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千千结

　　顾典将竹筷往碗边一放，发出“笃”的一声轻响，神情郑重得仿佛在立下什么誓约：“从前我孤身一人。现在，我有你们了。”

　　哎哟喂——三人忙不迭地摆手，连称不敢当。这话听着担子实在太重。

　　见三人慌手慌脚的模样，顾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本也是逗逗她们。她让几人先收拾安顿，熟悉环境，明日再议如何行动。

　　三人分得一间屋，屋内仅有一张床。商议后决定：褚栖迟睡床，曌启攸与尹煦悦打地铺。

　　入夜，三人摸黑躺下闲聊。

　　“我真是半点头绪都没有。”尹煦悦叹着气，从被子里伸出手比划着。
　　“走一步看一步吧。”曌启攸翻了个身，“手别乱挥。”

　　“欸，你们说……我们能不能直接把通关文书从顾典那儿偷过来？”尹煦悦忽然压低声音，“跟戒备森严的司空鸩九比起来，顾典这边可好下手多了。”

　　“这不太好吧。”褚栖迟也转过身面向她。

　　“我觉得还行啊，”尹煦悦越琢磨越觉得可行，伸手戳戳曌启攸的肩，“你觉得呢？”

　　曌启攸倏地坐起身：“走吧。”

　　“现在？!”

　　“就现在。”
　　两人迅速穿衣准备行动，让褚栖迟先睡。

　　褚栖迟闭眼酝酿睡意，眼皮渐沉之际，“嘎吱——”一声突兀的摩擦声骤然响起。

　　不对劲！

　　她警觉地睁眼，飞快拉高被子掩住半张脸，只留一双黑眸紧盯门外，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道庞大的黑影赫然出现！

　　顾典揪着两个蔫头耷脑的身影走了进来：“大半夜不睡觉，学人做‘梁上君子’？”说着将曌启攸和尹煦悦往屋里一推，“赶紧睡，别再动歪心思。”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离去。

　　尹煦悦嘟囔着爬回被窝：“没想到她还有两下子。”
　　曌启攸跟着躺下：“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越想越恼，又坐起身审视她，“你是牛吗？喘气声那么大。”

　　尹煦悦：“我那是太紧张了！哎哟，睡了睡了。”伸手一把将曌启攸拉倒。

　　这一通折腾，时辰已不早。三人决定明日先上街探探司空府。

　　次日清晨，三人起床正欲同顾典打招呼出门，却被她拦下。“急什么，”顾典扬了扬下巴，“先帮我把墙角那堆货搬了。”

　　三人望向墙角那捆扎严实的货物，顿时僵住。这分明是让她们打白工，与任务毫无干系，脸上皆露出不情愿之色。

　　顾典一眼看穿，双手往腰上一叉：“关系大着呢！交铁的日期还早，难不成这期间干喝西北风？不找点营生挣钱，咱们全都得饿肚子！”

　　三人闻言齐齐愕然。这要求未免太现实——来帮忙竟还要自筹生活费，简直没道理。

　　“十年了，人家做生意做得家财万贯、锦衣玉食，你怎么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过得捉襟见肘？”尹煦悦踱步打量着她，不解地问。

　　“这怎能一样？”顾典拍着手反驳，“首先，她是暗中攒下厚底，而我负债累累、窟窿成堆；其次，我之前浑噩消沉了整三年，真正琢磨谋生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足十年！”

　　“还好意思说，明明就是自己不争气。”尹煦悦小声嘀咕。
　　一旁的曌启攸与褚栖迟对视一眼，嘴角噙笑。

　　最终，曌启攸和尹煦悦留下运货，褚栖迟独自上街。

　　出门前，尹煦悦不放心褚栖迟独行，怕她遇险。褚栖迟胸有成竹地保证会安然返回。

　　怀远城治安向来很好。

　　褚栖迟信步上街。昨日乘马车经过时，她便留心记下了几条主街位置。此刻循记忆稍转两圈，很快找到了司空府——地处城中心黄金地段，朱门铜环兽首，高墙阔院，气派非凡。

　　大门有两名守卫，暗处墙角另有四个蒙面男站岗——进入西州的男性皆需时刻蒙面，不得显露除双眼外的任何肌肤。

　　正驻足观望时，一名蒙面男忽然投来视线。褚栖迟心头一跳，忙扭头装作闲逛模样。

　　待那目光移开，她才悄悄转头，眼角余光忽瞥见一个极似重明的身影，正被人恭敬请入府中。

　　褚栖迟眼眸骤亮，心下一急，抬步便欲跟上，却忘了顾忌——“来者何人？站住！”蒙面男厉声喝止，带着戾气大步追来。

　　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褚栖迟浑身汗毛倒竖，第一反应就是：跑！

　　她转身拔腿狂奔，直朝鹰犬局方向冲去。

　　双臂拼命摆动，双腿迈到极致，心脏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突然的剧烈加速让胃部抽痛，但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慢下半分。

　　换气的刹那，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褚栖迟四肢瞬间僵住，血液如凝，瞳孔急剧放大，倒地前只来得及闭眼，剧痛如潮水般吞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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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好了。”

　　褚栖迟混沌的意识刚要浮起，眼皮却重若千钧，浑身骨头似被拆开重拼过，酸痛不堪。

　　“进门时急吼吼的，还以为是断手断脚的大事，结果——”那人啧了一声，“就这点皮外伤。”

　　“你是不知道，后面还有个男的紧追不放！不到一分钟，她跑着跑着就直挺挺栽地上了，”一道清亮声音插进来，带着后怕的颤音，“我差点被吓死！要是她在我眼皮底下出事，我死不足惜！”

　　西州律法向来严苛。虽朝中严禁男性涉足，但为稳人口，又以各类政策招女性定居。男性虽可至西州朝廷外之地，却需裹严实不得露肤，无许可令连公共场所都不得入。

　　正因如此，对女男冲突管得极严。似这般当街男追女还致女方受伤之事，定严查严办，绝不姑息。

　　“行了行了，”大夫语气带了些许安抚，“我刚仔细查过，她无大碍，只是脱力加磕碰，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得昏睡一阵才能缓过来。剩下的等她醒了再说，先去处理那男的吧。”

　　褚栖迟也闻到了药味，听闻自己无碍，心下稍安。她静静躺着，睫毛轻颤试睁眼，指尖微蜷，双耳却竖着捕捉四周交谈。

　　得知此处正是鹰犬局，自己逃命时被犬队所救。还断续听到局里近来正在招人，欲补些人手，尤重反应快、能吃苦者，但应者寥寥。

　　又躺了约半小时，褚栖迟缓缓睁眼，试图坐起。一旁大夫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感觉如何？”

　　褚栖轻声道谢，先伸手看了看——隔着衣服擦破了皮；又抬手摸到头上包扎处，肿了个大包，抹额已被取下。随后她撑桌慢慢下地，原地挪了几步。

　　还行，确实未伤要害。

　　大夫姓秦，简单说明情况后，叫来救下褚栖迟的那位队员询问事发经过。

　　“发生了什么……啊，就是我在路上走着，一个蒙面男突然冲我来，我吓坏了就拼命跑。”
　　“嗯嗯，对，我也不知他为何追我，我根本不认识他。”
　　“不用不用，我不追究了，还得赶着回家，剩下的事麻烦你们了。”

　　得赶紧走，此事不宜深究，以免打草惊蛇。

　　褚栖迟抬头看向对方，认真道：“今天真谢谢你救了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没事，应该的。能走吗？我送送你？”

　　“不必麻烦，我可以的。”

　　最终，褚栖迟拄着犬队员找来的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了鹰犬局。

　　她蔫蔫地走在街上，胃里空得发紧——未吃早饭，这一折腾已到下午。

　　垂头盯着地面，机械地重复着：迈左脚、拄拐杖，再迈左脚、又拄拐杖……刚要抬拐，一只云纹锦缎靴忽然伸来，稳稳挡住了去路。

　　褚栖迟顺之抬头，愣住——因痛蹙起的眉瞬间舒展。

　　重明斜倚身后木桌，坐于外摊长凳上，左腿随意半伸，手端粗瓷碗，汤面热气袅袅。一双眸透过朦胧白雾，定定落在褚栖迟身上。

　　褚栖迟将拐杖杵在身前，未受伤的左手按在顶端，下巴轻轻搁在手背上，也晃晃悠悠地回望重明。

　　怎么就这么巧呢。

　　不对——褚栖迟收回笑意，站直身子。眼前这人的衣着……先前所见入府者必是重明无疑。

　　都是因重明，自己才被“追杀”。

　　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可余光扫过桌案：炖得烂熟的鸡汤，血皮菜炒猪肝，以及碗中白豆花。

　　褚栖迟再度弯起唇角，眼底漾开笑意。

　　不行啊……架不住，有些人就是故意安排得这么巧。

　　见褚栖迟收起拐杖在自己身旁坐下，重明右腿一跨，转回桌前。

　　“我可没请你。”重明道。

　　“一人三个菜，你还得谢我帮你解决呢。”褚栖迟歪头眨眨眼。

　　重明转眸，目光刚落在她脸上，眉峰便几不可察地一蹙。

　　方才远看尚不真切，此刻人坐近前，那圈额上膏布格外扎眼，更衬得一脸病气。

　　可那双黑眸却亮得惊人。

　　受伤了，还有精神笑。
　　重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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