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太阳升到很高，像在树林里点了把火，担心没一会就能燃起来。

　　段狱疯魔般地吼道“给我挖！”

　　所有警察一股脑地行动，一部分人折回去取运输工具和道具，这次破例无人对他的命令做出回应。

　　看他那双就算临死也不会变的眼睛也开始泛红。

　　耳朵里只有踢踢踏踏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加上刺眼的太阳光，段狱被绕得晕眩。他讨厌死这种毫无分寸的晴天。

　　他们选择了一个很小的范围，铲土机将平滑的土层搅得松动，然后一点点移除。很快在周围推起了山坡似的土堆。

　　在近乎到达极限的位置，武梁带着两个人跳下去用铁锹铲去最下面残余那部分，一个银色的表面渐渐显露出来，拨开上面的尘土，甚至还在太阳下反着光。

　　武梁脱得只剩下一件大汗衫，他朝远处的段狱看过去，他已经坐在那里许久，只会盯着挖出来的大坑，一句话也没说过。

　　人群集体向后方扩开，为中间腾出足够的位置。一时间火花四溅，必须要用特殊的手段才能将这厚层凿开。

　　机械的声音没有断过，甚至引来了远处的居民，三五个各自赶来后便聚在一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还以为又要建造什么硕大的工程。

　　障碍在工具的研磨下开始开裂融化，他们期待里面又是怎样的世界。火花仍旧飞得很远，而在段狱的眼中更为猛烈。似乎照红了他那张脸。

　　“开了！开了！首长，凿开了！”武梁激动地喊道。

　　跟着逐渐扩大的洞口一直走，它在周边瓦解之后更加轻松地出现。

　　多余的材料被吊起来，工具被缓慢移走，他伸着脖子看向漆黑的洞，恨不得就这样一头扎进去。

　　剪下边缘钢利的棱角，一个洞口就在这深山老林里显赫成型。段狱忽然觉得好可笑，秦怀明大概也只会这些把戏。

　　到底还有多少像这样绝密又显得很弱智的地方。

　　在彻底完工后，他是第一个走过来的。

　　段狱弯下腰，掠过视线所能布及的地方，能模模糊糊看出里面蓝色的光。更具代表性的还是那些冰层和低到极致的温度。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武梁也跑下去。

　　“这是个冷库。”

　　“冷库？”

　　武梁靠近洞口，大概像这种地方，他见得最多的就是用来存放尸体。

　　“我先下去。”段狱说着就要去取安全绳。

　　“哎首长？”好几个人同步上来阻止，“您别了，我们几个先下去。”

　　段狱的举动显然是不肯听。

　　他自顾自地将安全绳套在自己身上，没去回应他们。武梁自然明白他这是要一根筋倔到底，索性谁也没可能拦得住。

　　“那您穿件外套……”

　　下面温度低，武梁拿过一件加厚的外衣，本想让段狱穿上。可他没听见似地绕过他的话，一只脚已经踏进洞去。

　　武梁扔下衣服，也系上安全绳，二人几乎同时进入了密室。

　　在落地的时候，且不说里面布置的怎样，可怕的低温已经完全占据二人的神经。

　　“首长，这里温度不是咱们能承受的，想来排查彻底还得好好做番功课。”

　　武梁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段狱应该从心里肯定了他的话，但在照做之前还是要仔细地看上几眼。

　　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下来，段狱没开手电筒，里面的光线足以让他看清全貌。

　　这地方活像一个生化实验室，但很是怪异，所有的容器都密封在透明的玻璃中，盛装的液体也都凝固，玻璃外层结满厚厚的冰。

　　冷气仍旧向外冒着，烘在四壁上被冰封住的壁画。那画没人认得，上面的胖女人左手端着一杯茶，瞳孔中却是一张丑恶的脸。

　　加上蓝色的光线，倒有些像一座冰城。

　　这里噪音不小，段狱的手脚渐渐没了知觉，他这才考虑到武梁的话。

　　“武梁，你们那里有什么没？没的话先让大伙都上去吧，气温实在太低了，武梁？”

　　难得听见段狱说句话，武梁心里突然有了着落。

　　二人之间隔着一面跨越半个房间的矮墙，墙后本没有多大空间，段狱就没仔细往那里看。

　　见武梁躲在里面不出来，那道矮墙又遮挡视线，段狱还要费劲伸着脖子去喊他。

　　武梁其实也没打算在这上面下功夫，只不过墙后多出来的楼梯让他好奇去看了一眼。

　　但不出所料，他沿着走上去，还是一个被堵死的顶墙，并没有任何出口。

　　眼瞧着段狱没什么耐心再等他，急忙缩着脖子向楼梯下面跑，再冻下去估计他也要与这冷库融为一体。

　　跑下去的时候没那么顺畅，前脚刚离开台阶就被一个硬物狠狠绊住，差点头朝下磕在路面上。

　　“你干什么呢搞那么大动静！”

　　武梁屏蔽了段狱的声音。

　　角落是背光处，他乍一眼看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他让了让身子等光线挤进来，好不容易辨认出是一只手臂，从楼梯后面的空隙中伸出来。

　　他扒着边缘弯腰看向后面，那冰被雕成了人形，蜷缩起来不知已经倒在这里多久。

　　武梁只能看见他的后背，好像正在为谁端茶倒水，连手指都弯成奇怪的形状。

　　武梁对这个摆件难以提起兴趣，不过是临走前觉得需要再留意一眼，却怎么看都无法避开一层寒霜包裹下熟悉的黑色衣服。

　　耳边传来一阵高声的呼喊，头发尖上的冰碴子顺着耳朵滑下来，自是一股凉意。

　　他转着手中的怀表又向前方靠近，地上的碎冰被踩得很响，最后在哗然中销声匿迹。

　　对，那根本不是什么雕像，分明是一个人以一个极痛苦的姿势倒在楼梯后，连同衣服一起，如同冻在冰箱里的冰棍。

　　“苏队！”

　　这几乎是一声惨叫。

　　段狱愕然回头，知道一切都晚了。

　　曾经发过的誓尽数收回了落败不堪的皮囊之中。

　　他才刚蹲下来，去看集装箱旁边被发现的一片血迹。隐隐的，会有某种念头。却没料到与武梁的声音正巧撞在一起。

　　这下应该不是幻觉，四周彻底静下来。

　　武梁喷张的眼球几乎要弹出眼眶，他抽噎的样子像喘不上气，却又不能太过明显。

　　段狱没近跟前，站在墙面分界处的位置遥遥向内看去。他被楼梯和武梁宽大的背遮挡着，只从双脚的间隙里露出一个鞋底。

　　他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地要向前面撞。

　　“首长，首长……”

　　武梁想用手臂拦住段狱，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可怕，像是出不来一口气把脸憋得发紫。

　　段狱捏着他的领子很轻松把他推到了一边。

　　直白地走到楼梯后，眼前的男人似乎变小许多。背对他佝偻着身子，像让人猜他闭上眼睛之前在想什么。

　　他用大手覆上那个硬邦邦的脑袋，许久不松开，甚至被黏在了一起。

　　这是苏咎安。

　　他一遍遍认证。

　　“年纪轻轻的，怎么头发也跟我一样白了。”

　　紧绷的情绪骤然变得稀碎，段狱的眼睛皱成了细小的三角形，却还是很清晰地从里面看见了泪光。

　　寒气直逼洞外，就在这几分钟，所有人背对着段狱默不作声站在墙外，再没任何心思花在这间密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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