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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启齿的过往
周沐晨感受着屁股下面老式摩托的颠簸感,因为干旱他们经过的土路会扬起很大的灰。但是刘力开的很快,不等扬起他们就已经过去了。
医院不远,这次刘力全程拉着他的手,带着他。
刘眉已经醒了好一会了,但还是面色苍白。婶婶帮她把病床往上面摇了摇,让她能靠着坐起来点。
“小眉喝点水来。”婶婶帮她拿着杯子,刘眉顺从的低头喝了两口就不再喝了。
刘力拉着周沐晨进来的时候婶婶正摸着刘眉的头,帮她顺打结的发尾。
“刘力来了?”看清后面还有一个人,婶婶惊讶了一下,“这是?”
“这是我朋友,他暂时在家里住一夜,来这边玩两天就走了。”刘力过去摸了摸刘眉的额头,感觉已经不烧了才放下心。
刘眉冲她笑了笑。
婶婶和周沐晨互相打了招呼,让他坐在旁边床上歇歇,还给他倒了杯水。
周沐晨说了谢谢,大大方方的接过喝了。
婶婶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她招手让刘力出来。
“这个当口你朋友来玩,招待不周的…”
“没事儿,他顺路过来看看,呆不了多久,很快就得回家了,我会带着他……”
周沐晨听着外边两人在讨论,但模模糊糊的只能听到一小部分。
他知道刘力会处理好,索性不管了,扭头看刘眉。
下午的阳光照进来,正好落在女孩脸上。她很白,眉目轮廓和刘力很像,女版刘力更温婉一些。因为两个人太相似,反倒衬得刘金不怎么像一家人。
女孩也在看他,阳光下眼睛瞳色很淡,不说话不动的时候,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刘力的感觉。
不敢轻易招惹。
周沐晨冲她善意的笑了笑。
女孩没理他……
哗啦一声,门开了,却只有刘力进来了。
“婶婶先回家,明天再过来。”刘眉周沐晨同时看着他。刘力先温声安抚刘眉:“哥哥先去医生那里问问情况,你在这里乖乖躺着,我一会就回来了。”
刘眉点了点头。
刘力拉着周沐晨出去。
说实话乡里卫生院不大,住院的很少,病房里稀稀拉拉几个人,有条件的都去大医院了。
走廊里的味道混杂,有种驱散不开的阴湿潮气。
但刘力一直拉着周沐晨的手,可能怕他不舒服,所以抓的格外的紧。
医生那边一直让刘力有条件的话去上级医院仔细检查一下。说他们这边医疗条件有限,只能尽力做这么多。
肋骨的轻微骨裂做不了什么,只能吃点药。脱水输液两天就好。身上的磕碰伤不算要紧。□□撕裂伤,因为长期所处环境不好所以有点发炎,每天晚上睡觉前仔细用清水清洗,洗完了以后吃消炎药。
但前面说的这些都不要紧,最麻烦的是孩子的心理问题,尽量找个好点的心理医生疏导一下。
刘力都一一点头应了。现在家里还有事,等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带着妹妹出去看。
周沐晨听了一耳朵,刘力这边的情况好像比他想象中复杂多了,但他还是忍住,等刘力亲口给他说清楚。
其他床位没有人,刘力在医院门口买了套新的四件套铺上,让周沐晨睡一觉休息一下。他陪着刘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可能是阳光太好,刘力声音太有催眠作用,周沐晨几乎是刚贴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透了,医院里面有好多绿植,里面不知名昆虫叫的响亮,周沐晨翻了个身,转了转眼睛。
刘力是趴在他床边睡的,感觉到他有动作,立马睁开眼:“醒了?饿不饿?”
周沐晨伸了个懒腰,在黑暗中看那边刘眉没什么动静,好像已经睡得很熟了。“几点了?”
刘力掏了掏兜,按了按开关才发现手机又没电了。
“大概十点多?”
“盲猜?”周沐晨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确实是十点多。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刘力站起来给周沐晨拿了瓶水,贴心的拧开递给他。
“去外边买的矿泉水?”周沐晨接过问他。下午婶婶给周沐晨的明明是个保温杯盖子,分明是家里烧的开水。
“怕你喝不习惯,买了好几瓶。”刘力站着看他。
黑暗中仅剩周沐晨咕嘟咕嘟的喝水声。他喝了一半,将剩下的递给刘力:“不喝了,你把这剩下的喝完吧。”
等周沐晨下床将鞋子穿好,刘力把喝剩的瓶子放到床脚一个小的纸箱子里。又从另外一个床上的被子里掏出来一个饭盒。
周沐晨看着他动作,饭盒拿出来的时候一阵香味飘出来,他接过来,触手饭盒还是热的。
刘眉睡得很沉,他们这一顿折腾没让她动弹分毫。
刘力身上已经没有惯用的沐浴露香了,周沐晨看着推着他腰,意思想让他出去的刘力,知道他要彻底交代了。
似有不好的感觉,他顺势将刘力抱到怀里,低头在他肩窝上蹭了几下。
刘力的手一直放在他腰上,到了后来也搂着他,安抚一样打圈揉着。
两人沉默着在黑暗中拥抱,将彼此的味道融合,又扩散开来。
还有一个月就该高考,周沐晨学习的更猛了,脑子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刘力也忙,快递很多,每天下了班腰都直不起来。
两个人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温存过。
周沐晨一手搂着刘力的腰,一手轻轻抓住他后脑勺养长的头发,不可控的将嘴唇印上去,舔舐吮吸着。
两人都刚喝过水,口腔里很湿润。因为刘眉还在,克制的控制呼吸,却无法阻止手心疯狂分泌的汗。
胸包一直没取下来,现在依旧倔强的硌在两人之间,肩带勒的周沐晨的肩膀生疼。
医院前面的小园里有现成的桌椅,周沐晨把饭盒打开放好,借着头上唯一的小夜灯慢吞吞的咀嚼。
“从哪里开始说呢。”刘力靠着周沐晨左边的肩膀,两只胳膊抱着蜷起来的腿。
虫鸣声很响亮,刘力的声音却很清晰。
“我爷爷是村里第一个电工,做活儿又细又好,也很会做生意。听说他还在时我们家里过得很富裕,是我们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可能是太顺了,有得有舍,我们这一大支子孙不丰,几乎都是老来独子,没什么兄弟姐妹。我爷爷在的时候还好,远房亲戚还走动的很频繁。后来我爷爷意外断了腿瞎了眼,坚持了没几个月就走了。剩下我奶奶和我爸,又没什么挣钱的本事,吃我爷爷留下的财产,日渐没落,也就没什么亲戚愿意来往了。”
“我爸这个人从小被当成宝,没过过苦日子,小时候还挺聪明,后来小时候高烧抽搐了一次,给我奶奶爷爷吓得不轻,好在他后来没什么大事,变得稍微笨了点,但也不傻。我爷爷奶奶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个独苗,本来就溺爱,生了这次病以后更是不得了,基本都是顺着他来。我爷爷死后家里还有积蓄,两个人省吃俭用没问题。可我爸学习不行,没考上学。后来被村里混子带的不学好,抽烟打牌各种都沾。但他也不过分,不挑太好,钱少了就抽便宜烟,坐便宜牌场。只要让他享受别干活,怎么都行。”
“后来同龄人都娶了媳妇成了家,其中有个朋友家里穷,长得也不好看,七里八乡知根知底的姑娘没有愿意嫁的。他想方设法借钱买了个外地媳妇。没想到碰巧买了个耳聋还哑巴的,因为女孩残疾,所以要比正常人便宜一点点。但是那女孩长得漂亮,浓眉大眼的,拉出去也不丢人。”
“我爸那会要求高,其实不是没有愿意嫁过来的姑娘,但是我爸看不上。他觉得其他都可以迁就,媳妇儿是天天带在身边过一辈子的,不能将就。拒绝了太多人,后来媒人都不愿意介绍了,给我奶奶气的不轻。等我爸去那人家里喝完喜酒,看他都这个条件还能抱上漂亮媳妇,回家就让我奶奶也给他买一个外地的。要求漂亮白净,还得有文化,价钱可以商量。这样子的从哪里找?我爸开的条件根本不可能有。”
“就这么又拖了一年又一年,我爸还是单身汉,在村里都已经过了适婚年纪了,更不好找。我奶奶和我爸谁也说服不了谁,都不愿意妥协。最后我奶奶服了软,动用了仅剩的所有关系,托人还真给我爸找到了。条件好的肯定要价高,我奶奶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拿出来了,就这么买来了我妈。”
“那个年代人口拐卖很多,我妈符合我爸开的所有条件。我爸就这么开开心心的结了婚。”
“有了媳妇就不一样了,就是一家人,不能乱搞了,没钱从哪里养媳妇生孩子?再加上家里实在没钱了,所以我爸刚结婚前两年认真挣过钱。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可我妈是被拐卖过来的,她怎么愿意呆在这里,想尽了办法逃跑回家。刚开始我爸我奶奶看的严,村里都认识,跑不掉。后来怀了我,看的更严,更没有希望。等把我生下以后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再加上刚生了孩子身体弱,他们想着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谁知还是给我妈找出空子跑了。可惜没走远就被抓了回来。我爸觉得我花了这么多钱,又对你这么好,你还想法设法远离我,一气之下打了我妈一顿。从那时起就把我妈锁在屋子里,没事绝对不放出来。可我妈是个勇敢聪明的姑娘,之后一年想法设法跑了好几次,最后一次被抓过来时,彻底惹怒了我爸。我爸买了一条锁链,在屋里打了个很深的钢钉,做了副铁拷拷住了我妈的手和脚。”
“自打我有记忆以来,我妈就是这样,被锁在那一间小屋里锁了一辈子。”
“那之后我妈又被迫生了刘金。我们家再也不是一脉单传了,终于有了两个男孩,我奶奶和我爸都挺开心,对我妈也好了很多,但还是怕她跑了,锁着她。”
“小时候我爸我奶奶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去找她玩。前几年心情好的时候我跟她说话还会回答我,墙上有她抠的印子,有数字还有汉字。”
“她生刘眉时难产,孩子脑袋太大卡住了,再加上孕期生病血糖也高,生完以后还有频发性癫痫。身体恢复了,但被关在屋里的时间太久,精神开始不正常了。”
“没过多久又有了孩子,可惜我妈的身体已经垮了,没多久就胎弱流产,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能生下来的孩子。”
“她最后一个孩子坚持到了足月,那时候我已经13岁了,是碰巧回的家。那会儿家里没人,我亲眼看着她将腿边刚生产出来憋的发紫的婴儿掐死,然后像是我小时候她还精神正常的样子直直的看着我,然后开始抽搐,就这么在我面前咽了气。”
刘力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记忆能力。每一个片段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上前去掐她人中,怎么叫人帮忙,但最后结果还是那样。
周沐晨早就把饭吃完了,他将刘力抱在怀里,感到他浑身都在抖。可他没什么办法,手上沾了水,周沐晨低头看,刘力满脸痛苦,早就泪流满面了。
他将刘力抱得更紧,低头亲吻着他的耳朵,像对小孩子一样,轻拍他的背。
“我努力救过她。”怀里声音闷闷的:“生刘眉前我帮她偷过钥匙,问过她家里在哪,偷偷攒了零花钱给她。死前我劝过她,再坚持坚持,我马上就可以出去帮她找家了。可她还是…还是…”
周沐晨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意,将手伸进他衣服里,使劲上下搓他背上的皮肤:“乖,不说了不说了,吸气…吐气…”
过了好一会,刘力才缓过来,手脚冰凉,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热的。他蜷在周沐晨怀里,和低头的周沐晨四目相对。
刘力抬手摸了摸周沐晨的脸,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周沐晨再控制不住,将人拉到腿上坐着,扣着刘力的脖子,亲了个彻彻底底。
刘力钻进周沐晨敞开的外套里,将整个人都塞在他身上,主动凑向周沐晨,讨好般像小狗一样舔着他的下巴。
周沐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也关了机。
本来周沐晨想带刘力回去,现在室外的温度太凉了。可被刘力拒绝了。他就这么一个姿势贴着,头枕在他肩上,呼出来的热气打的周沐晨寒毛直竖。
刘力想继续说下去。
如果周沐晨知道坦白的前提是自揭伤疤,还是这么久这么深的,他一定会狠狠扇来之前的自己两巴掌。
但他现在无能为力,只能安静听刘力倾诉,用外套将刘力裹得更严实,抱的更紧。
“有了三个孩子以后家里压力挺大的,我奶奶一直在家里看孩子,种地卖粮食卖菜。我爸没什么挣钱的本事,后来干工地砸了腿,吓破了胆,干脆就以养伤的名义摆烂不出去了。”
“从这开始我们一家的经济来源就靠我奶奶,她虽然有很多不好,但是她对我们很好。我知道她做的事,但她养我长大,供我们上学,直到死都惦记我们,我没法恨她。我奶奶在我高一的时候去世的,心梗,拉到医院前就不行了,都没抢救。”
“我爸还是那个样子……”
“刘金刘眉还要上学,刘眉还好,九年义务教育不需要花费太多。但刘金上高中不行,学杂费生活费住宿费,处处都需要用钱。家里根本养不了两个孩子一起上高中,所以我不去了,在老家干杂活,一年也能够他们用。但是以后呢?刘眉就要上高中了。村里的孩子想出人头地,除了上学根本没有其他捷径可走,所以我去了你们那打工,能多挣一些。”
十几年过得飞快,马上刘力就满十八岁了,正式成了一个大人。小时候无数次希望自己长大,等长大了以后,也就只是长大了一岁而已,并没有什么收获。
刘力一下一下搓着周沐晨衣服侧边的标签,卷边了又弄平整,机械性的动作着。
“三天前我接到我小妹同学的电话,哭着告诉我我小妹结婚了。我当时手都在抖,我小妹才上初三,还是个小孩子。我专门等到他们两个都住校,两星期才回家一次,回家一次才两天的状态下出去打工的!
年前霍哥刚给他们俩一个手机,保证他们有事可以直接联系。所有能想的我都想到了,甚至我出去打工前还和我爸做了协议。”
刘力苦笑:“现在看来,跟烂人做约定不亚于让狗别吃屎。”
“我保证一个月给他一千块钱生活费,他保证不干涉刘金刘眉。没想到他这么狠,直接把刘眉卖给人家做媳妇,把刘金像锁我妈一样锁在之前他打牌的牌场。他随便听信别人,在村里集资,心甘情愿的把这些钱寄给别人。他多高尚啊,智力超群!”
刘力抬头认真的看着周沐晨,双手托着他的脸,感受着手心的温暖,痛苦又挣扎:“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这里的情况,我害怕,我纠结,甚至都不敢给手机充电,假装自己是有原因的。你跟我不一样,你有爱你的爸妈,你有学上,你有不需考虑其他,光辉灿烂的未来。你要考上自己理想的的大学,有丰富开心的生活。我的这些烂人烂事,都不能影响你,这些本就跟你没有关系。”
刘力用大拇指擦了擦周沐晨脸上的眼泪,却任由自己在泪眼朦胧中说:“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摆平我这些事,我会尽快,等我处理好就一定会去找你。从今天开始我尽量把手机充满电,能回复你我一定会回复你,可能有时候会晚一点,你不要着急。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你别为了我分心,相信我可以处理好。明天我一早我送你到车站,钱你拿走,不是把你当外人不用你的,而是我有能力能解决的更好。如果我今天收了,那以后你爸妈该怎么看我?我又该怎么坦然面对你?”
周沐晨将手收紧,刘力努力笑着亲了一下他的鼻子:“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你不能让你这一年的努力白费,一定要考上自己理想的学校,让我也沾沾光吧周沐晨……我还没见过大学学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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