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一刻的夜

　　相机的取景框只有小小的一个格子大，里面装得下一朵花，一小块草地，一只小羊，大傻二傻，天空飘过去的一朵云，伊岚山的一角，院子里的婆婆，旁边的苏明洋...
　　再多一点的就装不下了。
　　黎粟放下相机，其实相机不过是最普通的数码相机，这个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人在里面时不时就会忘记自己在哪。可这两个东西结合，他却好像发现了不一样的世界，每个细节都无限放大，世界下有新的小世界，小世界里有不同的故事。
　　程仕林给他的那部小手机，系统无法更新，许多软件因为系统不更新的缘故无法打开，因此拿到手只能看看微信打个电话，基础功能都具备，再智能一点的就不够用了。
　　好处显而易见——黎粟是个很懒的人，原先的手机只需要把那些消息关掉就好，他一直没能下定这个决心，宁愿每天打开看看，生怕落下什么重要的事。换了手机后，现在一天下来，手机基本不会响超过五次。加上实在是太小了，他放在口袋里好几次都忘了还有手机存在。
　　明明就是两样普通的电子设备，怎么会这么完美契合他现在的生活？程仕林简直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虫子。
　　黎粟坐在露营椅上晒太阳，旁边苏明洋正在专心画画。
　　“这幅是你说的那个系列的最后一幅画吗？”他问。
　　苏明洋头也没抬继续专心画着，说：“对，伊岚山系列一共18幅，这个我估计明天就完工了。”
　　苏明洋的画并不是完美还原实景的现实主义，他的用色很大胆，整个画面是超乎想象的色彩缤纷，远看近看似乎朦朦胧胧，可仔细看也能看出即便是简单的阴影处也搭配了许多颜色，并不算纯粹的黑，仿佛画中的世界在呼吸。
　　黎粟看着看着想起来以前似乎看过类似的风格，那是在大学时选修过的艺术课上教授曾说过的，因为他一节课只说一幅画，嘴巴不带停，从风格说到画家的时代背景，所以有些印象，道：“印象派吗？”
　　苏明洋愣了下，感慨道：“原来粟哥你还懂画。”他随即笑了笑，补充说：“不过我也不知道我这是什么风格，非要说的话，苏明洋风吧，我觉得这样好看就画出来了。”
　　“好看。”黎粟说的是实话，他不懂画，但苏明洋的画里到处都是明亮温暖的光，只稍看一眼都会让看者心情变好。
　　“哥你可别夸了。”苏明洋苦笑道：“比我厉害的人可太多了，我充其量也就是运气好，程哥他老人家难得发好心想帮我搞这个画展。要是没有他，或者我是个普通人，可能这辈子都办不了一次。”
　　他这话里有话，黎粟知道苏明洋是个聪明人，自然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不过“难得发好心”这种句子太夸张了点，黎粟想不清楚如果程仕林不是纯粹帮助苏明洋，那他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别想太多，程老板说过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专心享受。”
　　苏明洋并未再回复什么。画展时间愈来愈近，他压力骤升，程仕林出差后他的日常就只有画画，醒了画，画完睡，睡醒再继续。
　　若说原来是偷着画画玩玩还算兴趣爱好，可现在要搬上台面给大家伙看了，任谁看都知道他正绷着根弦，谁都无法帮他抚平。
　　黎粟举起相机拍了一张他认真的背影，心想，不知道程仕林在干什么，如果现在是他在，他会怎么解决呢。

　　程仕林在路上转了道机，用了两天才到上海，刚抵达上海的地，他就直奔苏明洋老爹的公司。
　　苏明洋家里是家族企业，靠做实业起身，一屋子人都是讲究实干的实干派，偏生生出来个追求美学，讲究虚无缥缈艺术感的浑小子苏明洋。
　　“你不帮着我管管那个臭小子，带头一块开画展就算了。这刚回来不打招呼也不吃饭，坐下就跟我说要我过去，老弟，你这做得不地道啊。”苏老爹坐在实木椅上，头顶着「天道酬勤」四个字，低头专心点手上的雪茄，点了好一会，他先给程仕林递一根，被拒绝后直接放自己嘴里，难闻的烟雾一下弥漫开来，不一会就扩散到整个办公室。
　　茶桌的热水咕噜噜冒着泡，身旁的助理有眼力见，自觉走过来帮他们沏茶。
　　程仕林一路舟车劳顿，穿的还是山里那身衣服，好在来之前为了清醒点，去厕所捯饬了下头发才没被认成是来面试的拦在外面。
　　“明洋不是要过生日吗，来我这呆了好几个月，我也没什么能送的，他既然喜欢，我当然得送在他点子上。”
　　苏老爹哈哈一笑，说：“你倒是有心，在你这住几个月住出感情了，倒贴钱给我家小子做人情，可你想清楚了，他能还你吗？近几年怕是不可能，我让他回来，恨我的那样子你也不是没见过，要是做什么艺术家，这辈子估计都还不了咯。我这个做爹的不懂画画，艺术家的事我掺和不了。”
　　“苏老板，你这话就生分了。”程仕林喝了口茶，上好的龙井，初尝是涩味，得泡第三轮才能体会到最原本的茶香。“我做事就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哈哈，是，老弟你在上海那都是生意自动找上门的。”苏老爹凑上前，说：“你在那犄角旮旯的地方还要待多久？你那公司没了你可成不了大气候，老板不在，手里头那些项目都是什么小鱼小虾，都不够塞牙的，现在都在靠老客户支撑生意呢吧，不是我说，你既然都回上海了，干脆直接回来得了，我手里可有不少人在打听你，等你消息呢。”
　　“既然苏老板这么看重我，那我给苏明洋办画展，怎么算是我单方面做人情。”程仕林不动声色地把话递过去。
　　苏老爹抽了抽雪茄，良久点点头，说：“那我倒是明白你意思了，利益嘛，消息在古往今来都是最值钱的，也别管是什么方式，反正都是好消息。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给我家那小子办这么个东西，他心野得很，这么折腾下来，之后还怎么回来。”
　　他意思是程仕林拿自己的私心，给他招惹了个烂摊子。
　　“苏明洋这几个月在我这，我对他也算有点了解。”程仕林也不着急，慢慢说：“苏老板当年做生意不就是凭借一身胆识，什么不能做，偏要去做，得以成就了如今的商业帝国吗。虎父无犬子，苏明洋他其实也是个不好搞的，你越不让他涉及，他就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弄。”
　　苏老爹点点头，很是受用。
　　“你不如顺着他心意来，知道动静也能放心，而且艺术家不是谁都能当的，了解越深就越知道自己能力局限在哪，这个世界优秀的人多了去的，但凡对自己有点要求，都知道知难而退。画展到时候我会请媒体和点评人来，你不是不想让他继续干了吗，到时候谁都来点评几句自己的作品，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
　　苏老爹一听，雪茄也忘了抽，放在一边，将桌上的茶喝干净，助理连忙又倒了一杯，他思索再三，又一口闷了下去。
　　沉着脸道：“想得够深，可你能把握住后果吗，我就这一个儿子，打击可以，要是又一气之下跑出国了我跟你没完。”
　　“放心吧，他没那么脆弱，你只管安心来就行。”程仕林举起茶杯，笑着说。
　　苏老爹还想留他吃顿饭，程仕林推脱说自己刚下飞机不久，得好好收拾一下，便去了商城换身正式的衣服，将那身都是烟臭味的衣服都扔给干洗店。这一收拾精神，走在路上的回头率直接翻倍。
　　苏老爹答应他这次可以一块帮着邀请客户过去，有他帮忙，到时候画展人流和目的多半就稳妥了。此次上海行的目的也算完成了一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就是帮黎粟去官方店修手机。
　　“客人，您这个手机已经完全被泡透了，如果要维修，我们这边建议直接换新会比较好哦。”工作人员经过初步检查后，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重新买一个倒是不费事，程仕林没有过多思考就决定买一部同款，问：“能不能把这部手机里面的数据拷贝过去？”
　　“可以的，但是可能需要您登录下设备账号。”
　　手机铃声仅仅响了两声，对面那人就接通了。
　　“喂？程老板？”程仕林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他会觉得黎粟的声音像山里的小清泉。
　　“是我。你的手机维修需要账号密码，方便发一下吗。”程仕林神色不由自主放软了下来，旁边的工作人员互相对视了眼，会心一笑，都将电话那头的人当成这位帅哥客户的另一半。
　　“好，我现在发给你。”电话那头，黎粟的回答干脆又利落。
　　程仕林反倒怔住了，毕竟手机作为现代人最隐私的东西，只要有了账号密码什么都能看，没想到黎粟这么相信他。
　　“先生，我们这边可以提供礼品包装服务，您看需要吗？”
　　工作人员甚至贴心地翻出包装图，简约的蝴蝶结加上心意卡片，这是女孩子不会拒绝的心上人礼物。
　　程仕林知道他们脑瓜子都误会了什么，否定也不是，肯定也不是，无奈拒绝了，要了个袋子，说：“不用麻烦了，他不喜欢这些花里胡俏的东西。”
　　在等待数据传送途中，老妈又打来了电话。
　　“仕林，现在到上海哪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的呀，晚上记得来饭店吃饭啊，我刚在微信上发给你的地址，别忘记了。有客人在，不能让别人久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