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昨天晚上，叶寒应了祝砚的约，说第二天一起去商场转一转。
　　他起初没多想，只当是祝砚在学校待久了闷得慌。直到第二天出门，两人站在公交站台等车，祝砚忽然侧过头问他：“江烁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叶寒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他什么时候生日？”
　　“啊？”祝砚的惊讶毫不掩饰，眼睛都睁大了些，“你不知道？”
　　虽说这阵子他没总在叶寒跟前提江烁，但也能看出来，叶寒和江烁走得越来越近了。食堂里挨着排吃饭，图书馆里凑着看书，偶尔在操场碰见说话时，叶寒耳根子总藏不住地泛红。祝砚心里不是没琢磨过，可最后也没说什么。一来是插不上嘴管这事儿，二来……看着叶寒脸上那点难得的鲜活，他也舍不得真去打扰。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了。
　　他本来以为，凭江烁那性格，早该把生日的事儿跟叶寒念叨八百遍了，眼巴巴地等着人家给准备礼物呢。
　　“我听张雅鸣说的。”祝砚挠了挠头，解释道，“这次幼儿园实践活动，我找了当时还没定选题的张雅鸣组队。她人挺好说话的，也不挑题目，聊起来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江烁生日快到了，问要不要一起准备点东西。”
　　公交车“吱呀”一声停在面前，车门“嗤”地弹开时，叶寒已经抬脚迈上了台阶，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上车吧。”
　　祝砚跟在叶寒身后上车，找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见叶寒望着窗外发呆，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打算送吗？”
　　叶寒收回目光：“送吧。”
　　“那正好，”祝砚眼睛一亮，掏出手机划开购物软件，“我瞅着个鼠标垫不错，电竞款的，超大号，印着‘上分必赢’，你看这图案，是不是特符合江烁那天天打游戏的德性？”
　　叶寒扫了眼屏幕，没接话。公交车晃晃悠悠穿过街角，路过一家家居店时，他忽然开口：“先陪你去买鼠标垫吧。”
　　到了商场，祝砚直奔数码专区。他在数码区翻了三四个货架，拿起印着“五杀”字样的黑色款，又摇摇头放下：“江烁那家伙，打游戏菜得抠脚，用这个太讽刺了。”
　　瞥见旁边印着猫咪踩键盘的图案，突然笑了，“这个好，他上次逗流浪猫被挠了还嘴硬说‘是猫先动的手。”边说边用手指戳了戳图案上猫咪的爪子。
　　最终拎了块印着搞怪猫咪打游戏的款式，边结账边嘟囔：“江烁上次说他鼠标垫边缘卷边了，这个厚，肯定耐用。”
　　叶寒没应声，趁祝砚付款的功夫，转身进了隔壁的家居馆。货架上摆着各式小家电，他在加湿器区域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一款白色的雨滴造型上。水箱透明，能看见里面模拟雨滴坠落的小装置，旁边标注着“伴眠模式：雨声白噪音”。
　　导购员走过来介绍：“这款卖得特别好，尤其适合学生，体积小不占地方，还能加香薰。”
　　叶寒伸手碰了碰开关，细密的水雾立刻漫出来，伴随着极轻的“滴答”声，像窗外落进积水里的雨。他想起江烁上次在宿舍图书馆赶作业，语音里带着点沙哑，当时只觉得是感冒，后面才反应过来，是空气太干。
　　“就这个。”他指了指橘子味的香薰片，一起付了钱。礼盒被装进简约的纸袋里，拎在手里轻飘飘的。
　　出了家居馆，祝砚正靠在栏杆上啃冰淇淋，见他手里多了个袋子，挑眉问：“买啥了？给江烁的？”
　　叶寒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含糊道：“随便看看。”
　　祝砚嗤笑一声，也不戳破，把咬了一半的冰淇淋递过去：“尝尝？草莓味的。”
　　叶寒摇头，视线却不由自主飘向远处。江烁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呢？
　　公交车返程，祝砚把鼠标垫卷成筒，在手里转着玩，叶寒则低头看着膝盖上的纸袋，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慢慢沉了下来。
　　叶寒是在江烁生日前三天收到邀请的。日子刚好在周末，适合小聚。
　　“人会有点多，但大部分你都认识，”江烁的声音带着笑意，“张扬、刘毓源、林无双，还有张雅鸣、许德音，再加几个话剧社的朋友。到时候你跟祝砚一起来就行。”
　　叶寒确实都认得。张雅鸣和许德音常一起上课，偶尔组队完成小组作业；至于张扬他们，是江烁总拉着一起打羽毛球的伙伴。不算熟稔，却也不陌生。
　　他和祝砚应了下来。
　　生日当天，喧闹的聚会让叶寒有些不适，祝砚更甚。除了许德音、张雅鸣和刘毓源，其他人他大多面生，个别眼熟的也叫不出名字，因此格外黏人。
　　吃烤肉时，叶寒给他烤了好几筷子肉。祝砚嚼着肉片，心里想着，还好他仍是叶寒最好的朋友，而不是江烁。这份稳固的位置，让他在莫名的不安里抓住了点实在的东西。
　　其实他一直提着心。叶寒跟江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越走越近，自己似乎离叶寒越来越远。可他能感受到叶寒的变化，他不再那么沉闷，有时候会透出鲜活的模样。这种变化是积极的，他做不来阻止，也没资格阻止。况且叶寒给过他保证，他愿意相信。
　　何况江烁人确实不错，刚才还特意给他俩烤了焦香的五花肉。
　　恰在这时，叶寒起身往洗手间走。烤盘上的肉还在滋滋冒油，许德音趁叶寒的身影刚转过拐角，忽然侧过身，凑近祝砚低声搭话，语气像平常聊天，眼神却带着点不容错辨的认真：“祝砚，你跟叶寒这关系，真是旁人比不了。”
　　祝砚正往嘴里塞着烤鱿鱼，闻言含糊应了声：“那是。”
　　“可不是嘛，”许德音笑了笑，用筷子轻轻拨了拨盘子里的生菜，“刚才张雅鸣还跟我嘀咕，说你俩总黏在一块儿，吃饭挨着，走路也并着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有啥特别的呢。”她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对面正低头摆弄烤炉开关的江烁，又转回来盯着祝砚。
　　祝砚嘴里的鱿鱼突然嚼不动了，脸颊“腾”地一下涨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稳：“你别瞎说！我们是朋友！”
　　“我知道是朋友啊，”许德音挑眉，夹起一块烤豆腐慢悠悠嚼着，“但旁人不知道啊。你想啊，俩大男生总腻在一块儿，吃饭挨着头，走路胳膊碰胳膊，人家不得背后说‘祝砚怎么老跟叶寒黏着，跟长一块儿似的’？”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往周围扫了圈，像是在说“这儿人多，传出去不好听”：“到时候叶寒听了不自在，你自己听着不别扭？朋友之间也得有个样，总这么黏，反倒显得怪怪的，你说是不是？”
　　祝砚没吭声，捏着筷子的手指越攥越紧。烤盘上的油星溅起细小的火星，可他心里那点刚踏实没多久的暖意，已经像被冰水浇过，一点点凉了下去。
　　这时叶寒刚好从洗手间回来，许德音立刻转回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夹起一块烤好的牛舌，对张雅鸣说：“我看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吧？”
　　张雅鸣点头附和：“嗯，晚上还有作业没弄完。”
　　叶寒回来时刚好撞见许、张准备离开，他落座后扫了一眼祝砚紧绷的侧脸和桌上没动的烤肉，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但没深究。
　　许德音和张雅鸣吃完饭准备先撤，毕竟男孩子主场的聚会，总有些放不开。
　　许德音临离开前冲江烁眨了眨眼：“我们给你备了份‘隐形礼物’，这会儿估计正生效呢。”
　　江烁正给烤架上的鸡翅刷油，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笑问：“你们俩又琢磨什么呢？别是给我惹麻烦就行。”
　　“哪能啊，”许德音笑了两声，“纯纯为你好。”
　　一旁的张雅鸣补充道：“是能让你心里舒坦点的事。”
　　她没抬头，目光落在自己鞋尖蹭到的烤肉渍上：“刚才看祝砚有点紧绷，许德音跟他聊了几句，现在应该放松些了。”
　　话说得浅，却点透了“她们介入过”的事实。江烁刷油的手停了停，油刷在鸡翅上滴了两滴酱汁，他望着张雅鸣被许德音拽走的背影，又瞥了眼不远处祝砚果然坐得笔直的肩膀，忽然低笑一声。
　　他转回身，把烤好的鸡翅夹到叶寒盘里，见对方抬头看他，便弯了弯眼：“刚烤好的，尝尝？”
　　叶寒低声道谢。
　　江烁没再多说，目光扫过桌上空了大半的烤串签子，看大家都吃饱了。又往祝砚那边瞥了眼，对方正对着半盘冷掉的烤韭菜发呆。他收回视线，等叶寒吃完烤鸡翅后，对众人扬了扬下巴：“走吧，KTV在商场顶楼，电梯直达。”
　　叶寒不会唱歌，但已经走了两个人了，这时离开反倒不礼貌，便留了下来。祝砚倒是喜欢唱歌，但只在熟人面前放得开，此刻缩在沙发角落，浑身写着不自在。叶寒看在眼里，琢磨着能不能提前退场。
　　江烁正跟其他人玩骰子，察觉到叶寒的视线，立刻停下动作走过来，微微俯身侧耳：“怎么了？”
　　“我们先回去了。”
　　“这么早？”江烁看了眼吵吵闹闹的包厢，终究没挽留，“我送你们出去。”
　　叶寒原本想搭公交回校，江烁却坚持叫了车，三人便在楼下等着。
　　祝砚虽状态不对，却先叶寒一步掏出礼物：“生日快乐。”
　　叶寒跟着从书包里拿出纸袋，干巴巴地接了句：“生日快乐。”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生日快乐”这四个字。祝砚说过算命先生告知他不宜过生日，所以他从来没机会对人说；他本来以为，第一次会说给叶静澜听。
　　一个简单的祝福语不算什么，但给江烁的话，好像也不错。至少比给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要好得多。
　　江烁收下礼物，笑着道了谢。替叶寒拉开了车门。
　　回去的路上，祝砚一路沉默。进了学校，他忽然拉着叶寒往人少的地方走，脸色越来越差，直到明川湖边才猛地停下，声音发颤却带着股狠劲：“我不是同性恋！”
　　叶寒皱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语气平淡：“嗯。”
　　“我真的不是！”祝砚急得在原地转圈，“我就是把你当朋友！最好的朋友！”
　　祝砚慢慢蹲下身，盯着湖水里自己的倒影发愣，像在确认“我到底是不是正常的”。
　　“我知道了。”叶寒目光落在他颤抖的肩膀上，“谁跟你说这个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