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星合

　　青训营的空调嗡嗡作响，把夏星辞的思绪从回忆里拽了出来。他低头看着新学员的训练报告，指尖划过“后羿走位偏差0.8秒”的批注，忽然想起砚舟当年在他报告上画的红箭头——总是精准地戳在他最容易被抓的位置，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笨死了”。

　　“在想什么？”砚舟端着两杯冰美式走过来，杯壁的水珠滴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的手腕已经能灵活地转动，只是在拧瓶盖时，指节还会微微泛白——这是夏星辞唯一能捕捉到的，属于过去的痕迹。

　　“在想你当年有多凶。”夏星辞接过咖啡，吸管戳破塑封的瞬间，冷气带着微苦的香气漫出来，“新学员说你比张哥还吓人。”

　　砚舟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当年不凶点，你能有今天？”他俯身凑过来看报告，发梢扫过夏星辞的耳廓，带来一阵痒意，“这个小徐的露娜有天赋，就是太急，跟你当年一样，总爱追着残血跑。”

　　夏星辞翻到小徐的露娜训练视频，画面里的银白身影在峡谷里横冲直撞，大招衔接的节奏像极了砚舟巅峰时期的风格，却少了份收放自如的沉稳。“明天让他跟我练后羿对线。”他在报告上画了个箭头，指向“团战意识”那一栏，“磨磨性子。”

　　砚舟的指尖在箭头末端轻轻点了点：“记得用你当年对付我的招——故意空大鸟，逼他回头保你。”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平静的时光。夏星辞忽然想起青训营的深夜，砚舟的露娜被对面五人围剿，他的后羿明明能开大远程支援，却故意把大鸟射向野区墙壁。“你疯了？”砚舟的怒吼从耳机里炸出来，下一秒却操纵露娜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替他挡下所有伤害。

　　后来砚舟说：“你那空大的时机卡得真准，知道我不会不管你。”夏星辞没告诉他，那根本不是卡时机，是他手滑——但从那天起，他学会了把“手滑”变成战术，变成让砚舟回头的信号。

　　傍晚的复盘会，小徐的露娜又在训练赛里脱节。砚舟把战术板拍得震天响，红笔在屏幕上圈出露娜的死亡点：“这里为什么不撤？你的大招距离够不到对方C位，追上去就是送！”

　　小徐涨红了脸，攥着鼠标的指节泛白：“我想杀了那个后羿，帮星辞哥……”

　　“帮他？”砚舟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像结了层冰，“你知不知道你送的那波，让他的后羿被对面开了三波？保护不是盲目冲，是知道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进！”

　　夏星辞看着小徐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自己当年被砚舟骂哭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复盘会，他的后羿被对面辅助勾了三次，砚舟把矿泉水瓶砸在他脚边：“反应慢就多练！别指望我每次都能救你！”

　　那天晚上，砚舟却在训练室陪他练了整夜的走位，用自己的露娜当靶子，一遍遍地教他“看到钩子的瞬间就往斜后方闪现”。凌晨的晨光里，砚舟揉着他的头发说：“骂你是让你记住疼，疼了才会改。”

　　复盘会结束后，小徐磨磨蹭蹭地走到砚舟面前，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舟哥，这是我画的露娜连招图，你能……能帮我看看吗？”

　　砚舟的脸色缓和了些，接过纸时，夏星辞看见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着复杂的轨迹，像张精密的地图。“这里错了。”他拿起笔，在第三段大招的位置画了个圈，“月下无限连的关键不是次数，是每段大招后都要留0.2秒观察小地图，你看……”

　　夕阳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夏星辞忽然觉得，砚舟的严厉里藏着的，从来不是苛责，是把自己走过的弯路，一点点铺成别人的坦途。

　　周末的粉丝见面会，有个穿WFG队服的女生举着灯牌挤到前排，灯牌上的“野射双子星”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褪色。“舟哥，星辞哥，”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你们还记得三年前的线下观赛会吗？那天星辞哥输了比赛，是舟哥把自己的应援棒塞给了他。”

　　夏星辞的记忆忽然被拉回那个雨夜。季后赛的败者组决赛，他的后羿在最后一波团战里闪现撞墙，葬送了整个赛季。他蹲在后台的角落，听着外面的欢呼变成惋惜，是砚舟把亮着“MVP”字样的应援棒塞进他手里：“哭什么？明年打回来就是了。”

　　那天的应援棒现在还放在他的床头柜上，电池早就没电了，却总能在黑暗里，透出点虚拟的光。

　　“记得。”砚舟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目光落在女生的灯牌上，“那天你也在，举着露娜的灯牌，喊得比谁都响。”

　　女生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我现在在做电竞记者，就是因为那天你们说，‘失败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她把个信封递过来，“这是我的采访稿，写的是你们……”

　　夏星辞接过信封时，指尖碰到片坚硬的东西——是枚徽章，上面的后羿和露娜背靠背站着，底座刻着“2023，败者组的光”。

　　回去的路上，砚舟把徽章别在包上，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过来。“其实那天我比你还慌。”他忽然说，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侧脸明明灭灭，“怕你从此不敢打比赛，怕你觉得自己永远是那个会闪现撞墙的笨蛋。”

　　夏星辞想起那天砚舟的手，在后台替他擦眼泪时，抖得比他还厉害。原来有些故作坚强，只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软肋。

　　青训营的周年庆上，张哥突然播放了段未公开的视频。画面里的砚舟刚做完手术，坐在轮椅上，手里举着个平板，屏幕上是夏星辞的训练赛直播。他的左手打着石膏，却用没受伤的右手，在平板上写满了批注，笔尖划过屏幕的声音，像在纸上写字一样用力。

　　“这是去年全球总决赛前拍的。”张哥的声音有点发颤，“医生说他不能看电子屏幕，他却偷偷看了你的每一场训练赛，说怕你没人复盘。”

　　夏星辞的眼眶忽然热了。他想起那段时间，每天收到的“匿名战术分析”，想起那些精准到秒的走位建议，原来全是来自轮椅上的砚舟。而他每次问“是不是你”，得到的回复都是“张哥让我转交的”。

　　视频的最后，砚舟对着镜头笑了笑，抬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石膏上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后羿，箭羽正对着月亮。

　　台下的掌声浪一样涌上来，夏星辞转头看向砚舟，对方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却还是梗着脖子说：“别误会，我是怕张哥那个水平，教坏你。”

　　夏星辞没说话，只是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指尖下的皮肤温热，疤痕的轮廓已经淡得几乎摸不到，却总能在这样的时刻，提醒他那些一起走过的，带着疼的温柔。

　　周年庆结束后，两人在青训营的走廊里散步。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永不相交，却始终并行的线。

　　“小徐的露娜进步很快。”夏星辞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再过两年，说不定能超过你。”

　　“超过我才好。”砚舟的声音带着点释然，“说明我这助教没白当。”他顿了顿，忽然停下脚步，“等这批学员能独当一面了，我们就……”

　　“就去海边。”夏星辞接过他的话，眼底的光比月光还亮，“捡贝壳，看日出，打一整天的路人局，什么都不管。”

　　砚舟笑起来，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还要带上那个猪妹布偶，让它也看看海。”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风灌进来掀起他们的衣角。夏星辞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觉得，那些关于露娜和后羿的传说，关于野射双子星的故事，其实从来没有终点。

　　就像此刻，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给那段带着疤痕的过往，镀了层温柔的金边。而远处的训练室里，小徐的露娜还在峡谷里练习连招，银白的身影划过夜空时，像极了当年的砚舟，也像极了所有正在奔赴热爱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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