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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1)
宋碎是被疼醒的。
不是后背那种细密的闷痛,而是右腿,像有把锯子在骨头缝里来回拉扯,疼得他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他费力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帐顶,可右腿稍一挪动,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无需低头,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摔的连个半死都算不上,甚至还因为自己前面的耍帅姿势把腿给摔骨折了,传出去要被笑掉大牙了。
宋碎倒抽着冷气,视线慢悠悠往下挪,果然看见右腿被夹板固定得笔直,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全身有十一分之一变成了木乃伊。
还真是……宋碎苦笑。现在连跑也没得跑了。
帐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明显是朝着自己的方向来的。有人掀开了床帐一角,日光透了进来。宋碎僵着脖子,不想转头去看。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柳玉准。
“醒了?”柳玉准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嘲讽他的愚蠢行径,也没有对他伤势的关切,只是平淡而已。
宋碎咬着后槽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应答。他打定主意,就算疼死,也绝不会跟这个人说一句话。
柳玉准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在床边坐下。宋碎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被打上夹板的右腿上,那目光像针一样,弄的那条腿更僵硬了些。“府医来看过了。”柳玉准淡淡道,“右腿小腿骨裂,需静养两月。后背疼吗?”
宋碎眼前一黑。没关注他最后一个问句。两月?这意味着他两个月都得像条瘸腿狗一样被圈养在这献王府里,哪儿也去不了。去找柳玉准,什么探查渡悡,全都都完蛋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又把柳玉准骂了千百遍。如果不是他逼得太紧,自己何至于出此下策?现在倒好,彻底成了鱼肉了。
宋碎到底没应声,哪怕到了嘴边的骂声也咽了回去。他想,这人就是故意的,故意提他那丢人现眼的自寻死路,故意看他现在的狼狈样。
柳玉准的耐心像是终于到了头。他往前倾了倾身,阴影彻底覆在宋碎脸上。没等宋碎反应过来,一只微凉的手已经捏住了他的下巴,带着不容小觑的力道。宋碎猛地偏头,想甩开那只手,可右腿一动,钻心的疼让他瞬间泄了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柳玉准的手指捏住他的腮帮,稍一用力。
“唔!”宋碎猝不及防,牙关被生生撑开一道缝,带着药味的气息扑在脸上,柳玉准的指尖贴着他的唇,目光沉沉地落进他被迫张开的嘴里,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嘲弄的冷意:“怎么,摔下去时脸先着地了?还是连嘴也跟着摔坏了,连句痛都喊不出来?”
宋碎的眼眶瞬间红了,不是疼的,是气的。
他瞪着柳玉准,喉咙里发出未成型的的闷响,挣扎着想咬下去,可下巴被捏得死死的,只能任由对方的指尖在他唇齿间带着审视的意味停留。
“说话。”柳玉准松开些力道,却没完全放开,指尖依旧抵在他的下唇上,“后背疼不疼?”
宋碎猛地偏过脸,带得柳玉准的手也跟着晃了一下,极其不情愿道:“我若死了就不疼。”
柳玉准闻言眉心一跳,像是想到了什么,命人送进来两条布料,指尖捻了捻布料的纹理,似乎在确认结实程度。宋碎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他攥住。下意识地想抽手,右腿的剧痛却让他浑身一软。柳玉准拿起粗布,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最后绑成一个结。
宋碎猛地挣了下,抬眼瞪向柳玉准:“你捆我做什么?!”还是这么羞耻的姿势。
柳玉准真诚地回答:“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柳玉准只垂眸看了眼他被捆住的手腕,又瞥向那截僵直的右腿,忽然弯下腰。宋碎一愣,还没来得及骂出声,腰后就多了股力道,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
侧殿妥当处的醉翁椅已经被阳光晒得温热,铺着层软垫。柳玉准低头调整了下姿势,才小心地把他放下——右腿伸直搭在椅侧的托板上,刚好避开着力点,后背靠着软垫,比床上确实松快许多。
宋碎僵着身子,看着自己被捆在扶手上的手腕,又瞥了眼放好的右腿,脸颊莫名发烫:“你……”
算了。不骂了。
柳玉准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忽然起身。
宋碎以为他终于要走了,刚松了口气,却见柳玉准走到桌边,端来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以及一小罐药膏。
黑暗料理?!
“把药喝了。”柳玉准将药碗递到宋碎嘴边。
浓重的苦味扑面而来,宋碎厌恶地皱紧眉头,紧紧闭着嘴,用行动表示拒绝。柳玉准看着他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无奈还是烦躁的情绪。他放下药碗,拿起那罐药膏。
“不喝药,那就先上药。”他说着,手指探向宋碎里衣的系带。
??!!!
宋碎瞳孔骤缩,彻底慌了:“赵羡你敢!要来也是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
柳玉准动作停住,抬眸看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质疑,“用你的手,还是你的腿?”
宋碎语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那就换个人来,总之不能是你。”宋碎道出自己最后的底线。
柳玉准不说话了,好似在斟酌,良久道:“你想换谁来,青竹?”
宋碎又一顿。青竹看着年纪貌似比他还要小些,顶多就是十六岁,比自己小了一岁,自己这等不正常的想法被他知道了怕是不太好。可是,又不能真的要赵羡来……
宋碎再三考虑,好似是个陌生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里没多少人认识他。
“青竹也不行。更不能是你。”
……
他补充:“也不能是女生。”
柳玉准的眉峰蹙得更紧了些,指尖在药膏罐的边缘轻轻磨了磨,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命人去唤松墨。
松墨?这又是赵羡的哪个得力助理?
松墨掀帘进来时,带着一身阳光的味道,他穿着红色圆领袍,脸上挂着亮晶晶的笑,见了宋碎就直摆手:“宋小公子,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宋碎暗道不妙,怕不是自己之前的丢人事儿传了出去?
这少年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和他一样大的年纪,眉眼弯弯的,满面春风。跟柳玉准那副死样子截然相反,连说话都带着如沐春风般的轻快。
“松墨,”柳玉准在一旁开口,语气平淡,“给他上药。”说完就出去了。
松墨应的干脆:“好啊!”他几步凑到醉翁椅旁,先看了眼宋碎被捆着的手腕,又瞥了眼他搭在托板上的腿,笑容没减,“宋小公子放心,我手轻,保证不弄疼你。”
他将宋碎扶正,小心解开宋碎后背的绷带,先往掌心倒了点药膏,双手搓了搓,等药膏暖透了才凑近:“这药膏刚抹上会有点凉,忍一下就好。”
宋碎紧绷的肩背下意识地缩了缩,却被松墨轻轻按住胳膊:“别动呀,蹭到伤口就疼了。”
药膏推开时果然凉丝丝的,混着松墨身上淡淡的气味,暂时压过了宋碎心头的慌乱。宋碎偷偷抬眼,见松墨正低着头,睫毛在眼睑下映出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不像是在看什么笑话。
“那个……”宋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点干,“你刚说久仰大名,是听说了我什么?”
松墨手上没停,闻言笑弯了眼:“听说宋小公子箭术厉害呀!”他顿了顿,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还听说,你敢跟殿下顶嘴?厉害厉害!”
宋碎:“……”
好吧,总不是什么黑历史。
松墨手脚麻利,动作确实轻柔又专业,很快将宋碎后背的瘀伤处理妥当,重新缠好干净的细布,却是驱散了不少帐内原本压抑紧绷的氛围。
“好啦!”松墨拍拍手,笑得依旧灿烂,顺手帮宋碎把里衣拉好。
宋碎重新躺回去,青竹似是注意到一旁的药,端着递了过去:“这药是我的药方熬的,只是入口苦了点,其实后有余香呢!”
他的话实在是真诚,宋碎皱着眉,虽不完全相信,却还是喝了。果真惊人,苦只是入口的那一瞬间,入肚后竟带了点甘甜。
宋碎问:“你是……医者?”
可松墨这身打扮,更像是个习武之人。
松墨嬉笑:“我爹是太医令,自小便跟着他学这些东西,后来……就跟着殿下了。”
太医令……
宋碎“哦”了声,没再说话。
松墨没立刻走,反而拖了个绣墩坐在他身旁,一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宋碎,那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
宋碎:“……”别这样看我,我很尴尬的。
松墨:“宋小公子第一次为什么不喝药?”
宋碎:“我烦你家殿下。”
松墨被他直白的回答逗笑,赶忙摆摆手:“那可不能,殿下他……其实很少这样的。”他顿了顿,像是斟酌用词,“就是对你,特别点。”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宋碎皱起眉:“特别想找我麻烦是吧?”
松墨耸耸肩:“这我哪知道?殿下的心思,我们可猜不透。不过绝对不会找您麻烦的。”他话锋一转,又露出那种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宋小公子敢跟他对着干,还敢骂他,这就很厉害了!府里还没人敢这样呢!”
得,又绕回这件事上了。宋碎简直无力吐槽,这松墨的关注点怎么老是这么清奇。
“我不是故意要骂他……”宋碎试图辩解,却发现无从辩起,他确实骂了,而且骂得挺脏。
“哎呀,没事没事,”松墨一副“我懂”的样子,拍了拍胸口,“反正殿下也没真把你怎么样不是?还让我来给你上药呢。哦对了,这药得一天换两次,明天还是我来!”
他说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宋小公子你好好歇着,要是闷了随时叫我!我就在外边!”他冲宋碎挤挤眼,不等宋碎回应,又掀帘出去了。
帐内再次恢复安静。
宋碎躺在那里,看着松墨消失的方向,心里那点因柳玉准而起的愤怒和憋闷,似乎被这少年叽叽喳喳的一通话说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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