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迟意

　　最近的天气逐渐开始有了暖意，楼下的树已经开始冒绿芽，再过几日，花也要成簇成簇地开了。

　　三月，到了。

　　早上苏晚榆下楼开门的时候看到谢陌风已经在等着她了。

　　关门的动作一滞，她没由来地紧张起来。

　　倒是谢陌风，像往常一样十分自在地向她走来，待站定，他便将侧边的椰子汁递给苏晚榆。

　　“不用了。”谢陌风的手才抬起来苏晚榆就立马拒绝，十分反常。

　　苏晚榆看谢陌风笑着的表情一僵，连忙解释：“我不太喜欢喝。”

　　“那怎么徐敏拿给你的你就喝？”谢陌风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手还在抬着。

　　“我现在不太想喝。”苏晚榆略带心虚地解释道。

　　“那你现在拿着，想喝的时候再喝。”谢陌风面不改色地说。

　　苏晚榆踌躇了一会儿，然后用商量的语气说：“那要不你先拿着，我想喝的时候找你。”

　　谢陌风没再说什么，收回了手，苏晚榆瞬间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路无话，终于在接近学校的时候，谢陌风开口问她：“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苏晚榆故作轻松地回答。

　　“没怎么你会没做我昨晚发给你的题目？”

　　其实他想问的是，没怎么怎么昨晚一道题都没问我，甚至一条消息都没发给我，没怎么怎么会不要椰子汁，没怎么怎么明明是自己爱吃的东西偏说不喜欢，没怎么怎么明明之前都好好的，现在突然扭捏起来。

　　谢陌风想不通。

　　“不好意思啊，我昨晚有点困，早早地就睡了。”苏晚榆用手攥起裤边，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紧张。

　　在此之前，她除了那次淋雨感冒，没有缺过任何一次学习计划，而偏偏就是在这么反常的昨晚。

　　又是借口。

　　谢陌风眯起眼，淡淡说了一句嗯。

　　苏晚榆直到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才完全放松下来。

　　昨天突然想通的事情让她乱了心神，一整晚都在想以前的各种事。越想，她就越不知所措。搞得她现在都不想知道要怎么面对谢陌风了。

　　而且之前的东西她是基于把谢陌风当朋友的基础上收的，也想着之后有适当的机会回礼，可现在，她根本无法把谢陌风当作普通朋友。

　　她也想过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可她又不敢问出口，万一真是这样，那岂不是两个人会变得更尴尬。

　　两个人之间就像是冷战了一样，谁也不理谁。

　　苏晚榆是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谢陌风是因为不知道苏晚榆在别扭什么。

　　直到苏晚榆早上第三节课去上接水回来坐下的时候，徐敏突然推了推她。

　　“怎么了？”苏晚榆喝了一口水问。

　　徐敏朝她那堆书努努嘴。

　　苏晚榆顺着扭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早上谢陌风给她的那瓶椰子汁。

　　徐敏不知道什么情况，就写了一张纸条朝苏晚榆推过去。

　　上面写着一小串字：刚才你起身去接水的时候他突然转回来放在你桌上的，下面好像还放了一条纸条。

　　苏晚榆抬头往前看，男生头低着头，似乎是在看题目。

　　她拿起椰子汁，果然，下面压着一张被叠成正方形的纸条。

　　苏晚榆拆开，上面的字迹和之前谢陌风写给她“没关系”的那张纸条很像。

　　上面写着：家里有人送了一箱椰子汁没人喝，但椰子汁没毒，可以喝。

　　苏晚榆：“......”

　　不知道要怎么还了，苏晚榆就又把椰子汁放回了原位，顺带着把那张纸条也压回下面。

　　“你们俩怎么回事？”徐敏又凑过头来问。

　　以前苏晚榆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可现在，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也许她不别扭就可以一切恢复如初，像之前那样。可她做不到接受着谢陌风给她这么多的好意还装作视而不见，还像之前一样当朋友。

　　她不想要这样，她不想让别人莫名为自己付出这么多，而自己却打着被爱的名义接受着这无数得来的好处。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远离谢陌风一点，时间久了，距离远了，自然一切都会消失了。

　　可如果像这样，苏晚榆的心里却又难以控制地开始有点难过起来。

　　她也为自己的纠结与别扭而感到讨厌。

　　徐敏看她脸色有点不好，就没再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背。

　　之后谢陌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会惯例地在早上给苏晚榆带一瓶椰子汁，苏晚榆也收着。

　　晚上他也像之前一样，看到合适的题目就给苏晚榆发，然后苏晚榆会做了给他发解题过程，但她再也没向谢陌风问过题目。

　　一直到周五，苏晚榆抽屉里塞了五瓶椰子汁，是过去一周谢陌风每天给她带一瓶积累下来的。

　　趁吃早饭的时候，她偷偷地把全部椰子汁都还了回去，放到了谢陌风的抽屉里。

　　谢陌风回来的时候，她连怎么说的措辞都想好了，可谢陌风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抽屉几秒，然后继续开始刷题。

　　-

　　周六晚上谢陌风正在卧室里安静地刷题，但隔壁房间的争吵声已经像索命绳一样飞了过来。

　　隔了两个多月，谢安第一次回家，就引发了争吵大战。

　　“不想过了就直说，”蒋蓝意的声音很激动，“没必要用这种龌龊事来侮辱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谢安一身酒气，坐在床上揉太阳穴，像在嫌弃蒋蓝意很吵一样。

　　“是非要我把证据摆在你面前你才认是吗？”蒋蓝意折头去到梳妆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毫不留情地甩到谢安身上。

　　谢安拿起了一张，眯着看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这时候他的态度才没那么盛气凌人了：“小声点，别让孩子们听见了。”

　　蒋蓝意想说你自己都干了，还怕孩子知道干什么，可最终还是把那口气咽了下去，声音放低。

　　谢陌风紧握着笔，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听着这些在争吵里从未有过的内容。

　　似是料到一场真正的火山喷发即将来临，谢陌风出了门。

　　他去到谢亦然的房间，她正在安安静静地读故事书，她少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然然，走，哥带你去找许子默玩一会儿。”谢陌风走到她的小书桌旁。

　　“好。”谢亦然很听话地站起来，拉住了谢陌风的手。

　　出卧室门的时候整个房子都很安静，像是没人居住在里面一样，明显蒋蓝意和谢安都压低了声音。

　　-

　　“叮铃铃——”

　　听到门铃响，苏晚榆就赶快跑过来开门。她正口渴，下来找水喝。

　　打开门看到来人是谢陌风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然后问：“怎么了吗？”

　　“然然想来找子默玩。”他把谢亦然往前推了推。

　　谢亦然这么古灵精怪的人平时听见这句话肯定会说：“明明是你说要来带我找许子默玩的，怎么现在说是我想来找他玩了？”

　　但她今天没这么说，她只是礼貌地冲冲苏晚榆点点头，然后一个人走了进去。

　　谢亦然来王雪莹家已经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熟悉了，根本不需要人带，就自己摸去许子默的房间了。

　　谢亦然的乖巧与以往大相径庭，但苏晚榆却无心顾暇。

　　苏晚榆看谢陌风还站在门口，于是问：“你要进来吗？”

　　苏晚榆有点紧张，她不希望谢陌风进来。因为现在王雪莹和许之行去看电影了，如果他来，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经历了一个星期的怪异时期，苏晚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陌风。

　　谢陌风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不进。”

　　苏晚榆在心底缓缓松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来接然然？”

　　“等下吧。”

　　“好，那我上去喽。”苏晚榆不知道再聊什么了，如果再不关门，她觉得他们之间可能就剩尴尬了。

　　“好。”

　　“嘭——”

　　苏晚榆关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苏晚榆快速背靠在门上，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紧张过度，她的心脏一直怦怦怦跳个不停。

　　而在“嘭”的关门声响后，谢陌风盯着那道漆红色的木门看了很久，他大概猜到苏晚榆为什么像躲鬼一样躲着他了。他低头兀自笑了一下，转过身靠在了那道门上，抬头看着那黑漆漆的天空，一个人静静地想了很久之后才直起身，脚步缓慢地朝对面走去。

　　-

　　周一去上学的时候谢陌风没再给苏晚榆椰子汁，她在心里暗松了口气。

　　但一进到教室，谢陌风才坐到座位上，就拿了两瓶椰子汁放到了苏晚榆的桌上，这次他也没再像之前一样用纸条或者什么都不说就直接放。

　　“家里没人喝，不喝就浪费了。”他转回来好好地看着苏晚榆说。

　　苏晚榆：“......”

　　“好的，谢谢。”苏晚榆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句。

　　她怕她如果不拿着，甚至退还，明天她的桌上即将出现三瓶椰子汁，后天四瓶......

　　想想就可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接受了椰子汁的缘故，谢陌风开始和她没话找话说。

　　“苏晚榆，这道题我不会做，你教我一下。”谢陌风转回来看着她。

　　苏晚榆，徐敏，李梦阑：“......”

　　苏晚榆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不会的题我怎么可能会？”

　　谢陌风：“你会。”

　　苏晚榆差点想翻个白眼给他，接过练习册，苏晚榆开始看题目，看了之后她试了一下，诶，好像还真会。

　　她一脸怀疑地看向谢陌风：“你不会？”

　　谢陌风一脸理所当然：“我不会。”

　　苏晚榆没办法，只能给他讲了一遍。

　　“嗯，我听懂了，苏老师讲得挺好的，受益匪浅。”谢陌风拿回练习册的时候还不忘夸奖一句。

　　苏晚榆：......这个学人精。

　　以前谢陌风给她讲完题后，为了给谢陌风提供点情绪价值，她会很夸张地说：“哇塞，谢老师讲得真好，弟子真是受益匪浅。”

　　有时还不忘发一个鞠躬撒花的表情包。

　　而现在的苏晚榆只想踢一脚以前的自己，然后骂一句，闭嘴吧你!

　　而且像这样的情况还不是一次两次。刚开始苏晚榆还认认真真和他讲，到后来，她直接不想理谢陌风。

　　谢陌风看她不理自己，就一直喊她名字。

　　“苏晚榆。”正常低声版。
　　“苏晚榆。”试探扩声版。
　　“苏晚榆。”尾音拖长版。

　　见苏晚榆还是不理自己，谢陌风看了她两秒，然后使出必杀技。

　　“冉冉？”犯贱欠揍版。

　　苏晚榆听见这个名字猛地抬头，狠狠瞪着谢陌风。

　　看见苏晚榆有了反应，他才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又转了回去。

　　苏晚榆有一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我怎么感觉谢陌风变人设了？”徐敏凑过头来一脸讶然地看着苏晚榆，毕竟以前的谢陌风可是和女生除了讲题之外几乎没有交流的人，而现在居然转回来天天喊苏晚榆的名字，还冲着她笑。

　　他这是在逗苏晚榆吗？

　　“谁知道。”苏晚榆没好气地说。

　　“他刚才叫你什么呀？”徐敏思索着谢陌风刚才说的话，“染染？”

　　“他是在叫你的微信名吗？”

　　正要解释的苏晚榆：这都能解释通？

　　但徐敏显然还没放大招：“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噗——”

　　刚喝了一口椰子汁的苏晚榆差点整口都喷到前面谢陌风的身上。

　　“你乱说什么呢？”苏晚榆被呛到，咳地一整个脸通红。

　　听到咳嗽声，谢陌风转回来和她说：“慢点喝，还有的，没人和你抢。”

　　徐敏颇有意思地看着两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待谢陌风转回去后，徐敏又凑过来说：“你记得之前我说你的名字很有古风味吗？现在仔细看，你觉不觉得谢陌风的名字也带着点古风味，我觉得你们可以叫古风cp诶。”

　　苏晚榆看着满脸笑容的徐敏：“呵呵呵……”

　　晚上回去的路上，苏晚榆终于主动和谢陌风说了自上个星期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以后在学校不准叫我的小名。”

　　“我没叫啊。”谢陌风一脸坦荡地说。

　　“那你叫的是什么？”

　　“你的微信名啊。”谢陌风颇为得意地笑着转头看向她，然后故意又叫了一次：“冉冉~”

　　苏晚榆严重怀疑他听到了自己和徐敏的对话，但即使说了他也肯定还有别的歪理由等着她，所以她索性只瞅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但第二天谢陌风果然没叫了，反倒是苏晚榆在路上主动提起：“你今天怎么不叫我微信名了？”

　　谢陌风一脸茫然地看向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谢陌风就是点开微信，看苏晚榆的微信名。

　　一看到，谢陌风就被气笑了，苏晚榆把她的微信名改成了“昨天故意叫冉冉的人是王八蛋”。

　　怪不得记着让自己叫微信名呢。

　　谢陌风眉梢扬起，给苏晚榆发了条微信。

　　谢陌风：「那你今晚记得改名字，要不然明天可就失效了。」

　　自从上次苏晚榆发现谢陌风的心意之后，她盯着他们的聊天界面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目光落到界面最上方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迅速将备注从吹牛大王改回到谢陌风，只是在改的时候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当初为什么要给谢陌风这个备注。这一切都源于那个遍处潮湿阴凉，而她却被温柔裹紧的雨夜，那晚谢陌风给予她的心安，她到此刻都还历历在目。

　　很快，苏晚榆回他。

　　小仓鼠：「那你明天叫不叫？」

　　谢陌风想了一会儿，然后很郑重地回她。

　　谢陌风：「叫。」

　　苏晚榆回了一条好之后就没了动静，但直到谢陌风睡觉的时候看苏晚榆的微信名也没改。

　　可能是苏晚榆觉得他太无聊了吧，看来明天不能再逗了，谢陌风这样想。

　　到第三天，谢陌风没叫苏晚榆的微信名，苏晚榆也没提，直到晚上他写完数学后习惯性地点开苏晚榆的微信名一看。

　　苏晚榆的微信名变成了“今天没喊我微信名的人是大笨猪”。

　　谢陌风点着头笑了起来，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抬眼一看，刚好11：59，那今天还没过，看来要让她失望了。

　　切回微信界面，谢陌风立马发了一条信息给苏晚榆。

　　谢陌风：「今天没喊我微信名的人是大笨猪。」

　　结果刚发出去，微信聊天界面显示时间00：00。

　　得，白发了，自己还是被骂到了。还是自己上赶着提醒别人骂自己的那种。

　　谢陌风赶快点了撤回。

　　谁料才刚撤回，苏晚榆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小仓鼠：「大笨猪不用撤回了，我已经看见了。」

　　但仅一秒，苏晚榆就又撤回了。

　　谢陌风：「我也看见了。」

　　小仓鼠：「哦。」

　　再没有任何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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