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此时，卡西尔侧颈全然暴露在燕疏与视野，燕疏与一个手刀就要劈下，突然侧边闪进一道金色人影，用手臂挡下燕疏与这一击。

　　瑞恩闷哼一声，低声请求：“燕，不要继续了。”

　　燕疏与眉头一皱，刚要说话，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卡西尔只觉一道阴影从天而降，根本来不及反应，后背猛然被什么东西撞上，整个人向前扑了数米，仿佛炮弹一般从原地发射出去，接着正面着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踩在卡西尔背上的东西吸引——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灰狼，湛蓝眼眸如同盛着碧色天穹，但此刻从那夺目的蓝眸中唯见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劲，锋利的爪子死死按在卡西尔后背。

　　“@%￥*!”卡西尔爆了一连串粗口，鞭出精神触丝，燕疏与眼疾手快格挡住，双方的触丝拧作一团，还有愈发绞紧的架势。

　　卡西尔被压在地上，对阵有心无力，瑞恩觉察到他的精神力不稳固，触丝行将崩断，大觉不妙，对燕疏与说：“收手吧！”

　　“收手什么？”
　　听到这声音，瑞恩抬眼看去，一个高挑英俊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他手一招，灰狼回到精神图景。
　　在场的普通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进化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精神体为灰狼，又拥有如此恐怖的压迫力，除了唐旿还有谁？

　　“不愧是精英营的第一名啊……”人群中有个进化者感慨道。
　　身边一个普通人望着他微微发抖的手臂，问：“你抖什么？”
　　那进化者自嘲一笑，“神仙打架，凡人慎入。刚刚他们任何一个招式落在我身上，我全家的医保卡都不够刷的。”

　　卡西尔只觉背上如山般的压力骤然消失，被偷袭的屈辱把理智烧成一滩灰烬。他大喝一声，右手握拳猛锤了下地面，虎鲨的深色剪影一闪而过，刀锋似的尾鳍抡了个半圆，无形的波刃笔直对着燕疏与的方向！

　　唐旿脸色骤变，快步拦在燕疏与面前，一旁的瑞恩竟也是这个动作，燕疏与冷眼瞧着两人好似镜像的动作，说：“傻逼。”

　　一支羽箭从天而降，打散那道波刃，燕疏与一个侧身，避开了残留的刃状能量，可那道波刃速度着实快，燕疏与的手背仍被划破一个小口。

　　唐旿正要一脚踹翻卡西尔，可这时空气中飘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轻而易举攫取了唐旿的注意力。他的五感顷刻间被放大，心跳如擂鼓，一瞬间眼中的世界仿佛被厚纱阻隔，近而模糊，唯有那股味道清晰可闻。
　　而且……很熟悉。

　　唐旿顿时意识到什么，目光直直望向燕疏与的手背。

　　雪白的肌肤底色上，一抹鲜红血迹突兀地横亘其上，沿着皮肤纹理一点点渗开。而随着血液逸散开的，还有那股摄人心魄的味道。
　　——那是燕疏与的向导素。

　　唐旿的目光像是黏在那抹红色上，怎么撕都撕不开。

　　“咳。”
　　燕疏与轻轻咳了一声。

　　唐旿回过神来，第一时间关心燕疏与，“没事吧？”确认自家搭档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只破了个小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破了个口也很令他生气。

　　燕疏与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在他掌心画了个叉。

　　不要动手。

　　痒痒的。
　　唐旿压着的气像扎漏的气球一样泄走了，看向瑞恩，瑞恩竟也是一幅刚回过神的样子，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威胁般地眯起眼睛，不动声色握住燕疏与那只流血的手，有意把伤口部分盖得严严实实。

　　他还没发作，没想到卡西尔先开口了，他瞪圆了眼睛，“这是我和他的比试，不需要你们插手！”

　　瑞恩呵斥：“卡西尔，住口！”

　　“比试？”唐旿像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要比试就上擂台，你出言不逊，挑衅不够还动起手来，这里是海息市风塔地界，不是你想乱来就乱来的地方！”

　　他在来的路上就猜到是怎么回事，燕疏与的性格不会随随便便跟别人动手，必然是对面先招惹的他。

　　卡西尔说：“谁让他不跟我比？！”

　　唐旿骂道：“你什么身份，我搭档什么身份？你走在路上碰到他不画十字感谢耶稣馈赠就算了还想跟他打架，他一根手指上的保险就五百万，伤到他你赔得起吗？！”

　　这一通话机关枪一样砸过来，可把卡西尔这臭外地的整懵了，显然这种长难句和高级词汇他还掌握不了，但从唐旿的口气和表情就能听出来这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卡西尔嘴唇哆嗦着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恼羞成怒道：“那你跟我比！”

　　“比什么比什么？”
　　人群忽然安静了，纷纷让出一条道，郭主任盯着喷泉广场上精彩的4S混战场面，拧起眉头，“你们在干什么？”

　　虞斯月跟在他后面，众人见领导来了，也不敢再凑热闹，三三两两离开，有几个胆大的借着遮掩拍了几张照，虞斯月指着他们，“拍了照的都删掉，不然写检讨。”

　　那几个人被拿捏住了，对着虞斯月做了个守口如瓶的手势，飞也似的跑掉了。

　　齐惟作为围观群众之一，看着姗姗来迟的两位主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随即恍然大悟，啧了几声，说：“我说你怎么愿意跟他动手。”

　　……
　　“郭主任，虞主任。”唐旿喊道。

　　虞斯月看着唐旿，见他神色如常，便知道自己下午的暗示起作用了，又去看燕疏与——
　　燕疏与压根不想看她。

　　虞斯月扶额，就知道会这样。

　　郭主任不看别人，就问燕疏与：“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虽然知道郭主任指的是刚刚打的架，但唐旿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自己和燕疏与交叠在一起的手，心虚地往身后藏了藏。

　　燕疏与的手有点凉，皮肤细腻而滑润，没什么肉，骨节很明显，那点血迹晕湿了手背，摸上去像沾了水的丝绸。唐旿内心浮想联翩，忍不住握得更紧了些。

　　“只是跟路易斯先生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燕疏与扫了眼一言不发的卡西尔，平淡道。

　　这话显然是鬼扯，刚刚那么大的能量波动把整栋楼的人都吸引了，什么玩笑能开成这样？

　　郭主任做生气状，斥道：“胡闹！你是外勤队的队长，在役这么多年都不懂风塔的规矩吗，竟然还带头瞎搞。”

　　“郭主任，他们几个年轻人都说是玩笑了，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来的是个笑脸盈盈的老人，正是希利斯克教授无疑。

　　瑞恩盯着唐旿藏在背后的手，和燕疏与紧紧交握在一起，只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偏偏唐旿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将手往他的方向伸了点。瑞恩冷冷别过脸，喊道：“老师。”
　　卡西尔此时也显出了难得的安分和礼貌，恭敬称呼：“老师。”

　　希利斯克目光落在两个学生身上，像是没看见卡西尔脸上的伤痕，满脸慈祥的微笑，“你们觉得呢？”

　　两人相视一眼，明眼人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这是在给他们台阶下。

　　见卡西尔还想说什么，瑞恩抢先道：“是这样，老师，我们和燕先生之间只是正常交流，并无恶意。”

　　事情在两拨人有意识的操作下滑向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深渊。唐旿一根手指轻轻敲着腿侧，静静端详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情，想明白了所有事，哑然失笑。

　　*
　　“对不起，老师。”卡西尔垂着头，已经没了在燕疏与面前蛮横的样子。

　　希利斯克望着他，眼里依然满含慈爱，“你说你错了，错在哪里？”
　　“不该不听您的话，私自挑战燕疏与。”
　　希利斯克笑着注视了他数秒，摇了摇头。

　　瑞恩微讶，只听希利斯克道：“你错在不该给他们借题发挥的机会。”

　　卡西尔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希利斯克喝了口茶润喉，缓缓道：“那两位主任的办公室就在旁边的楼房，你和燕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要去，早就去了。”顿了几秒，见两个学生仍未理解，便继续道：“华夏有个成语叫‘指桑骂槐’，意思是表面骂一个人，其实在骂另一个人，你们想想郭圣良说了什么？”
　　瑞恩回忆了一下，说：“他说燕是队长，竟然还不懂风塔的规矩……”他顿住，惊讶道：“他骂的是卡西尔？”
　　卡西尔也反应过来，率先违反海息风塔规则的确实是他，燕疏与的所有行为都只是对他的反制。

　　希利斯克笑笑，没直接回答，“他们如果真在乎这个规矩，要么事情做全套罚燕疏与，要么刨根问底处罚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瑞恩已经完全明白了，郭、虞二位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制止这场战斗，故意等到事态发酵完再出面，对燕疏与的批评看着严厉，其实没什么实际效果，说明他们对两人打起来的原因并不关心。

　　这场战斗的起因不重要，但打没打，谁打赢了，却很重要。

　　希利斯克又问：“瑞恩，以你对燕的了解，他是喜欢被围观的人吗？”
　　不消任何思索，瑞恩摇头。
　　燕疏与从不喜欢抛头露面。
　　所以他选择在空阔室外战斗的行为就很耐人寻味。
　　除非……他是有意暴露于人前。

　　“今天的初步谈判不算愉快，我要的东西，他们不想给。”希利斯克道，“华夏人喜欢含蓄，我们一把刀戳到他们的动脉，他们不满意，正愁没有机会反击。”他指着卡西尔说：“你让他们抓住了把柄。”
　　卡西尔气愤地说，“这帮人，狡诈！”

　　希利斯克望着遥远的窗外，夜色渐深，星点稀疏，黑夜是一块巨大的帷幕。

　　卡西尔和燕疏与的对决，不仅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锋，更是希利斯克团队与海息市风塔的交锋，也是谈判的延续。

　　带着湿意的晚风吹拂长者苍老但矍铄的面庞，他的表情放松且舒适，语气平淡到了极点，可说的话却令人万分沉重。

　　“这是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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