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

　　今天是访谈的日子，九月的茗都还是有些热的，段雨棠为表正式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法式polo领条纹连衣裙，系上一根黑色细腰带，配上一双米白色粗高跟鞋，头发半扎起来，显得稳重端庄。

　　虽然是十点的采访，段雨棠却是八点就出发了，她方向感不好，又没去过市电视台，早点出发以防迷路。

　　段雨棠按照手机地图到了相应的地铁站站口出来，却不知怎么绕进了地下停车场。

　　进了地下停车场，手机也彻底没了信号，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了。

　　地下停车场倒是凉快，准确来说应该是阴森森的凉。

　　段雨棠也不记得自己在这个停车场里转了多久，只觉得高跟鞋走起来好累，腿也有点儿发酸发痛，看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就十点了。

　　段雨棠一路上都在找信号想给电视台负责人打电话，但是信号一直很差，最后段雨棠只能蹲在一个杂物间前面休息一下。

　　“江医生，您来了。”

　　男人身着深灰色西装，走到了电视台大楼的前台处，一个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的中年男人早已在此等候，是这次采访的负责人张凯。

　　“采访室就在这条走道最里面那间，您先进去休息片刻，另一位段老师应该也快要来了。”张凯说着指了一个方向，“我在这儿再等等另一位段老师。”

　　“段老师？”男人开口问。

　　“啊对，”张凯说，“本来我们是准备今天先采访那位段老师，就是前些年一直在山区支教的段雨棠老师，然后明天再采访您，但是因为明天我们电视台临时有一个外出考察，需要一周时间，所以就把您采访的时间提前了一天。”

　　江今熠确实是前两天才接到的通知，问说能不能提前一天进行采访，正好他这两天都没有排班，就同意了。

　　但是张凯只说了问他能不能提前一天采访，并没有告诉他还有另一个采访对象。

　　“真奇怪了，”张凯又拨了一通电话，还是无法接通，“二十分钟前段老师就说她到地铁站了，现在应该来了啊，电话也打不通。”

　　张凯不禁有些担心。

　　“江医生您先进去休息一下吧，我再联系联系她。”

　　“我去找她。”江今熠说完转身就走进了电梯。

　　张凯都来不及说什么。

　　“真奇怪，他也没说要她电话或者什么的，怎么找啊？”张凯嘀咕着。

　　江今熠给段雨棠打去电话，无法接通。

　　他回到车上发动了引擎，准备出去找，却在拐角处发现了蹲在墙边的女孩。

　　女孩倒是没有多害怕或是不安，只是一脸愁容还带着些疲惫。

　　“段雨棠。”男人的车停在段雨棠面前，降下车窗喊她的名字。

　　段雨棠有些惊讶，但是也长舒一口气——她有救了。

　　“你怎么在这儿？”段雨棠坐上江今熠的副驾驶座。

　　“和你一样。”

　　说着，江今熠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和段雨棠那张一样。

　　“你也是来参加那个采访的？”段雨棠心里多了好多个疑惑，“我怎么不记得今天是采访两个人？”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参加这个采访的？”

　　江今熠轻声笑了一声：“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说是他们临时有事，采访就安排在一起了。”

　　“然后负责人又跟我说，另一位段老师的手机打不通。”

　　段雨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的手机用了好多年都没换了，还是她上大学用的那个，所以一到停车场或者电梯里就没信号。

　　“我猜到你多半是迷路到了哪个没什么人还没信号的地方，”江今熠说，“准备去找你，就是没想到你走到了电视台的地下停车场里。”

　　她大学的时候也迷路过，迷路到了茗都大学附近的湖边，当时也是因为这个手机没电了没办法联系到他们，最后也是江今熠找到了她。

　　这么多年过去，段雨棠还在用这个手机。

　　然后这个手机就又给她惹祸了。

　　他们一起来到了采访室，主持人分别对他们两个进行了个人采访，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就到了吃饭时间。

　　“非常感谢两位接受采访，”张凯说，“就是刚刚我们对两位进行了一个简单的背调，发现两位好像是高中同学？”

　　两人互看了对方一眼，点点头。

　　“那等到下午我们可以对两位进行一个双人访谈吗，你们两位有这样的缘分，又都是医生和老师这样为人民做贡献的职业，我们希望能增多一些话题性，也是很好的正能量的宣传嘛。”

　　“我都可以，段老师同意就行。”江今熠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这下段雨棠倒是不得不答应了，她本来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的，但是现在不答应的话，岂不是她小心眼儿，或者是她心虚？

　　“我也可以。”

　　“那太好了，真是非常感谢。”张凯说，“这里点外卖不太方便，电视台为二位准备了盒饭，还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张凯带他们去了休息室，然后给他们拿来了盒饭。

　　盒饭里的菜是辣椒炒肉，香菜牛肉和小葱拌豆腐——香菜和葱，全都精准踩在了段雨棠的雷区。

　　段雨棠并没有介意，戳开一次性筷子就准备吃，另一双筷子却突然出现在段雨棠眼前，帮她一点点挑掉了菜里的葱和香菜。

　　“不喜欢吃的不需要勉强自己。”

　　七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江今熠也是像这样帮她挑掉菜里的葱和香菜。

　　“谢谢。”

　　段雨棠一到中午就犯困，尤其是吃完饭后，倒头就在沙发的睡着了。

　　江今熠在走廊抽了根烟，回来就看到这一幕，女孩乌黑的长发顺着沙发垂下，一只胳膊枕着侧脸，侧躺着睡着了。

　　江今熠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走到女孩跟前，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女孩身上，女孩还是浅浅地呼吸着，没有醒。

　　江今熠轻声离开了休息室，带上门。

　　下午的采访时间是两点半，段雨棠订了两点的闹钟，醒来后她发现休息室没有人，身上还多了一件外套。

　　她闻到了西装外套上的烟草味和檀木香。

　　这个味道总能让她安心。

　　“谢谢你的外套。”段雨棠走出休息室，江今熠就站在窗边，她把外套递还给江今熠，然后道谢。

　　“江医生，段老师，咱们准备开始采访了。”一个工作人员喊道。

　　“江医生茗都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在校期间也多次获得了各类荣誉和科研成果，现在又是茗都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特聘专家，可谓是年轻有为。”主持人说了一些客套话，“据我所知啊，这些年您除了在医学领域为社会作了巨大贡献，您还成立了海棠教育基金会，将在大学时的科研专利雨后海棠的全部利润都捐献给了山区的学校，您这么做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雨后海棠。

　　海棠基金会。

　　段雨棠愣了一下。

　　她想起了过去七年在山区不断收到的各种物资、整修学校的基金，海棠教育基金会让那个从刚开始教室连黑板都没有的学校逐渐变成了有新课桌椅、有塑胶跑道、有空调的学校。

　　她竟从来没有意识到海棠教育基金会的创办人是江今熠。

　　爱是无声的雪崩，只有亲身站在山脚下，才能真切体会到它的浩瀚。

　　段雨棠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感觉有什么温热又湿润的东西模糊了眼眶。

　　“雨后海棠是我大学时发明的一款骨骼矫正器，为的就是青少年的健康成长，但是除了身体的健康，真心的健康同样重要。所以我希望雨后海棠赚取的利润同样能够运用到帮助青少年的成长过程中去。”

　　“作为医学生，以后会拿起手术刀在手术台上治病救人；作为师范生，以后会拿起粉笔在讲台上教书育人。”

　　“段雨棠，我们势均力敌。”

　　七年前的话如同轰鸣的钟声不停在段雨棠耳边回荡，她总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而远离他，但是他却一步步向她走来，告诉她——我们势均力敌。

　　“我相信山区的孩子们一定能够感受到江医生情义，”主持人转头问段雨棠，“段老师，您刚大学毕业就毅然前往山区支教七年，是什么让您甘愿在最好的年纪留在深山里教书呢？”

　　“我认为我并不是在最好的年纪选择了留在山区支教，而是支教的这些年成就了我最好的青春时光。”段雨棠说，“看到孩子们一个个靠读书改写命运，山区也因为有像江医生一样为山区教育提供帮助的人而不断变好，我在支教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活着的意义。”

　　当初她毅然选择在山区教书，并不是意气用事，也并不是因为和他吵架，而是她想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能够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想起来时，能感受到她年轻时留下的深沉的痕迹。

　　“医生和老师果然都是无私的职业呢，两位为社会服务的思想我真的应该认真学习一番。”主持人突然把话题引到了八卦的方向，“听说两位还是高中同学？江医生的基金会还有专利名称都是海棠，段老师的名字也是海棠，两位还真是有缘分呢。那江医生取海棠这个名字纯粹是巧合还是特意为之的呢？”

　　“巧合。”

　　“特意。”

　　两人同时发声，但答案完全相反。

　　段雨棠看向江今熠，她没想到江今熠承认的如此坦然。

　　“那海棠是有什么样的特殊含义呢？”主持人问。

　　江今熠看了一眼段雨棠，轻笑一声：“海棠花盛开着春天，象征着希望和朝气，雨后的海棠象征着坚韧不拔。”

　　“我希望教育事业能够充满希望，山区的学生都能坚韧不拔。”

　　“段老师，很适合这个名字。”

　　当初段雨棠和他分手，觉得她不是海棠，只是无名野花，但是此时此刻，他告诉她，她就是海棠。

　　雨后最坚韧的海棠。

　　但是江今熠的这个回答含糊其辞，并没有解释基金会和段雨棠的关系，但是最后一句话又显得有些暧昧不清，让人难以捉摸。

　　“我送你回去。”访谈结束，江今熠走到段雨棠跟前说。

　　“好。”段雨棠很干脆地答应了，“谢谢你。”

　　不止是对送她回家表达感谢。

　　“走吧。”

　　江今熠明显心情不错，转身准备走出访谈室，女孩一只手突然握住江今熠的手腕，江今熠挺住脚步去看她。

　　女孩没有起身，只是仰天看他：“你背我。”

　　江今熠愣了一下。

　　“我腿又疼了，走不动。”

　　大概是穿着高跟鞋在停车场走了大半天的缘故，段雨棠的脚踝又开始胀痛起来，要是现在走路，肯定又要崴脚了

　　江今熠背对着段雨棠蹲下，段雨棠很自然地爬在他身上，弯膝让他接住自己。

　　江今熠一路把她从访谈室背到了停车场的车里，一路上还是引得好多人侧目，毕竟男生和女生都长的惹眼，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焦点。

　　“先去医院。”

　　“好。”

　　暑假重逢那一幕再次在医院上演，所有人对此都心照不宣。

　　“你上次来医院复查的时候骨头已经长的差不多了，”江今熠给段雨棠喷药，“这次恐怕又裂开了。”

　　“这不是有你呢，”段雨棠好像又找回了当初依赖他的那种感觉，“你会治好我的，对吗。”

　　“嗯。”

　　她说的，不止是脚上，他的回答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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