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作者:罗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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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憾


      每年六月十五的夜里是大漠中风最大的一天,用花见羞的话说,就是“要不是客栈有地桩撑着,早被罗刹风卷跑八百次了”。

      狂风卷着沙子拍打窗棂,像往两扇窗户上撒了把暴雨梨花针,稀里哗啦扰人清梦。

      江芷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在床上。

      房中很暗,案上烛火可有可无,她起身拨开床帐,往外一望,望出抹熟悉的轮廓。

      李秾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似乎睡着了。

      江芷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李秾身旁悄悄弯下腰,去看他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的睫毛。

      他鼻梁本就高且直,加上又瘦了些,侧脸线条便越发透着不近人情的凌厉。

      江芷伸出手指在他的鼻额角一路向下,指腹蜻蜓点水般触碰着李秾鼻梁的弧度,既感受到皮肤的暖,也感受到骨骼的硬,像在摸一把华丽的剑。

      正当江芷的指尖落到李秾鼻息间,李秾忽然睁眼,眼神中疲倦不减,混合着下意识的缱绻柔意,目光深得似要将江芷吸进眼里。

      江芷收回手,站直身道:“谁准你把我抱到床上的。”

      本来说好的就是他换完衣服在床上好好休息,她在椅子上坐着。

      后来坐着坐着睡着了,再醒来,自己竟成了躺在床上的那一个。

      李秾放下支撑下巴的手,抬眼望着她,些许无辜道:“是你自己过去爬上床的。”

      江芷一瞬间惊了,睁大了眼睛说:“有这事?”

      李秾点头:“还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很想我,想得吃不下睡不着。”

      江芷倒吸一口凉气,些许费解地蹙紧眉:“这不能吧。”

      她睡相在一般情况下是比较稳重的,说梦话的次数实在不多,怎么就想他想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李秾依旧顶着一脸无辜样,一本正经道:“真的,不信你再睡一回试试。”

      江芷看出他嘴角极力克制的笑意,直接伸出双手扯住了李秾两腮,边扯边恶狠狠道:“行啊你!现在都知道对我玩套路了!李秾你是不是学坏了!那个死刘沉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鬼东西!”

      李秾欲哭无泪,解释说:“天地可鉴,他教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有学。”

      江芷:“屁!少说这种骗鬼的话诓我!你以前可不这样的!”

      因为李秾嘴唇极干,江芷下手又没轻重,这么扯着脸拽了两下,上下双唇便再度开裂出血,血珠一颗一颗沁出来染红了唇,颜色比姑娘施了胭脂还要鲜艳。

      江芷连忙松开手,她身上也没块帕子什么的,慌乱之下就用手摁住了出血的位置,还教他:“别慌,你舔一下就好了。”

      李秾抬眼看她:“怎么舔?”

      江芷心想笨死了这还要让人教,叹完气便伸出了一小截舌尖在下唇飞快略了一下,道:“就这样。”

      李秾喉结微动,眸中似有星子闪烁,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随后,一把握住江芷尚贴在自己唇上的手,不由分说扯入怀中。

      因江芷这一个趔趄是坐在李秾腿上的,下巴自然就磕在了他的肩上,骨头碰骨头,两人不约而同吃痛一声。

      箍在后背上的手想挣挣不开,江芷语气带了些不爽:“你想死吗?”

      李秾:“出了这里便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你杀了我我也不松手。”

      一句话戳到了江芷心头上,她嘴上低斥一声:“登徒子!”手却不再推李秾的胸膛。

      起码他说了句实话,出了这里,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同时江芷不可避免地想起白天谢无垢临逃时跟她说的那句话——

      “太微心经早在花石纲闯入谢家那天被烧成了一堆废纸,世间再无太微心经。”

      配着谢无垢低沉压抑的声音,听到耳中时感觉无疑遭了一记晴天霹雳。

      江芷也想劝自己不去听信谢无垢的话,这老头半世为人半世为鬼,全身上下加起来有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凭什么他说什么她就要信什么?

      可通过今天的交手,江芷也能察觉到他的心魔所在,如果他手里真的有太微心经?那为什么不为自己所用?还能是因为别的隐情吗?

      李秾感觉到江芷的身体有些僵硬,便轻抚她的后背道:“怎么了?”

      江芷张开手臂反抱住李秾:“没什么,我只是突然间很害怕,害怕失去你。”

      李秾的身体颤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了顿才问道:“你……说什么?”

      江芷双臂收紧,脸埋进他颈窝里:“我怕失去你,一直都在怕。”

      李秾微微松开双臂,给二人之间腾出一些距离,江芷也抬起头立起腰肢,双手搭在李秾肩上,垂眸静静望着他。

      李秾摸着江芷的脸,眼里像燃着火焰,带着万千决心道:“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阻止这场战争,不计任何代价。”

      江芷轻嗤一声,笑容里有的只有苦涩,扬着眉梢问他:“北越朝廷杀了你的父母,南梁朝廷无视了你们的求救,你说你阻止这场战争,可你又该是以何等立场?”

      李秾:“你也说了,作恶的是朝廷,而我阻止战争,为的是百姓。”

      江芷一笑:“所言当真?”

      李秾却心虚起来,刻意不去看她眼睛,伸手扣住她后脑勺重新按回肩上,过了片刻道:“不真,我为的是你。”

      假如一个人从童年开始就被践踏被侮辱,那么长成根正苗红才真是稀奇,多半会变成一个没有同理心的疯子。

      李秾原本就该是那样。

      只不过在伤痕累累时遇到了他爹,在对生活迷茫时遇到了江芷。

      “我为的是你。”

      江芷在听到这五个字时头脑都要热炸了。

      窗外的风在呼啸,她体内的血液亦在此时沸腾。

      抓住李秾衣襟的双手收紧再收紧。

      她说:“我知道我们之间可能会有很多遗憾,但我……我今晚不想留遗憾。”

      李秾品出这句话的意思,脊背顿时紧绷如弓弦,双手都变得无所适从,呼吸随之变得紧张灼热。

      外面狂风涌动,房内却是寂静无声。

      李秾缓了许久,才将手轻轻放到江芷肩头,苦笑一声道:“你知道我的过往吗?就敢轻易下这么重要的决定?”

      “我七岁时被人关在笼子里,被比自己大几十岁的人凌/辱,而且不止一个。”

      江芷抱住李秾肩头的双臂拼命收紧,闭眼颤声道:“我知道。”

      “我的双手双脚被钢钉凿穿,不能走,像狗一样在地上爬。”

      “我知道。”

      “我是被人玩到快没气才扔到雪地里的。”

      江芷用鼻尖蹭着李秾的耳垂:“我知道,我要你。”

      李秾的声音带了淡淡的哭腔,平日里一尘不染的少年居然颤声道:“阿芷,我脏啊。”

      江芷噗嗤一笑,气息贴着他的耳根:“那我求求你,求你把我也弄脏好不好?”

      李秾吐息滚烫,随着火苗的跳跃,指腹从不敢触碰,到摩挲着江芷耳后嫩肉不愿松手,终是随着屋外狂风一声咆哮,拦腰抱起江芷起身,大步朝床榻走去。

      眼见二人的身影便要隐没在帐子后,突兀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外面,范团拍打着门框道:“江姐姐!压轴场要到了!你要不要下来看看!”

      江芷身子一僵匆忙坐起来朝门外喊:“我还没休息够,就先不下去了!回头你告诉我拍卖的是什么东西就行了。”

      范团的声音略带沮丧:“那好吧,我先下去了。”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账中温度再次升高。

      江芷在昏暗的账中睁着眼睛,望着即将压来的那道身影,紧张地吞了下喉咙:“应该……应该怎么弄?”

      李秾喘着粗气,语气却轻如柳絮:“你闭上眼睛就行了。”

      江芷正要照做,外面便传来范团的一声大喝,差点把江芷的魂给吓飞。

      她本想做到充耳不闻,没想到接下来范团的大喝便演变成质问,冲着楼下便吼:“你们是干什么的!进来就进来,打人算什么本事!”

      同时一楼还传来一阵喧闹,听动静像是又掀翻了几张桌子,喧闹中还夹杂着几句粗话。有粗话也不要紧,关键这粗话还是女贞语,这样一来问题就有点严重了。

      江芷李秾的七情六欲被楼下这点动静给闹腾个干净,原本解腰带的手也变成了拿剑的手,二人下了床穿上鞋便往外面冲,一点不带磨叽的。

      一楼,气氛箭弩拔张。

      阿李刚修好的门又被踹粉碎,上前理论还被踹了一脚,现在正哭丧个脸躲花见羞身后抹泪。

      大门处,进来的十几名汉子身穿羊皮袄,身材一个赛一个的魁梧,看着与普通牧民无异。

      衣领下却闪着灼眼的寒光。

      羊皮袄下裹盔甲,这是当兵的才有的习惯,还得不是一般的兵。

      花见羞听出几人骂的粗话是女贞语,想着哪有胡人为难胡人的,便也没当回事,扭着腰肢笑吟吟过去道:“几位爷来得正好,咱们这拍卖大会正好到压轴呢,您坐下喝两杯歇歇,替我们瞧瞧东西好坏如何。”

      花见羞跟汉人打交道打惯了,说出的话下意识也是汉话,本以为人来客栈名气大,是人是鬼都得给自己几分面子,哪想到她一过去,这几个女贞人居然纷纷拔刀相对,就差直接把刀架她脖子上了。

      花见羞气够呛,好脸顿时收了,换上一副爱搭不理的神情。

      为首的女贞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展在花见羞面前,用蹩脚的汉话道:“这个人,有没有见过?”

      花见羞挺不乐意地瞟了一眼,没想到顿时被吸去了目光,“哦呦”一声捂嘴笑道:“这后生长得可够俊的啊,眉毛是眉毛眼是眼的,就是不知道身材如何。”

      女贞人不耐烦地拧了拧眉,重复一遍道:“我问你,有没有见过他?”

      花见羞一甩帕子,风情万种地一转身,娇滴滴道:“没见过,几位也不想想,长成这样的男子,进了我的门还能出得去吗?”

      女贞人收起画像塞回怀里,眉头拧得越发紧,似乎在后悔跟这个娘们浪费那么多唾沫。

      一行人正要离去,花见羞却突然转身道:“慢着!你们踹碎了我的门,一分钱不留就想走,恐怕不太合适吧!”

      其余女贞人听懂她意思,见状就要拔刀,为首的那个却冲身后人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冷着脸扔给了花见羞。

      花见羞接过银子,顿时喜笑颜开,亲了一口扔给阿李,回过头端着笑脸柔若无骨地一躬身:“几位爷慢走!小女子就不送了!”

      等人约摸走远了,花见羞就往地上狠啐一口,怒骂道:“大漠晚上风那么大!一群死人踹什么不好踹老娘门!真他爷爷丧良心!”

      说着吩咐起三个伙计:“愣着干嘛!赶紧修门啊!好歹缝缝补补撑过这一晚吧!”

      江芷在旁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顶着风过去问花见羞:“这群人到底干嘛的?”

      不说还好,一说花见羞就面朝江芷接着骂:“一群没脑子的蠢货!谁他娘的找人往沙漠里找,还偏偏挑个六月十五的晚上!真他爷爷的长个脑子当摆设,好歹让罗刹风给卷跑吧!一群呆犬!”

      江芷望了望花见羞的身后,扶额道:“你别骂了。”

      花见羞一听火更大了,手往腰上一架道:“我骂他们怎么了!我骂的就是他们!奶奶的当个兵了不起啊!呆犬就是呆犬!我不光在这骂!我还要出去指着他们鼻子骂!”

      说完装模作样地一转身,正好对上了为首那只“呆犬”的眼睛。

      领头的女贞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路过的苍蝇,极为不情愿地从嘴里吐出两个不太标准的汉字:“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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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5章 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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