视”着中心，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却又奇异地没有恶意。

　　“它们……是什么？”李孤忍不住问道。

　　“是被黑瘴泽吞没，又不甘彻底消散的‘回响’。”老妇人淡淡道，“执念太深，魂灵碎片的最后一点印记，被这片枯林吸附，成了‘养料’，也成了……‘听众’。我不过是借它们的‘静’，来平衡外面的‘闹’。”

　　赤的眼神锐利起来：“您能驱使这些……回响？”这绝非寻常手段。

　　老妇人发出一种像是枯枝摩擦的笑声：“驱使？不……孩子，我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听得久了，它们偶尔也‘愿意’听我的……一点点请求。比如，暂时安静一会儿。”

　　她转向李孤：“你体内的‘风暴’暂时平息了。那些碎片不再是无序的冲击，但你若不能尽快消化理解，找到属于自己的‘锚点’，下次爆发，会更猛烈。‘钥匙’与‘锁孔’的共鸣，只会越来越强。”

　　李孤感受了一□□内。那股撕裂般的痛苦确实消失了，凤血与邪书之力陷入一种沉重的平衡，如同休眠的火山。但他的精神力却异常活跃，那些记忆碎片如同烙印，清晰无比，随时可以回溯触摸。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远方某个方向，传来一种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牵引感。是那本邪书真正本体所在？还是……“门”？

　　“我该怎么做？”李孤问道，语气恭敬。这位老妇人神秘莫测，却似乎知晓无数秘密。

　　“找到‘线’。”老妇人重复道，“把你看到的、感受到的，与你自身联系起来。为什么是你？不仅仅是血脉。‘钥匙’为何选择你？‘诅咒’为何缠绕你？除了背负，你自身……是什么？”她的问题直指核心。

　　李孤沉默。他过去以为自己只是个不幸的、被牵连的容器。但现在看来，一切似乎又有更深的因果。

　　赤突然开口，打断了李孤的思索，她看向老妇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您之前说，和我的哥哥……认识？”

　　老妇人白色的眼眸似乎“聚焦”了一下，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回到了某个久远的节点。

　　“……很多年前，有一个和你一样‘傻’的年轻人，也闯到了这里。”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分辨的情绪，“他也带着沉重的伤，和一颗被‘预言’与‘责任’压得喘不过气的心……他想在这里找到彻底封印‘门’、或者说摆脱‘门’影响的方法。”

　　李孤和赤都屏住了呼吸。

　　“他……失败了？”赤的声音有些发紧。

　　“不完全是。”老妇人轻轻拨弄着火塘，“他从这里带走了一样东西，或者说……一个‘约定’。”

　　“什么东西？”赤追问。

　　老妇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缓缓抬起了她那布满细密鳞片和诡异刺青的干枯右手。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几乎与皮肤同色的丝线，丝线的末端，悬挂着一枚小巧的、颜色深暗的金属铃铛。那铃铛样式古朴，表面刻满了与窝棚外符文同源的纹路，却寂静无声。

　　“他说，如果他成功了，会回来还给我。如果他失败了……”老妇人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枚无声的铃铛，“……这‘寂灭铃’的声响，会穿过时空，告诉我他的终局。”

　　赤死死盯着那枚铃铛，茶金色的眼眸中风暴再起：“他失败了。您……听到了？”

　　老妇人沉默了片刻，那双白色的眼眸仿佛看向了虚无的远方，最终，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没有。”她的声音更沙哑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的终局……被一种更强大、更混乱的力量遮蔽了。或者说……他的‘故事’，还没有真正结束。”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李孤和赤的心中炸响！

　　没有听到终局的铃声？故事还未结束？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李孤的父亲……还可能以某种形式……存在？

　　就在这时，窝棚外那被隔绝的悲泣风声，陡然加剧！甚至开始撞击那无形的屏障，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阴影中那些安静的“听众”也开始躁动不安，模糊的轮廓扭曲波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悲伤和……恐惧？

　　老妇人白色的眼眸猛地“望”向门口，干枯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凝重”的表情。

　　“它们……被更大的‘吵闹’惊动了……”她沙哑地说，“有东西……在强行穿过枯林，朝着我们来了……很强大的‘恶意’……针对你们的‘味道’。”

　　赤瞬间抓起骨杖，杀气腾起：“鸦巢的追兵？”

　　“不像……”老妇人侧耳“倾听”着，那无声的骨铃在她手中急促震颤，“更古老……更……饥饿……”

　　李孤也感到一股冰冷的、充满贪婪和毁灭欲的意念，如同潮水般从远处涌来，牢牢锁定了这个小小的窝棚！

　　刚刚获得片刻喘息，更致命的危机，已至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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