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也许并不存在

作者: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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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外来物


      谢云笺奉旨彻查,当真是一张纸都没放过。他亲自带人将那些勋贵的书房、卧房乃至厢房角落的箱笼,都翻了个底朝天。整个过程始终维持着温和开朗的笑眼,步履从容,遇见主人还会颔首致意,言语间更是客气周到,仿佛只是来做客。

      春风般的笑容之下,是冰冷彻骨的铁腕。他丝毫不理会主人惨白的脸色或强挤出的讨好寒暄,对那些或明或暗的求情、攀附更是充耳不闻。该翻的箱子照旧打开,该拆的信函依旧拆阅,该问的细节一个不落。

      案头堆积的公文信笺,无论新旧,皆被逐一展开细查;书架上的典籍册页、夹在佛经里的祈福签文,也被小心翼翼捻开检视;便是散落在炭盆边缘的残纸灰烬,也命人仔细收集、辨认。

      那份呈交御前的清单所录,远非仅仅是金银财货、田产地契。那些深宅大院中最隐秘的污秽、最见不得光的阴私,被无情地挑开、曝晒于圣目之下。桩桩件件,事无巨细,时间、地点、人物,皆记录在案。

      然而,那至关重要的、与梅雨所中之毒相同的毒物,却并未在任何一处被发现。

      梅雨的身体状况,正如太医诊断的那样在逐渐好转。但每日例行诊脉时,太医眉头总是不自觉地蹙紧——脉象里透出的好转迹象,温吞得异乎寻常,全然不似寻常毒素拔除后应有的生机勃发之势,倒像被什么无形之物隐隐牵制。

      在这缓慢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康复期里,梅雨向舒颜订制的那张弓如期而至。坚韧的弓身握在手中,似乎为她带来了一丝对抗体内淤滞的力量。

      一日复一日,时光在拉弓、瞄准、放箭的重复中悄然流淌。待到东圃角落那几株早桂仿佛也感知到了这份坚持,悄然于枝头吐出细碎如星的金黄花蕊,清甜的暗香在秋风中浮动之际,她接过雍也纯递来的箭矢,凝神静气,引弓如满月。

      破空之声接连响起,羽箭稳稳钉入远处的箭靶。

      因办事得力被破格擢升为左卫亲府中郎将的谢云笺,正逢休假得闲,原本只抱着研磨懒散地站在一旁指点,此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个箭步冲上前,仔细盯着靶子数了又数——五箭之中有四箭不偏不倚深深钉入了朱红的靶心。

      “梅娘子的技术加上舒娘子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他咧开嘴,笑得比当事人还灿烂。

      桂香尚未散尽,菊花便已迫不及待登场。各色名菊在阶前廊下竞相怒放,将庭院妆点得如同打翻了调色盘。树叶终究开始告别枝头,金黄的银杏叶、赭红的枫叶、褐色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铺满了小径与石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

      室内也悄然更换了布置,厚重的锦缎帘幕垂落,隔绝了窗外的寒意,柔软的皮毛垫子铺设在坐榻之上,带来融融暖意。

      元夕立在案前低声禀报:“王妃这一个月借着采买的幌子,陆续从私矿渠道夹带了不少矿石进来,都送到了宣阳坊私宅里。那边还新雇了许多人手,全是舒娘子一手经办,极其隐蔽,几乎不留痕迹。”

      李聿放下手中那张画着一圈圈连绵起伏、疏密有致墨色曲线的图纸,接过元夕递上的名册,目光扫过一行行矿石名称和新雇佣的人名。

      片刻,他将名册合上,声音平淡无波:“元夕,抽空去趟新宅,让舒娘子好好回忆一下当初签下的契约条款,一字一句都要清晰。至于其他……暂且不必理会。”

      元夕闻言,眉头紧锁,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快。

      窗外,一阵风卷过,吹得光秃秃的树枝呜呜作响,更添几分萧瑟。

      “聿郎,大宗矿殖私运,一旦东窗事发,您必定首当其冲。况且……”他抬眼飞快地觑了李聿一眼,见对方神色未动,那股被强压下去的委屈终于藏不住了,像小兽呜咽般冒了出来,“王妃病愈至今,何曾尽过半分主母之责?宅中账册一眼未看,眼看秋尽冬来,阖宅上下入冬的衣料炭火、各院用度,她更是从未过问。聿郎该督促王妃才是。”

      李聿见他眉宇间郁结着孩子气的恼意,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好了,”李聿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那你就多看顾着些,务必让她做的那些事滴水不漏,尤其别让她那些邻居捉到一丝风声。就当是为了我,嗯?”

      “至于内务……就她那个性子,什么都能‘算了’、‘凑合一下’,你指望她料理出什么好来?即便她撒手不管,这一应大小事务,你不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往后……”

      李聿忽然顿住,他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门外廊下一身影——那是足以听清室内谈话的距离。

      他立刻噤声,脸上那点无奈和纵容顷刻间敛去。

      门外人影恭敬躬身,刻意压低的嗓音穿透门扉:“大王,鸿胪寺裴少卿奉太子殿下手谕,已至府门通传。”

      “传奉香茗,本王更衣即出。”

      李聿取朝服整束妥帖,步至正厅阶前,降阶三级相迎。

      裴风双手执持文书于胸前:“下官鸿胪寺少卿裴风,奉东宫令,为传太子殿下谕旨而来,见珩王。”

      李聿躬身行再拜礼,礼毕正身肃立,目视文书方向。

      裴风双手高举文书过眉,朗声奏道:“太子殿下有令,谕示珩王李聿。”

      他缓缓展开封缄严密、加盖东宫朱红印玺的文书,以清晰语调宣读:“皇太子令曰:

      “今鸿胪寺遇四方馆事务,关涉殊方之人,需识辨异域情状。念珩王妃自极西来归,熟稔彼方风土言语,为解当前困局,特谕珩王:即请王妃移步鸿胪寺四方馆,协理相关事宜。

      “望王速遣王妃赴馆,事毕即奏。”

      待裴风宣谕毕,李聿双手接过文书,旋即转身面向北方,整理朝服后躬身再拜,每拜皆俯身至地,礼毕直身朗声道:“臣李聿,谨领太子殿下令旨,敢不遵行。”

      又侧过身,对裴风略抬手示礼:“裴少卿可于正厅暂歇用茶。容臣先将令书入柜存妥,再听少卿细禀余情。”

      裴风躬身行半拜礼应道:“下官谨候大王。”

      不多时,李聿重回正厅,在主位坐定后颔首示意。

      裴风低声补充未尽细节:“珩王容禀。昨夜子时三刻,金吾卫奉令突入杨太府宅,缉拿了一名形迹极度可疑之人。据报,此人于深夜潜踪匿迹,意图不明地窥伺宅邸内院重地,虽未及行凶,然其出现之诡秘、形貌之骇异,令杨太府卿震怒,立命严加看管并即刻移送大理寺究办。

      “此獠身长六尺余,肤浅褐如曝,目深而色湛蓝,鼻若山脊。窄衣束身,通体无饰,迥异中土。且其言语,大理寺精通各族通译的能手尽出,竟无一人能辨其只言片语,绝非突厥、吐蕃、回纥、契丹乃至西域诸国所通之语。酷刑之下,亦无所得,其筋骨之强韧,亦非常人可比。

      “无奈之下,大理寺于今晨将此獠移送至我鸿胪寺四方馆羁押,期冀或有通晓殊方异语之译官能解其言。然我鸿胪寺典客署、礼宾院所有通译,连同常驻馆驿之胡商、蕃客首领辨识良久,仍无一人能通其言语,亦无人能道出其族属。观其形貌风骨,馆中几位老成译官私下揣测,恐非东方诸蕃,其源流或更在极西之地。

      “太子殿下闻报,深感此獠来历蹊跷,其背后恐有莫测之图。念及珩王妃乃我朝唯一自极西之地远道而来、通晓彼方风土人情及语言文字之贵人,见识卓绝。故特颁手谕,命下官恭请行珩王妃移步鸿胪寺四方馆,辨识此獠言语,或察其形貌衣着细节,看能否窥得一丝端倪,以解此困局,明其来意。万望珩王与珩王妃体察下情。”

      “裴少卿稍待片刻,本王已请王妃,”李聿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里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挣扎,随即转身吩咐随侍宦官,“即刻备车,王妃启程后,本王要亲赴东宫向太子殿下复命。”

      马车稳稳停在鸿胪寺门前。裴风引梅雨与雍也纯穿过肃穆的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值房。

      他屏退左右侍从,只留两名心腹守在紧闭的门外,随即对梅雨躬身一礼:“王妃,此间有大理寺移交那‘异人’时一并呈上的审讯爰书,烦请移步内室详阅。”

      梅雨瞥了一眼内室那只放着茶盏的案几,又看了看裴风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心中了然。

      待梅雨与裴风都进入内室,雍也纯将门合拢,彻底隔绝外界的声响与目光。

      梅雨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踱到裴风面前,微微歪着头,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他。

      “裴少卿,你说说你这态度——”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裴风依旧垂着眼帘仿佛泥塑木雕般的姿态,“啧!简直太不端正了!”

      裴风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保持沉默。

      梅雨没打算放过他,向前逼近半步:“办事效率极其低下!一个多月了吧?啊?自打上回……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玩儿失联。我还以为你绩效太差,真把自己埋哪个坑里‘优化’了。你要是再保持这种低效、无反馈、无产出的状态——我得重新评估一下我们合作的必要性了。你不干、有得是人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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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个月前 来自:黑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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