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

作者:扎姆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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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十九章战曲再鸣(三)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薄纱般的雾气,照进房间,为华贵高雅的摆设镀上金框。杨阳打着哈欠坐起,伸了个懒腰。

      竟然睡着了……我的神经还真粗,这里可是魔王的巢穴啊。愣了两秒看清陌生的环境,她反省自己过于安适的态度。其实在她香甜酣睡期间,就有不少恶魔稀奇地跑来观赏,赞叹这个女人的随遇而安。

      席恩会怎么处置我呢?他那么恨维烈,对我也不会有好感吧。杨阳坐在床上,越想越不安,构绘出一连串凄惨的未来:被套上项圈、关进狗屋、吃残羹剩饭、被鞭打、滴蜡烛……由此可见女性的想像力多么丰富。这方面魔王陛下远远不及,不然他对仇人的报复就不仅止于一个寒酸的诅咒那么简单了。

      唉,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抵抗不了,继续想下去只会自己吓自己。很快调适好,杨阳挠挠睡乱的长发,下床整理梳洗。

      这间卧室比她在中城的还大,家具品位和装饰也更上一层楼,可以窥见这个国家相当富裕,至少王室非常奢侈。但真正让她开怀的是来自阳台的植物清香,客房有两扇窗户,一扇面向东面的花园。为了更贴近地呼吸新鲜空气,她走了出去,意外望见一个纤长曼妙的倩影伫立在花草当中,拿着水管悠闲地浇水,深碧的眸里是近乎爱恋的神色,宛如草叶浸染而成的秀发荡漾着黄金的流彩,映着她嘴角纯净的笑意,分外绚丽。

      美人啊……杨阳心情大好,却见对方像察觉了似的抬起头,一刹那,怀念伤感的透明微笑被浓厚的恨意取代,两眼射出凌厉的冰刀,不再有丝毫的残梦余痕。

      心脏猛地收缩,杨阳脸色惨白地抿紧唇瓣:对了,这个美丽的身影,本该是在森林湖水的拥抱中,无忧无虑地生活的。

      这是维烈的罪孽,我也犯下过类似的罪行……

      当神智回笼,丽芙已经不见了,四下巡视找不到,杨阳反而看到了埃洛尔,精灵长老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黑发少女下意识躲回了房间,就算再愧对精灵,她也不能把深爱的父亲推出去受罚。

      再说,都一千年了,有什么放不下呢,维烈都忏悔了,席恩还没悔过呢。

      压根忘了千年来吃人的魔兽,和尸山血海的罪行能否用轻飘飘一句忏悔抵消,杨阳一样刻意淡忘了复仇时烧死的数千百姓,心安理得地洗了个凉水澡,舒畅许多,换上带有异国风味的长裙,扎起沉重的镶金腰带,插入法杖——她自己的衣服还没干,虽然可以用法术烘,但她还是更喜欢自然光的味道。

      用象牙梳子梳顺头发,挑了一只漂亮的金环高高束起,她转向放在梳妆台上的竹篮,里面是变成红色小鸟,负伤的火凤凰,带着歉然轻抚它绑着绷带的残翼:“对不起,小姆,又连累你。”

      菲尼克斯摇头低鸣,表示不在意。杨阳蹙起的眉却没有放松。

      “问题是你的伤……还有克拉费里格,能救他出去就好了。”

      敲门声响起,她连忙提振心神,跑过去开门,吃了一惊。外面竟然是丽芙,面色冰冷:“准备好了没?吃饭了。”

      “呃…好的,谢谢。”想起自己是在一个不使用中文的国家,恐怕只有席恩和他的部下能交流,杨阳恍然大悟,绽开友好的笑容,转身抱着篮子走出来,“我们走吧。”

      丽芙一言不发地在前面领路,杨阳并不介意她的冷淡。按照人之常情,对方该一锤子砸过来才是。毕竟她是维烈的女儿,还和黑之导师时期的他一模一样。丽芙恨乌及乌,情感重叠一点不奇怪,这样已经是太太□□怨分明了。

      杨阳放心下来,跟着丽芙往前走。一路的拱形窗扇闪烁着晶莹的流光,在打磨得光滑平整的黑曜石地面上投下色彩斑斓的痕迹,使得沿途的古雅廊画,金银雕塑和来回穿梭衣着鲜艳的人们显得更华丽夺目。每个人都沉浸在庆典的欢愉气氛里,极少注意到她。少数也敬畏的不作议论,神色好奇中带着羡慕嫉妒,从这些蛛丝马迹,杨阳对“列文皇子”的地位形象大致有了数。

      两扇气势宏伟的巨门出现在走廊尽头,血色晶石门把一眼看去仿佛会把灵魂吸入,浓艳又凝肃,金焰图腾被沉暗的底色衬托得栩栩如生。精灵少女伸手推门,里面却是间明亮、整体感简约大方的客厅,弥漫着花草的甜香和施法材料神秘难测的气息。

      雕琢精美的高背扶手椅里,魔域之王端坐着,翻看桌上的书。身穿素雅的米黄色丝袍,点缀着明黄色的金线菊图案,长及膝盖的衣摆下是沉黄色的附扣牛皮靴,如缎的黑发用一根珍珠色的发带拢在颈后,被清澈的晨光湮染了温暖的色泽。一袭深蓝色侍从装的少年以极细微轻柔的动作为他系上餐巾,脸上是十四岁孩子应有的天真快乐,黑褐色的纤细发丝下,澄蓝的眸却流淌着成人才有的似水温情。

      白发及肩,戴着蕾丝头箍的清秀女仆缓缓将有安神止痛作用的药草茶倒进银杯,沁人的香气四溢。垂挂着美丽边角的桌布上摆放着丰盛的早餐,有热牛奶、水煮马铃薯、培根和煎蛋、清炖洋葱汤、烤得肥嫩多汁的小羊肉和香喷喷的熏肠,还反射着水光的新鲜水果与饭后甜点柠檬蛋糕,似乎以清淡为主,也有适合儿童享用的肉类料理。证据是头顶趴着一头奇怪小象的冥王正站在椅子上插肉吃,被姐姐揪着耳朵拖下地。

      嗯嗯,太家庭化了些。在正统的故事里,魔王应该是蹲在血池边上一边搅拌一边舀死人骨头啃;或者一餐吃五头牛十只猪,胃口大得堪称粮食公敌;更或者吸人脑浆喝处女血再应景地邪笑两声……

      好吧是那些描写落伍了,但怎么席恩和肖恩的饭量差那么多?还有他们未免太能调适了,昨天的战斗就好像没发生过,理也不来理我这个人质。

      正想着,哈玛盖斯投来平静的一瞥,拉开一张椅子:“杨阳小姐,坐。”

      合上手里厚厚的古籍,有着俊秀容颜冷漠神情的青年抬起头,完全隐藏了内在情绪的银眸淡定地望着仇人的女儿,停顿片刻,再环视了一圈确定人都到齐后,一视同仁地道:“早。”

      “早上好,主人。”

      “早,迪安。”

      “父神早!”

      “呃……早安。”尽管不是单独针对自己,杨阳还是有点受宠若惊,向哈玛盖斯道谢后坐下,怯怯递出捧在怀里的竹篮,“这个,您能治好吗?”

      菲尼克斯朝敌人投以凌厉的视线,但托它可爱的外形之福,魔王陛下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检视了一下,道:“火凤凰是灵兽,主体构造是能量,不管它也会痊愈,不过很慢,直接补充快得多。”说着,纤长而优美的手指间多了一颗殷红如血的圆珠,正是火元素的凝结体。

      按照习惯喂食,菲尼克斯侧头不理,也没强迫,席恩转手递给它的主人。杨阳哄道:“来,小姆,张嘴。”埋怨地瞪了她一眼,火凤凰嗅了嗅,确定没问题后,张口吞下,毛色顿时恢复了原先的亮丽光泽。杨阳开心地拆绷带,瞅着飞到肩上的火红小鸟——多了个保镖让她感觉安心多了,哪怕席恩压根没把这个战力看在眼里。

      “开动吧。”例行招呼,毫无实质作用,依路珂早已大快朵颐。

      他的吃相倒很像肖恩……杨阳偷偷观察,实在比照不出和普路托有任何相似之处。对了,休利安说他是伪神格——什么是伪神格?是席恩赋予的,还是他自己失忆产生的?

      杨阳细品茶香,再尝了一口,香浓醇厚,比贡茶还好喝。她不禁偷瞄帮她倒满的格兰妮,红宝石色泽的双眼和杯里的液体一样剔透晶艳,看不到一丝人类的感情。诺因成天叫嚷要打倒这个人偶,可真看不出是傀儡,即使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人气。

      想到诺因,就记挂起大家。昨天没有史列兰陪伴,她睡得其实不那么安稳。当下食欲尽失地放下茶杯,好一会儿才振作起精神,毕竟沮丧毫无用处。

      “主人,多吃点。”哈玛盖斯将小羊肉最嫩的部分切成块,装盘递给养父,柔声劝道,“再尝尝荷包蛋,今天是您喜欢的半熟蛋黄。”

      哇啊~~他真的好忠心!杨阳看得叹为观止,颇为怨念:要是史列兰也能这么孝敬我就好了,都是我侍侯他啊!

      席恩点头为谢,以极慢的速度吃完煎蛋,咽下肉时却被一口血噎住,飞快地扯下餐巾捂住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哈玛盖斯急忙扶住他,拍背顺气。已经吃饱喝足,正在喂波尔象魂晶的依路珂也跳下椅子,关心地围着他转。

      “我给他榨杯水果汁吧?这种青花果对止咳很有帮助。”丽芙起身道。哈玛盖斯匆忙颔首:“好的,麻烦你了。”席恩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餐巾塞进口袋:“没事,我只是呛了一下。”正巧目击的依路珂咕哝:“父神骗人。”挨了一个暴栗。

      差点忘了,潮汐影响还没过去。杨阳为盛大的反响错愕,同时心下纳闷:为什么他周围有这么多人爱他关怀他,他还不肯放弃对肖恩的仇恨?

      哈玛盖斯哪会不知道养父在逞强,也不戳破,喝了口果汁,笑道:“主人,这个很好喝,尝尝看。”杨阳双目一亮:哇!间接接吻!……我在想什么啊,太没紧张感了。

      “别把我当小孩哄,哈玛盖斯。”席恩不悦地接过玻璃杯,慢慢喝完,瞄了眼墙上的树屋形挂钟,“依路珂,你该上课了。”

      “唉。”男孩闷闷不乐地背起黑牛皮小书包,结上红色小领结,挥舞小手道别,“父神,哈玛盖斯,丽芙,我走了。”

      “嗯,乖一点。”

      “不许又捉弄老师。”

      “中午回来吃饭,别到外面野。”

      依路珂登登登跑向大门,杨阳吃惊地看见波波扇着翅膀追上他——原来还是头飞象!

      “还要吗?”见她杯子空了,格兰妮问道,声音如冰水晶轻击发出的脆响。杨阳慌忙摆手:“不用了,谢谢,我饱了。”吓了一跳,她会说话。

      “那就来吧。”席恩撑着扶手站起来,走向与客厅相连的一扇门。哈玛盖斯紧随其后,为不能帮忙收拾餐桌向丽芙道了声歉。杨阳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冷汗直流:终于要来了,拷问或刑罚,果然是养肥了就杀啊。

      门缓缓开启,黑发少女环顾室内,一间漂亮的书房。

      日光横越红木条纹地板,就像铺上一层闪闪发亮的金色绒毯;绣着翠绿的藤萝与鲜花的手工羊毛挂毯上,挂历和工作日程表也像是用光的文字书写,和一叠叠摆放在香木小几上的手稿卷轴一样瑰丽;一座高大的壁炉占了南面的墙,前方摆着几张包着柔软天鹅绒的舒适座椅,镶嵌秘银符文的橡木桌映着明亮的光辉,宛如黄金熔铸而成;整个房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呈环形排列的木制书柜,雕琢着古朴的花纹,排放整齐、封皮厚重的书籍也散发出古老的味道,一如书的主人腕上朴素的银镯,走动间荡漾着古银的沉淀风情。

      杨阳粗略扫了一遍,似乎大部分都是魔法方面的典籍,剩下也是历史、地理、博物和军事政治,完全没有通俗读物。日程表上的字迹和肖恩很像,苍劲有力,却少了一份龙飞凤舞的张扬,字透纸背的浑厚内敛。

      再想起宿命的另一半那间满是空酒瓶和食物包装,流浪猫流浪狗的脏乱寝室……叹气。

      席恩走到书桌后坐下,又掩嘴咳了会儿。哈玛盖斯指示隐仆点燃炉火,认为这样会让他的养父感觉好一点。随着门关上,房里一下子暗下来,杨阳紧张地打了个哆嗦,有股错觉回到了训导主任的办公室。

      那双冰镜似的银瞳射出的审视目光也加重了她的不安和恐慌,只想拔腿逃走,偏偏脚丫子像被无形的冰针钉死在地,寒气还顺着脚心一阵阵往上冒。

      呜呜呜,诺因,史列兰,扎姆卡特,月……救我啊!

      肖恩和维烈被她下意识忽略了。

      “向那帮家伙求救也没用。”

      依然淡漠无温的柔和男低音,仿佛最上乘的丝绸包裹着坚硬的冰晶。变成淡红色的餐巾垂下,法师线条优雅的薄唇因为染血而透出一丝艳泽,吓得杨阳更心惊胆战,抖了两秒才会意,睁圆眼:“你、你会读心?”对了,肖恩的记忆里他说过,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他能看透人心深处的秘密。

      没有马上回答,席恩喝了口养子冲泡的润喉茶,才道:“你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

      骗人!杨阳瞪他,感激万分地向帮她端来椅子的哈玛盖斯道谢——她已经快站不住了。

      和冷酷残忍阴险卑鄙的主人不同,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啊。喝着舒缓心神的药草茶,杨阳满足地吁叹,亲眼见证了歹竹出好笋的典范。

      但是她没能喝第二口,对方那像在剥她的衣服,不,剥她的人皮的视线令她坐如针毡。

      老兄,你这是视觉强.暴,不,视觉解剖……

      不会吧!!!

      突然想到的可能令杨阳差点哀号出声,她身上是有引起对方探究兴趣的东西——异能。呜啊~~~我不要被剥得赤条条的,不要被挖出肠子,不要被做成干瘪的木乃伊……

      她多虑了,法师的眼睛就是X光,魔力探测比手术刀更方便快捷,不用像科学家那么麻烦粗暴。

      所以结束扫描后,席恩淡淡地道:“把你的手镯脱下给我。”

      “啊?”杨阳惊魂未定地眨了眨眼,举起左手,“这个…是PC环,异能控制环,不能脱下来的。”

      “我知道。”席恩三个字堵死她。杨阳只得拔下手环,走过去递给他。她不想让敌人得知异能控制的秘密,可是这种情势下,她别无选择。

      魔王接过白色手环放在桌上,抓住她的手。杨阳吃了一惊,反射性地想抽回。不止出于害怕,还因为他的肌肤灼人的烫。

      没有在意她的挣扎,席恩握紧,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动脉的部位开始划印。

      “……”杨阳咬牙忍住尖叫的冲动,浑身颤栗。对方的举动并没有亵渎的意味,但是那只形状宛如艺术品的修长手指将高热传递给她的轻柔触感,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短短半秒的时间,她却觉得像过了一年。

      淡青色的纹路蔓延开来,形成一圈刺青般的咒环套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图案是胡杨叶、葡萄枝和有尖刺的荆条绞缠编织而成,异常精细美丽。

      那炙热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杨阳定了定神,这才想起他刚才是用左手,之前喝茶、施法时也是——也就是说,他是左撇子。

      至于花纹的作用根本不用猜,封印她的异能,或者还附加了一些阴损的功能。想到这里,杨阳不禁后悔不该傻兮兮地招供上交,应该鼓起勇气奋力一搏。看透她的心思,席恩冷冷一笑:“那样做的后果只会是你自己被绞成肉泥。”

      好吧,好吧,我承认没有PC环,我什么也做不了。

      杨阳曾经偷偷拔下试过,结果是她像个陀螺似的在天上乱转,还是史列兰出面才把她救下来。

      哈玛盖斯提醒:“主人,您现在最好不要做魔法实验。”席恩哦了一声,微带懊恼之意。研究工作需要持续而高度的集中力,还不能犯一点错,万一他忍不住咳嗽……看来这几天他只能像个废人般坐着看书了。

      兄弟,你暂时没事了,还比我好命。杨阳用诀别的眼神看了眼控制环,重重叹息,疲惫泉涌而上。也许那个封印和精神力有关,不过真正的原因是这个人太有压迫感了吧。

      无力反抗,加上倦意的催化,杨阳索性豁出去了:“你到底想怎样?”

      “你是人质。”以为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席恩简洁地要求自重。杨阳一呆,摇手道:“不是不是,我问你想对我做什么。”这男人好像很难勾通。

      “呵,你以为我会折磨你?”席恩轻笑,他并不喜欢牵连无辜,千年前用肖恩的徒弟们折磨他已经够蠢了,一阵压抑病痛的沉默之后,略微紧绷的低沉声音再次响起,“这是无用之事,他们又看不到。再说,你是暗黑神的神女,剥夺他的神佑对你造成伤害行为对我也是很累人的事。”

      “那个……”杨阳有些无语,上身后仰打量他,“你还真是实用派,和肖恩完全不同呢。”

      席恩顿了顿,认真地问道:“我和他不像吗?”杨阳想了想,简明概要地回答:“像也不像。”

      “好答案。”耳语般的笑声不带字面意义的褒扬,迸出极细的裂缝,流露出嘲讽和恶意,“宰相之女,我认识你,透过我弟弟的双眼,你很会讲大道理。”杨阳已经镇定下来,礼尚往来地道:“我也认识您,圣贤者阁下,通过肖恩的记忆,您很可恶。”

      坦然面对她的指控,席恩银眸深处翻涌的黑潮反而渐渐平息,代之以一抹不带偏见的温和:“你和你爸爸不像。”

      “哎?”杨阳一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席恩捧起养子重新倒满的茶杯,闭目沉浸在温柔的烟雾里:“不,有相像的地方,也有本质的不同。”

      “哈。”感觉像拌嘴,杨阳忍俊不禁,冲口道,“那你觉得维烈是怎么样的人?”

      话一出口,她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不是激怒对方嘛!果然,席恩睁开眼,一闪而逝的锐光水平切过她的身心,带来不亚于腰斩的剧痛。

      呜~~~魔王老大,我错了,我会谨言慎行。杨阳痛心疾首欲哭无泪,殷切盼望回到椅子的怀抱中去,可是两腿不听使唤。

      其实席恩并不是个有威势的人,就算他本来有,也在长久的隐忍中磨灭了。但魔法是修炼精神力的职业,以他的程度自然会对周围人产生影响。升为主神后,再收敛也不免露出一些神的气息。

      “他是个懦夫。”苍白的俊颜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接近不屑的神情。

      杨阳一愣,她本来以为对方会说“伪善,假惺惺”之类的骂词,或者“仁慈,正义”之类的反话,没料到是这样的评语。席恩却没有解释或深入探讨,维烈是怎么样的人,与他无关,私下钻研也是作为复仇的参考。

      那个男人和肖恩一样逃避了千年,他让自己处于自我放逐的状态,以此获得潜意识的满足,说到底不过是种懦弱自怜的心态。真的赎罪,他应该收回魔兽,战争赔偿,想方设法闯进迷雾森林,把他的王从世界树里挖出来,每年去英灵墓参拜一下——他不敢面对自己的罪孽。他还善于用各种手段保护自己:半疯狂的发泄;摆出可怜的忏悔姿态;躲进同伴的庇荫;明明不会死还把裁决的责任推给朋友;用公正的漂亮话隔膜理智和感情,塑造出罪人的假象又令人无从指谪——最了不起的,这些都是无意识的作为,或者说,他刻意不去深想,将自己给催眠了——有够复杂费解的心理构造。

      而肖恩逃进了遗忘的世界,忘了害他的哥哥也忘了爱他的徒弟——不愧是朋友。

      因此,报复这两个家伙就变成一件苦差事。

      如果正面为敌,维烈就有了个最好的靶子。他是无所谓万众唾骂,但被人当出气筒实在无味,得让那个懦夫犯下无法逃避的罪责。菲莉西亚就是关键的一步棋。他知道那小丫头的目的,灭神屠魔,当然还有干掉他。这小女孩固然暴躁却不是傻瓜,不会硬碰硬自取灭亡,一定会先掌握住维烈,再拿下魔界做助力;而直接毁掉神之泉,也比杀他更有效彻底,还能一举消灭其他神。但是她不可能打开星辰之门,用星辰之门穿越始源之海也太过危险,那剩下的法子只有——通过世界树。

      这个方法极其冒险,能量倒流会冲毁世界。以莉对艾斯嘉的眷恋,不会选择家乡做牺牲品,那么地球成为炮灰就顺理成章。别的世界有未知的障碍,她没那个耐心。再者,地球是艾斯罗威亚的遗址,煽动其他魔族占领是很容易的事,还有暗黑神是罪魁祸首的筹码。这么一来,不愁双方不打得头破血流。哪怕维烈又用被操纵当借口,等莉毁了魔界,他也不会活下去。

      而肖恩夹在养女朋友之间,到时又有的受了。无论他选择哪边,都是心口滴血的痛——这才是真正的复仇,肉.体折磨算什么。

      即使心里计划着惨无人道的阴谋,魔王还是一派淡漠地喝着杯里的香茶,带着古语腔调抑扬顿挫地道:“你对外的身份是我的异母妹妹。”

      “啊哈!?”杨阳发出惊惶的呼喊。

      “列文的父亲有很多私生子女。”

      “但…但我会走啊。”杨阳惶恐至极,生怕他不放人,“到时候怎么办?”席恩用“你脑子转不过弯”的眼光看她:“就说出嫁了,失踪了,被暗杀了——说法有的是。”杨阳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又汗如雨下:“那…那我要叫您‘哥哥’吗?”担待不起啊!

      “不用,我已经宣称你是哑女,公众场合会先封了你的嘴。”

      杨阳的心情真是……既庆幸又无奈,情不自禁地对哈玛盖斯抱以有生以来最高的同情:你好可怜,有这样的主子。

      古代龙的化身回以了然而柔和的浅笑。看到这个笑容,黑发少女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困惑:“席恩,你为什么还不罢手?”

      “嗯?”魔王微微一愕。杨阳注视他的双眼,一口气道:“你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的?就算你曾经过得很悲惨,那些也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死抱着回忆不放,破坏现在的美好生活?”

      不对她这番蠢话做出任何置评,席恩只道:“你们抛弃了我的弟弟吗?”

      惊雷划过脑海,杨阳踉跄后退,断断续续地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太阴毒了!

      “一小部分。”也破产了。

      “太过分了!”杨阳无法自抑地大喊,全身激烈颤抖,“你怎么能这样!你自己遭遇了什么,就要在弟弟身上报复回来?这根本没道理!是,我们很讲义气,但你自己身边也有敬爱你,愿意为你献身的人啊!为什么你不睁开眼看看四周?”她遥指哈玛盖斯,语气转为恳切。席恩神色一动,第一次裸露出深重的痛苦,随即又被理智强压回去,只隐约留下一道阴霾的浅痕。

      “听着,宰相之女,我只说一遍。”他非常镇定而冷酷地道,“我看到了,也知道他爱我,但是我却无法回报他。”

      “……”杨阳一震,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攫住呼吸。

      “我过着幸福的生活,我却无法体验幸福。”

      “我被爱我的人包围,我却无法爱他们。”

      “这世界没有无偿的获得,宰相之女,炼金术里有等价交换,但我为了得到今天的成就,付出的却是更宝贵的东西。”冰银的瞳凝视苍黑的眼,里面是无波无浪死寂一般的沉静,“我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和勇气,你说我为什么报复他?”

      ******

      绝对的黑暗里,他不断下沉。

      死寂而冰冷,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线光亮,就像会无止境地坠落,直到时间的尽头。

      但他终于停止了,举起左手,霞红、橙黄、藤紫、叶绿、海水蓝、月光银……数不清的光彩在他的掌心上方汇聚,浓缩成一颗纯粹而耀眼的白色光球,照亮了他清隽尔雅的俊容,纤长雪白的双耳,和如同矢车菊花瓣的汁液染成的长发与眼眸。

      仿佛感应到光线,一根坑坑洼洼,生满恶心肉瘤与脓斑的细长触手从昏暗的彼方伸出,抚上他白皙莹润的脸颊,确认般摸索了一会儿,更多的触手缠上他被蓝色天鹅绒长袍包裹,修长匀称的肢体,勒出如蛇蜿蜒的痕迹,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像是一种激动的欢迎仪式。

      他的对面是一头奇特的生物,异常丑陋而怪异,宛如亵渎了造物的产物,变异的生物组织。最诡异的,是它蠕动着开启闭合的口腔上缠绕着一个黑袍的年轻人,黑亮如瀑的长长发丝随着他的挣扎飞扬,精致绝美的脸庞沁出冷汗,颤抖的长睫下,流泻出猩红如血的眸色,带着切齿的愤怒瞪视蓝发青年。

      “我很好奇。”席恩心平气和地回望,姿态端正地悬坐,“你堂堂一个神影,为何要待在负位面。还有这座深渊之井里到底关了什么,就下来看一看。”

      “所以呢,你现在要让这头怪物吃掉我?”欧斯佩尼奥冷笑。

      席恩看着他,忽而笑了,有感而发的笑容。

      “众神都有很奇怪的倾向。”他说,轻抚依旧在身上游移的触手,“一旦觉得被冒犯,就会不分青红皂白。”无面之王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介绍一下,它叫古尔巴洛斯,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它真正的名字用我们的语言念不出来,刚刚度过成年仪式,也就是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神历,它‘作恶’的年代,它还是一条幼体。”

      “……”听到意外的事实,欧斯佩尼奥惊讶地睁大眼,“幼…幼体?”

      “你大概连前因后果也不晓得吧,它也不清楚,我是查了奥古诺的知识库才弄明白。那个魔法辉煌的黄金时代,人类狂妄地试图探索神也无法掌管的未知领域,召来的异兽就是古尔巴洛斯。它迷路了,在找妈妈期间,不幸撞见了协调神。”

      欧斯佩尼奥额头冒汗,猜出接下来的发展,他深知大伯的“为神”。果然席恩用精灵特有的优雅语调和歌唱般的深渊语道:“他讨厌丑陋,所以想也不想,就把这头伤害他眼睛的生物投进了负位面。本来负位面就是兰修斯为了收容他哥哥的失败作品开辟的垃圾桶,后来才慢慢变成恶魔的大本营。不过他倒是真的知道古尔巴洛斯的危险性才将它锁进深渊之井——古尔巴洛斯意为「支配」。”

      华光一闪,一柄刻满密密麻麻符文的金属长杖出现在魔法神的手中,应和他平静的叙述流动着绮丽晶灿的光泽:“它拥有「支配」的权能,兰修斯砍下它的一只前脚做成这把「支配之权杖」,封印它。得知真相后,我就拔了出来。”

      “你——”听出言下之意,欧斯佩尼奥不寒而栗。席恩浮起由恶意所化的宛然笑痕:“选择吧,是任由负能量吞噬,变成一头只拥有杀戮本能的野兽?还是在我的支配下,但还保有理性、记忆和情感?你已经无法恢复神性了,全是靠依路珂的神格在撑,我一收回,魔化就会开始。”

      良久,深幽的井底响起悦耳却苦涩的笑声:

      “我根本没有选择不是吗?”

      ******

      当晚的舞会上,列文皇子身边陪伴着两名女士。

      一位是大家熟悉的丽芙蒂尔,另一位是个黑发的小姐,据说是辛比奥四世刚认领的私生女法兰榭尔·杰亚·奥斯卡。容貌不算顶出色,但绅士们都深深惋惜她这么具有良好教养,气质又高雅的女孩竟然是哑巴。那头带有异国情调,和她的兄长一样乌黑的秀发和夜空色的双眸也是那么迷人。

      会场布置得异常奢侈,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满是金银器、玉碗琉璃盏和宝石装饰品,点缀着艳丽的鲜花和交际花们。天花板垂下的水晶吊灯璀璨无比,照得杨阳眼也花了,几乎是梦游地朝上首的国王、王妃行礼,庆幸不用叫那个油满肥肠,一看就是色鬼,昏庸程度和亚拉里特有的一拼的老头父王。

      然而,这是为她登台亮相举办的宴会,按照礼节,她得和主办人——西琉斯王国的实权者列文殿下跳第一支舞。杨阳那个惶恐啊,不用说了。

      考虑到吐血的话,黑色比较好掩饰,席恩换回惯穿的高领镶银黑袍,与一身雪缎礼服的杨阳十分合衬。

      和魔王共舞,足以向后代子孙炫耀了。杨阳只能这样苦中作乐。她很怕,她这辈子没真正怕过什么人,但她真的害怕这个搂着她的腰,俊秀漠然的男子。不是因为他的聪明才智强大能力,而是他身上某些不像人的冷酷坚定,给她一种无法战胜的感觉。

      该怎么办才好?这样下去,我们会一直被他玩弄于手掌间。

      其实她还怕席恩透露的某个居心,她并不如口上说的那么讲义气。那次诅咒的记忆深刻入骨,她万万不想再来一次;被抓住成为人质后,她也在心惊胆战之余暗暗抱怨为什么我得受这种罪。要是席恩做得再绝点,或者长久持续,难保她和其他人会受不了和肖恩撇清关系,这就是人性,利己的人性。

      真是的,他为什么这么阴郁?人性固然有丑恶自私的一面,也有善良无私的一面啊!人应该活得积极向上!

      席恩笑了一下。杨阳立刻会意他又用了窥心,这个偷窥狂!

      瞪瞪瞪,回应她的瞪目,魔王唇角的笑意逐渐加深,深到不少千金小姐尖叫着昏倒的地步,杨阳看得无言——这些花痴,你们知不知道这张美丽人皮下的邪恶真面目?他肚子里哐当哐当都是黑水啊!

      “啊,我看过人性的美好。”席恩几不可闻地道,语气不带讽刺,银瞳泛开回忆的涟漪。看出他不似作伪,杨阳的头顶冒出个大大的问号:那他怎么还一副厌世的态度?再想起之前的那番自述,更是困惑,她实在无法理解这男人的精神构造。

      旋转间,席恩的发间露出一个绿色的小东西,约莫乒乓球大小,像给他戴上了一朵小花——是一只墨绿色的小章鱼。不仅杨阳对这玩意儿侧目,余人也啧啧称奇。虽然列文皇子喜爱小动物是远近驰名的,但养章鱼还是……特别了点。

      注意到舞伴的目光,魔王陛下帮宠物介绍:“它叫古尔巴洛斯,简称小绿。”

      “……”杨阳被施了沉默,但即使她能说话,也无言以对。

      不愧是兄弟!

      一曲跳完,席恩急于去休息室坐一会儿,不绅士地丢下一句“你自己玩”,就大步离去。哈玛盖斯投来抱歉的一瞥,跟上养父以便照顾他。而丽芙根本不可能理她,杨阳只好自己逛。幸好顾虑她是“哑巴”,没什么人过来攀谈,有也是打声招呼。

      拿着一杯香槟走上阳台,感受迎面吹来的舒畅夜风,杨阳的愁绪散了些,思念起远方的亲人朋友。当酒还剩小半杯时,身后响起一个冷峻的男声:“杨阳小姐?”

      克拉费里格!杨阳惊喜万分,却发不出声音。察觉她的异样,亡灵龙的化身脸色微变:“你被施法了?”杨阳用力点头,愁眉苦脸地叹气:难得碰上同病相怜的伙伴,却不能勾通。

      “没关系,你说,我懂唇语。”克拉费里格没有试图解开法术,这会引来席恩,而且他恐怕破除不了。

      杨阳大喜,用唇形问:“你没事吧?”

      “是的,吾主也来了,我算是他的监督,但是他不知溜哪儿去了。”

      “你怎么会听命于他?因为你是死者?”

      “不。”克拉费里格苦笑,流露出怀念的眸光,“我先和他缔结了契约,他的命令就优先。”

      “是什么契约?可以说吗?”杨阳好奇地问。克拉费里格点了点头:“我的第一任誓约者是个人类女性,罗切斯特帝国的女皇萨兰朵,那是黑暗历末年的事了。她中了黑咒术师的诅咒,身体和灵魂都崩解了。我希望拼回她的灵魂,就立誓效忠冥王。她是个慈爱的母亲,小女儿西尔塞娜天生不会说话,萨兰朵忙政务时,都是我陪她玩,所以学会了唇语。”(见番外《龙王之心》)

      真看不出来,他是个居家型的好男人。杨阳吃惊地打量对方刀削般深刻俊挺的五官——标准的冰山酷哥嘛!原来龙也不可貌相:“那,帕西斯很生气吧?”

      “不知道,在吾主对我下令的一刻,我和他的契约就自动解除了。”

      ……他一定暴跳如雷,赔了夫人又折兵。杨阳为己方的损失哀叹。这时,大厅方向传来一片杯盘倾倒的声响和惊呼,原来是依路珂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书包环扣勾住了桌布。

      “糟了!吾主又闯祸了!”克拉费里格匆匆跑进去。杨阳目送他的背影感慨:天生保姆的命。

      ******

      被父亲吊起来吹了两个小时冷风,依路珂啜泣着走向卧室,一边走一边嘟囔:“我不是故意的。”

      席恩置若罔闻,坐在沙发上听新任宰相罗杰汇报政务。

      小国的内政并不复杂,很多事依照惯例处理就行。虽然席恩对政治不拿手,但他只要因才适用,协调好人事,维持平衡就不会出什么重大问题。反正他没野心把西琉斯发展成一个强盛的大国,在他借住期间保持平静的现状就好。关键是外交,而这方面他有专门的探子监视。

      放那个平时认真严肃今晚却有点心不在焉的年轻人去和女友约会,听到烟火的声响,席恩才想起午夜一过就是秋季庆典。正在阳台观赏烟花盛开的杨阳更是百感交集,去年的今天,她、肖恩、希莉丝、昭霆和耶拉姆也是在树镇欢度收获祭,冥冥中好像真的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回想起来,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旅行期间了。尽管没有在西芙利村那么安详幸福,却充满了欢笑、刺激和真挚的同伴情谊。在路上结识的人们,竟也历历在目。

      温馨的回忆给了她支持,她失去了亦师亦友的爱人,但她还有重要的朋友们。她决不会抛弃他们,无论遭遇多大的苦楚,未来又有怎样的风雨在等待他们。

      默默摊开书浏览的席恩却没有她这样的闲情逸致和能够温暖身心的记忆,专注思考如何运用群星轨道原理构筑各阶层位面的立体法阵,一方面推演有无第四界的存在;另一方面找到小绿的家乡,送它回去。哈玛盖斯踏着轻捷的脚步走进来,手里托着一只银质的盘子,上面是一份精致的糕点和一杯热茶。摆好夜宵后,帮养父单薄的肩膀加了一件外衣。

      突然,一人一龙同时感到如电流切过神经的麻痹感,这是召唤魔法的特殊波动。

      “主人……”

      “是召唤恶魔的法阵。”席恩合上书,让呼吸与感应合拍,冷不防举起法杖插进虚空的平面——在完成的瞬间做虚像重叠,既能实际目睹是怎么回事,也避免对方发觉窥视和窃听。

      法杖的延伸面荡漾出粼粼水光,拉起的朦胧光幕里渐渐浮现出人影。是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相貌灵秀可爱的少女,以及应她的召唤出现,身穿黑色法师袍的红发男子。

      听着他们亲密地招呼,聊些没营养的闲扯家常,魔王以极大的耐心忍到放映结束,得出唯一有价值的结论:“看来拉菲格是真的迷上我的后代了。”古代龙的化身也看得云里雾里:“那位是嗜血之王吧?听说他残忍好杀,可是看样子挺温柔啊。”

      “问题就在这里,我不想出个叛徒。”席恩喝了口养子重新倒满的茶,寻思道,“我本来以为他是一时昏头或恶魔的诱惑本性发作,没想到他是当真的。这可不妙,我不想失去他。拉菲格是个法师,我们很谈得来,当年我不小心掉进血葵花沼泽,也是他救了我。”

      “那劝他回来?或者抹杀那个叫邱玲的女孩?”

      “等等,让我想想,转世……转世?”捕捉到某个过去遗漏的讯息,席恩想起魔法界一个非常有名的传说。

      嗜血之王拉菲格和杨阳等人结识时,他正在始源之海准备成神,对种种内情一概不知。而古往今来被恶魔引诱堕落的人不计其数,法师追求力量迷失的也不在少数,所以他一直忽略了部下们言谈间透露的蛛丝马迹——为了爱情前往负位面,和转世扯上关系的法师只有一位。

      红夜法师瑞维恩。

      更不能放手了,那是魔法鼎盛仅次于神历的魔导历出生的宝物,不过得先搞清楚来龙去脉。拉菲格是餍魔之王格蕾茵丝暗中扶植起来的,也就是说瑞维恩是她的猎物,那瑞维恩到底是魔化后变成了拉菲格,还是被恶魔吞噬后残留了人格和感情?还有水之圣女的转世之谜,也需要查清。

      直接问格蕾茵丝比较快,但那女人若色心不熄再在他身上点火,以他目前的状态很难把持住。读心也很麻烦,她心里收藏了一堆她的艳史,要过滤这些垃圾淘到有用的情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召来奇蜜拉和萨菲问了问,他们也一无所知,剩下的方法只有查书。

      世上完整保留了历史真相的书有三部: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书写的「创世手抄」;传说由母神黎姬的□□所化,照耀万物而无所不知的「谢汀格之目」;和负位面的守望者们合力撰写的「黑历史密典」。总有一天他会把另外两件宝贝抢到手,这会儿只好翻手上唯一的纪录。

      漆黑的封皮上,绘着一只金色边框,血色眼珠的眼睛,下面是一个血手印。当席恩将手按在上面,告知大概的年代和人物后,一束红光从眼形图腾射出,无数散乱的手稿像天女散花般,劈里啪啦掉了一地,有两张还砸到粘在魔王头发上的小绿。

      “这帮懒鬼。”把头上的纸捞下来,席恩打定主意再训练一批图书管理员。守望者只顾着记,写好就往专门的空间匣里一塞,连装订也不晓得装订一下。

      这本记载了各种族尤其是人类罪行的密典,据说常人只要看几张就会对人世绝望,悲观自尽。它本身也含有使人疯狂的精神影响,当然这对席恩毫无作用,那些罪恶也和他无关,类似的丑事他看得要不要了。他只是在字里行间浮光掠影地扫视,找寻、拼凑、分析、推测湮没在时光之河里的久远故事。

      黎明的微光伴随着早起的鸟儿清脆的啁啾洒入室内,为满地的散稿抹去夜的余韵,黑历史密典却在这片柔和的光影中显得更加暗沉,散发出阵阵阴气。龙的化身一无所觉地把桌布铺在上面,摆上几碟小点心和一壶热气腾腾的药草茶,问还趴在书堆里的养父:“主人,找到了没?”

      “嗯。”

      闻到香气,魔王才感觉倦意涌上,打了个呵欠,甩甩指间的羊皮纸:“格蕾茵丝这家伙,可真狠。”

      ******

      茫茫云海被阳光镀上黄金的光彩,流动间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变的阴影,那是一座黑色高塔。

      大黑暗时期,正道法师由东方学舍统领,而叛逆法师也有一个组织,名为暗月法师公会。拜在第三个老师「操骨者」肯林门下后,席恩就在这里注册,成为一名披黑袍的学徒,当时他十二岁。

      眼红徒弟「萨桑之子」的绝佳媒介体质,老法师一直打着将他做成「圣杯」,一种魔力容器的主意。但席恩察觉了师父的意图,暗中和他的敌人,黯精灵「夜星」巴迪亚携手,犯下第三次弑师的恶行。那一年,他十五岁。

      和夜星从同谋变成师徒关系,席恩却没有掉以轻心。托前一任老师天天给他泡药草的养猪待杀行为之福,加在饭里的料没能剥夺他的意识。他装了两年驯服的傀儡,在掏到足够多的情报,黯精灵心防松懈的一刻杀了他。

      连着两任导师的离奇死亡引起公会的警觉,年方十七的学徒开始了逃亡生涯。厄运依旧缠绕着他,某天误入死亡森林,成了魔女依维拉的囚徒。这一任比较长,席恩过了四年暗无天日的日子,最后利用一个幻术的小伎俩和心理战术在一次模拟对决中把她刺成了串烧。

      难得良心发现想掩埋师父,却被老巫婆的情人大召唤师欧本撞见凶杀现场。被俘后与其达成协议,用已故恩师的藏宝和开启密语交换生命。周旋了半年左右,没有召唤师天赋的学徒再次用背袭干掉了这个对自己没用又心怀杀意的老师。而这时,公会的追兵已经逼近了。

      不得已,他逃往第三方势力,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统御的北域。早就看中他的巫妖王将这个聪明又狠毒的学生纳入无形的蛛网,欣喜找到一个好玩具。这是席恩最恐惧的老师,殚精竭虑也找不到弱点,只能千方百计逃跑。但是没玩腻他的布拉得舍不得放手,派遣血族下仆法娜捕获逃徒。陷入柔情陷阱的青年在得知一切都是虚假后怒不可遏,亲手杀死了深爱的恋人,从她的心脏里掏出师父隐藏生命力的小指,捏得粉碎。

      但和众多不死怪物搏斗使他元气大伤,无力再逃脱公会的追捕。在神墓前,他用生命力向真知之戒换取关键语,呕心沥血解开封印,逃了进去。庞大的知识量几乎瞬间压垮他的人格,是他童年认识,也是一生唯一的朋友侏儒怀德默尔送的无限卷轴「死海遗卷」救了他。也许是代价,席恩永远失去了这段记忆,再也想不起这份卷轴的来历。

      三年后,他从神墓里爬出来,结束了他苦难的求学史。之后以无籍法师迪安的假身份与精灵丽芙结识,和初恋情人贝尔妲一起屠龙,收养了古代龙的后裔哈玛盖斯,隐姓埋名地旅行,消化古神奥古诺遗留的宝贵知识。当联军战况不妙时,他窥见等待了太久的机会,进入负位面,取得能够与众神一拼的后备力量。回到现世后,又占据了暗月法师塔永诀后患,升空成为另一个后勤基地。

      这座塔,就是魔王陛下随口取名「黑塔」,位于艾斯嘉大陆上方的云中塔。

      水晶天顶洒下极光般变化莫测的七彩光带,宛如倒悬的银河,将无数星屑倾倒入底层的大理石喷泉,细密如雾的水幕瑰丽得不可思议,营造出海市蜃楼般幻美的气氛。两侧分布着错落有致的小花坛,永远盛开的「冥王之雪」冬落草散发出洁白的莹光;水色的羊毛地毯像是温柔的海洋,托起珍珠色的壁面,在轻纱窗帘的掩映下,如梦如幻;古老的名画和雕塑沉淀了历史的厚重;深蓝色天鹅绒垫的沙发旁摆放着雕刻精美的香木小桌,一本本厚厚的古籍就像与桌面融为一体般凝练端正。

      龙的化身踏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旋转楼梯,穿过拱形的天桥,来到顶楼的房间。只有他能通过层层守卫,知道启动密语。一阵水波似的光华从洞开的大门流泻出来,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不是生命也不是死亡,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辉,实体化的纯粹能量,如同透明的叶绿素,晶莹的花瓣汁液,亮丽的彩虹碎片,气化的阳光和结冰的月色,柔和地荡漾着波澜。

      这片光海里,只漂浮着一块巨大的紫水晶。在它中央,包裹着一个蓝袍的青年。尖长的耳廓,白皙隽秀的容颜,冰泉般清澈顺直的长发与紫晶交融成动人心魄的银青色,抿起的淡色唇瓣透出永不妥协的意志和已成习惯的紧绷。

      关上门,黑褐色短发的少年走上前,停在水晶的前方,静静凝视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知过了多久,宽袖下的纤长手指动了动,血色和呼吸回到这具死寂的躯体上,一双冰海般湛蓝的眸缓缓睁开,隐约笼罩着迷离的雾霭,像还没睡醒一般。

      “主人。”哈玛盖斯开口唤道,伸手迎接那双穿透了水晶屏障的手。落地的刹那,席恩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软倒在养子怀里。哈玛盖斯毫不意外地扣住他的腰,一手将一件早就挂在臂上的斗篷裹住他冰冷的身体,担心地问道:“您还好吗?”

      “没事。”清冷的蓝眸重新恢复了力度,以支配之权杖点地,魔王推开养子的扶持,“萨菲他们到了没?”

      “都在。”

      席恩挑了挑眉:“都在?包括格蕾茵丝和艾斯托尔?”那女人嗅觉真灵敏。哈玛盖斯犹豫道:“是的,这是负位面的规矩,新领主必须在旧领主手下撑过两个小时。前面几位大人都放水了,就克鲁大人毫不留情,主人您看是不是阻止他们?”

      “不,规矩就是规矩,我提升了萨菲的能量层次,以他的头脑,也不会连这点小场面也应付不过去。”席恩无意识地拢了拢斗篷,走向大门,“叫他们打完去我的书房。”哈玛盖斯应了一声。

      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魔王换上一件紫色滚黑绒的长袍,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变得很爱洗澡。算算应该是海精灵的习性,当初他特地保留了种族特征。

      幽灵管家已经指挥魔仆点燃炉火,在一只青铜香炉里洒入安神的熏香。席恩在壁炉边的高背椅上坐下,展开一张陈旧的卷轴,一片空白,顿时愣住了——成神后,他就能担负庞大的知识量,所以死海遗卷上的记录自动转入他脑中,可他总是忘记。而且每每抚摸那粗糙的纸面,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又捉摸不到。无论他怎么回想,都找不出这波情绪的来源。

      带着一股焦躁,他将卷轴抛进了火堆。

      几乎在同时,闪电般伸出的手又抓回卷轴,但长长的尾端还是被火烧焦了。席恩啧了啧舌,用略带粗暴的动作卷起来,暗骂自己昏头了。即使来历不明也是件宝物,还可以写新的东西上去。

      这期间,魔仆把调理好的食物放在他旁边的香木小桌上,看菜色一定是哈玛盖斯吩咐的。有营养的鸡蛋瘦肉粥,酥软入味的烤马铃薯和野菌,刚出炉的喷香面包以及开胃的薄荷冰糖柠檬汁。席恩实在没什么胃口,又不忍拂逆养子的好意,勉强自己吃起来。见状,幽灵管家欣慰地笑了笑。

      “奥玛,你想不想解放?”喝了几口柠檬汁,反胃感少了些,席恩问忠实的下仆。

      “不想,吾主,跟着您比待在冥界有趣多了。”

      “哦。”意外这个回答,席恩默然片刻。奥玛一边观察他,一边小心地试探:“我可以问理由吗,吾主?”

      “你服侍我也够久了。”席恩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道,“我以为你会厌倦。”

      “不是因为不想依赖我和小主人?”

      “……”

      “恕我直言,吾主,依赖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姑且不说我,小主人也值得您信任。”奥玛语重心长地劝道。这次席恩沉默得更久,眼望跳跃的火苗,冷冷一笑:“我都变得连你也能看透了。”

      信任?这世上除了自己,谁能完全信任?当年他不也是装得驯良无比,才乘他的导师们大意的空挡在背后捅刀子的吗。

      不,停止,至少相信你的眼光,还有龙的契约。再说,这世上已经没几个人能伤到你了。

      轻轻叹了口气,席恩靠向垫了松软靠垫的椅背,疲倦地合上眼。也只有爬到如今的高度,他才能拥有一丝细微的安心感。

      朦朦胧胧快要睡着时,一阵急咳将他拖回现实世界,不过这回发作没有令他恼怒。餐巾上的血迹透出金色,这代表潮汐影响正在消退。

      心情好胃口也好,吃得差不多时,哈玛盖斯敲门走进,满脸喜色:“主人,好吃吗?”席恩还没回答,只见养子背后探出一颗脑袋:“哎呀,主子,你好像没以前那么可口了。”

      印证此女第六感惊人,再结合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得出需严密注意的结论,席恩用干净的餐巾抹了抹嘴,示意下仆把食物撤下去,起身走到书桌后入座,扫视依序进门的部下。萨菲艾尔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其中演技的成分占多数。而克鲁虽没能压下乳臭未干的后辈,倒也没有忿忿之色——和他预料的一样。

      七位领主,他比较倚重头脑敏捷办事牢靠的格蕾茵丝和艾斯托尔,性格上则更亲近单纯的奇蜜拉、克鲁和梅杰安,这正好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萨菲和欧斯佩尼奥一并加入,又形成新的平衡。

      哈玛盖斯端来扶手椅让每一位领主就座,再帮养父泡饭后茶。其实以他的身份实力,不必做这种小厮的工作,然而他向来主动扛起,也干得很快乐。

      “首先恭喜萨菲。”席恩的开场一贯简明直接,“再来讨论一下拉菲格的事,你们还是找不到他吗?”

      “不,主子,他把领地封了,除非想引起全面战争,不然我们不能硬闯。”暗影之王艾斯托尔憾恨地解释。恶魔也有恶魔的约束,只有低阶相当于野兽,中高阶都有了一定的理性和智识,更别说领主级。就连最好战的诅咒之王克鲁,也不会随便被杀戮的本能左右,会在开打前先掂量掂量。

      “是这样吗?好吧,我来跟他联系。”魔王接过养子递来的茶慢慢啜饮。疫病之王梅杰安忧虑地提醒:“主子,您要小心。拉菲格平常很温和,但只要牵扯到他的情人,就会变得…呃,有点癫狂。”梦魇之王奇蜜拉叹道:“没错。”克鲁重重一哼:“阴阳怪气的小子,您就扁他一顿吧。”

      “席恩主子,我觉得不用逼拉菲格大人回来。”萨菲以谨慎的口吻道,“那批人类似乎已经接纳他了,正好让他卧底。拉菲格大人固然深情,也不至于背叛我们。”格蕾茵丝绽放出娇媚的笑花:“难说,男人很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

      有实际经验的席恩默认,随即淡淡地道:“痴情的恶魔还是挺少见的,我会和他谈谈。”

      ******

      映像水晶球打出一束稠密的光柱,直直射向穹顶,仿佛清冷的水流般冲开澄蓝的晴空,以极为规律的形态循环流动,逐渐稀薄扩散。光的漩涡中浮现灿烂的金线,魔法文字围绕着交错旋转,以辽阔的大地为基座,组成华丽繁复的立体法阵。

      果然,改变了。无须翻笔记,魔法神一眼就看出细节的差别。这次众神做了严密的防范,没有空隙再让他插足。即使摸透原理,也无处下手,破除或其他小把戏都会受到法阵的反弹。

      不过这种程度的障碍挡不住他,他早就在圣柱的地下疏通了几个可以随时出入的密道,从内部一口气瓦解也不是难事。只是,他的目的是揪出某个情圣,亲自下去太冒险了。

      想了想,席恩决定先看看情况。法杖轻挥,影像顿时变幻,他看到了正在被月教训的诺因,愁眉苦脸地背一张演讲用的稿子。这小子直觉敏锐,不好多看,稍微转移镜头,血龙王和矮人吵架的景象映入眼帘——这帮家伙可真悠闲,他本来以为扣押了杨阳,他们多少会沮丧点,要么就奋发向上,没想到一个个仍旧像郊游一样。

      很想瞧瞧罗兰那边又是怎样的情景,但是那位城主被帕西斯和众神守护,能不用远视最好别用。

      大体扫了一遍,从各种布置看像在过节,大概也是秋季庆典之类。火神的神女正和一群圣职者忙着准备开祭仪式要泼洒的麦穗和雨水,有够浪费。

      看来看去,都不见肖恩和维烈。扩大范围找了找,才发现一个回去做后勤工作,一个回驻地挨副官的骂。之前瞄到一些迹象,中西两城在暗中制造魔像一类的武器,一场大战恐怕又迫在眉睫。

      转回图利亚城,轻轻松松对邱玲施了个暗示,小丫头立即以为自己相思情切,偷偷召唤拉菲格。熬到他们聊完,再发一道通讯,搞定。

      掩嘴咳了一会儿,席恩把餐巾往口袋一塞,消除投影,走到爬满新绿藤蔓的亭台前等待。他没等多久,伴随移动法阵律动的海蓝色光辉,黑衣法师的身影出现在控制室里,短短的红发,深邃温柔的双眼。

      “席恩陛下。”

      “拉菲格。”魔王靠着珍珠色的墙壁,怀抱珊瑚法杖,注视既是同行也是部下的嗜血之王,“好久不见,自从我被关以来我们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是啊。”拉菲格浮起怀念之色,关怀地看着他,“您还好吗?这些天您应该不太舒服。”

      “是的。”席恩坦承。拉菲格叹道:“您是不是要我离开小玲?”席恩摇了摇头:“我无意干涉你自由恋爱,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松了口气的嗜血之王等他示下,主君的话却砸得他耳鸣嗡嗡。

      “我的后代并不是你老师的转世。”

      “不可能!”拉菲格激动地反驳。席恩静静回望他,不想和一个不冷静的人争辩。喘了会儿粗气,拉菲格拾回法师的自制,一字一字道:“您一定是搞错了,我确定是她,或者您能拿出什么证据?”

      “我不能说。”席恩眼里闪过感同身受的怜悯,表情和语调却毫无变化。拉菲格一愣,快速做出反应:“那就恕我无法相信了。”

      “随便你。”自认义务尽到,席恩握拳堵住咳嗽,声音略微暗哑,“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爱上那个小女孩?就算是转世,那也是完全不同的人了,还谈什么天长地久,不是很可笑吗?”拉菲格苦涩地牵了牵嘴角:“不瞒您说,我是不得不爱。我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恶魔了,可是瑞维恩的执念还不放过我,它要我找到艾蜜莉的转世,要我继续爱她,我根本摆脱不了他的痴狂。”

      “原来如此。”席恩恍然大悟。

      “不过小玲很可爱,我想时间久了,我也会真的爱上她。”拉菲格露出热恋的神情。席恩一阵恶寒,抛给他一个白眼:“然后呢?她会死,你再等她转世?”还真是海枯石烂,此情不渝——那丫头特别喜欢说这类肉麻话。

      暗红的发丝荡出暧昧的涟漪,红夜法师英朗的眉宇与恶魔特有的诱惑本□□织出奇妙而令人战栗的矛盾感。

      “不,我会把她变成我的猎物。瑞维恩会默默付出,但我是拉菲格,可不会傻傻地陪小女生玩爱情游戏。”

      “这就好。”确定他没昏头,席恩如释重负,“那我也不多说了,我想你理会得。”拉菲格郑重行了一礼:“请放心,我决不会背叛您。”

      “艾斯托尔他们那儿我会解释,你也好开放领地了,免得我想和你做法术研讨也进不去。”

      “呵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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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7章 第三百十九章战曲再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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