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表叔成亲

　　北庭驿馆的地龙烧了一夜，却总驱不散骨子里的寒。豫王是在后半夜冻醒的，锦被裹得再紧，也挡不住从窗缝钻进来的风。那风带着北疆特有的凛冽，刮得窗纸“呜呜”作响，不像京都的风那样温吞，倒像是无数个细冰碴子一样，顺着缝隙往被子里钻。

　　他翻了个身，只觉得浑身发沉，太阳穴突突地跳，喉咙也干得发疼。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带着点发烫的温度。

　　“来人。”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门外的亲兵立刻应声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殿下，您醒了？这是萧副将让人一早送来的驱寒汤，说北疆的冬天邪性，怕您水土不服。”亲兵将姜汤递到他面前，语气恭敬。

　　赵珩接过碗，喝了一口，辛辣的姜味直冲鼻腔，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竟生出几分茫然。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京都这么远，眼前没有豫王府的雕梁画栋，也没有侍从们的轻声细语，只有漫天风雪和远处军营传来的号角声，陌生得让他有些不安。

　　而另一边的将军营帐里，陆昭早已起身。他穿着一身轻便的玄色劲装，腰间束着玉带，刚练完一套拳法，额角沁着薄汗，却丝毫不觉冷。北疆的气候他早已习惯，别说睡在营帐里，便是寒冬腊月在野外扎营，裹着一件棉甲也能睡得安稳。

　　“将军，豫王殿下那边派人来说，他今早有些不适，怕是受了风寒。”萧烈走进帐中，手里拿着一份练兵名册，“要不要请军医过去看看？”

　　陆昭擦了擦汗，点头道：“让李军医带些风寒药过去，再嘱咐驿馆的人，把地龙烧得旺些，多备些热汤。”他顿了顿，又道，“今日的练兵照常，你带张勇、赵武去校场盯着，我去看看豫王。”

　　萧烈应下，转身离开营帐。陆昭换了件棉袍，刚走出帐门，就见校场上已经热闹起来。

　　天刚蒙蒙亮，士兵们便列队站好，穿着厚重的铠甲，手里握着长枪，在寒风中训练。呼喝声、脚步声、长枪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

　　他沿着校场边缘往前走，远远便看见秦风、林岳和萧晴三人正在指导新兵。秦风拿着一根木棍，演示着枪法的招式，嘴里还喊着：“出枪要快、准、狠，突厥人可不会给你犹豫的机会。”

　　林岳则在一旁纠正新兵的姿势，时不时拍一下他们的后背：“腰挺直，腿站稳，连站姿都不稳，怎么上战场？”

　　萧晴穿着一身红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手里拿着一把长刀，正在和几个老兵对练。她的动作利落，长刀在她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响。几个老兵也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被她逼得连连后退。

　　“萧校尉的功夫又长进了。”一个士兵忍不住喊道，引来周围人的附和。

　　萧晴收刀而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她抬头看见陆昭，连忙走过去：“将军，您怎么来了？听说豫王殿下身体不舒服，您去看他了吗？”

　　“刚去过了，他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点风寒。”陆昭笑着点头，“你们练得怎么样？这些新兵能上战场了吗？”

　　“还早着呢。”秦风凑过来说道，“这些小子看着结实，可真要练起来，还差得远呢。不过没关系，有我们在，保证把他们练得个个能以一当十。”

　　陆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转身继续往前走。

　　校场的角落里，几个士兵正围在一起，偷偷摸摸地打着牌。他们蹲在地上，面前放着几个铜钱，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时不时还警惕地看向四周。

　　陆昭皱了皱眉，走了过去。几个士兵见他来了，吓得连忙站起来，手里的牌掉在地上，散落一地。“将……将军！”他们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军中纪律，你们忘了？”陆昭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威严，“现在虽无战事，但练兵不可懈怠。你们倒好，竟然在这里打牌消遣，若是战时，你们也这样松懈吗？”

　　几个士兵吓得连连磕头：“将军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陆昭看着他们，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士兵大多是农家子弟，平日里训练辛苦，没战事时难免会有些懈怠。他沉声道：“念在你们初犯，暂且饶过你们。但惩罚不可少，每人罚跑校场十圈，再去后勤营帮着劈柴挑水，反省三日，若是再犯，军法处置。”

　　“谢将军。”几个士兵连忙道谢，起身朝着校场跑去。

　　陆昭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些无奈。北疆的冬天漫长而枯燥，没战事时，士兵们的情绪很容易低落。他转身对身边的亲兵说：“去告诉萧副将，以后每日练兵结束后，可以组织一些比武活动，赢了的有奖励，让士兵们也能有点乐趣。”

　　亲兵应下，转身离开。陆昭抬头看向远处的雪山，心里默默想着：阿木尔一直在蓄势待发，眼下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他必须让士兵们时刻保持警惕，才能在战争来临之时，守护好北疆的百姓。

　　回到营帐时，李军医已经从驿馆回来了。“将军，豫王殿下的风寒不算严重，喝了药，再休息几日就能好。”李军医说道，“只是他毕竟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怕是一时难以适应北疆的气候。”

　　陆昭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多留意着点，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李军医应下，转身离开。陆昭坐在案前，拿起桌上的地形图，仔细地看着。北疆的局势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阿木尔的势力越来越大，随时都可能发动进攻。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豫王的风寒缠绵了三日才见轻。这三日里，他窝在北庭驿馆的暖阁里，听着窗外没完没了的风声，倒把一颗在京都里浮着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驿馆的窗棂糊着三层纸，却仍挡不住北疆的寒，他裹着羊绒披风，看着案上陆昭派人送来的北疆防务卷宗，眼睛扫过“黑风口”“野狼谷”这些陌生的地名时，忽然觉得从前在京都朝堂上的那些算计，竟有些不真切。

　　直到第四日清晨，他终于能起身，刚推开驿馆大门，就被一股冷风灌了个满怀。豫王裹紧了身上的羊绒披风，拔步朝军营走去。

　　校场上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陆昭穿着玄色劲装，正亲自指导新兵练枪。新兵们跟着他的动作扎马步、出枪，喊杀声震得远处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陆昭瞥见他，收了枪快步走来，“风寒刚好，怎么不多穿点？”

　　豫王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总在屋里待着，反倒闷得慌。来看看你练兵。”他的目光扫过校场，见萧晴正带着一队女兵练箭，弓弦响处，箭箭都中靶心；秦风则和张勇扭打在一处，两人赤手空拳，打得难解难分，周围的士兵们围着起哄，喊得比练枪时还响。

　　“这秦风，还是这么爱凑热闹。”豫王忍不住笑了，“不过看这架势，北疆的将士们，倒比京都的禁卫军精神多了。”

　　“禁卫军养在京里，哪见过北疆的风雪。”陆昭递给他一个温热的铜炉，“咱们的兵，都是在刀尖上滚出来的，没点真本事，冬天都熬不过去。”

　　两人并肩往校场深处走，路过一处帐篷时，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喧哗。掀帘一看，竟是几个老兵在比摔跤，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两个膀大腰圆的士兵正抱在一处，脸憋得通红，周围的人拍着巴掌喊“老周加油”“王荣你行不行”。见陆昭和豫王进来，众人连忙停下，齐刷刷地站直了身子。

　　“继续。”陆昭摆了摆手，眼底带着笑意，“没战事的时候，练练这些也能活动筋骨，只是别伤着人。”

　　众人欢呼一声，又热热闹闹地比了起来。豫王站在一旁看着，见那个叫王荣的士兵被摔在干草上，却立刻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土，笑着说“再来”，忽然觉得这粗糙的热闹格外让人安心。

　　“殿下，要不要试试？”陆昭忽然开口，指了指旁边的弓箭，“萧晴的箭术不错，让她教您两招，也算活动活动筋骨。”

　　豫王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他走到箭靶前，接过萧晴递来的弓，却没想到这弓比他在京都玩的雕弓沉了不止一倍，刚拉开半分，手臂就开始发酸。

　　萧晴在一旁忍不住笑了：“殿下，您得用巧劲，不是靠蛮力。您看，这样……”她手把手地教他拉弓、瞄准，指尖触到豫王冻得发凉的手，连忙缩回，“殿下，您手太凉了，先暖暖再练。”

　　豫王看着自己发抖的手臂，有些无奈地笑了：“看来本王在北疆，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两人循声望去，见秦风正揪着一个士兵的衣领，脸色铁青：“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兵器要每日擦拭，你看看你这刀，都锈成什么样了。若是战时，你拿什么杀敌？”

　　那士兵低着头，小声辩解：“秦校尉，现在不是没战事吗？擦不擦也没关系……”

　　“没战事就可以懈怠了？”秦风气得把刀扔在地上。

　　陆昭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刀，用手指蹭了蹭刀刃上的锈迹，沉声道：“秦风说得对。兵器是将士的第二生命，就算没有战事，也要日日养护。”他转头看向那士兵，“罚你去兵器库帮着擦拭所有兵器，直到每一把都能映出人影为止。若是再犯，军法处置。”

　　士兵连忙点头：“是，将军。”

　　等士兵走后，陆昭才对秦风说：“你也别太急，这些新兵才刚入营，还不懂北疆的规矩。慢慢教，他们总会明白的。”

　　秦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知道了，将军。就是见他们整日这么懈怠，我就忍不住发火。”

　　陆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豫王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陆昭在北疆的威望，不是靠兵权换来的，是靠这些日复一日的坚守，靠对每一个士兵、每一件兵器的在意，慢慢攒起来的。

　　中午时分，众人回到营帐吃饭。桌上摆着粗瓷碗，里面盛着热腾腾的羊肉汤，还有青稞饼和腌萝卜。豫王拿起青稞饼，咬了一口，粗糙的口感让他皱了皱眉，却也带着一股麦香。

　　陆昭见他不适应，笑着说：“这饼是弟兄们自己磨的青稞做的，虽然不如京都的糕点精致，却顶饿。”

　　“挺好。”豫王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羊肉汤，滚烫的汤滑过喉咙，暖得他浑身都舒服了，“比东宫的御膳，多了些烟火气。”

　　正吃着，萧阳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野兔：“姐姐，将军，豫王殿下，我娘让我送来的，说给你们补补身子。”

　　萧晴接过野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这孩子，怎么又去打猎了？外面雪这么大，小心摔着。”

　　“我才不怕呢。”萧阳拍了拍胸脯，“我跟着张勇大哥学了本事，能保护姐姐了。”

　　张勇坐在一旁，闻言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喝汤，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饭后，陆昭带着豫王去巡查边境的关卡。两人骑着马，沿着边境线慢慢走。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豫王却没再像从前那样缩在披风里。他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看着脚下冰封的河流，忽然开口：“景渊，你说，咱们守着这北疆，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昭勒住马，回头看他，眼神坚定：“为了让京都的百姓能安稳地吃一碗热饭，为了让像萧阳这样的孩子，能安安稳稳地长大，不用怕突厥人的刀。”

　　豫王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你说得对。从前在京都，我总想着怎么制衡太子，怎么保住自己的地位，却忘了，这天下，从来都不是朝堂上的算计，而是这北疆的风雪，是百姓手里的青稞饼。”

　　陆昭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殿下能明白，是北疆之幸，也是天下之幸。”

　　两人继续往前走，马蹄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远处的关卡上，士兵们正站在寒风中站岗，看到他们，远远地行了个礼。豫王看着那些士兵冻得发紫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在京都里的那些烦恼，都算不得什么了。

　　回到军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昭让人给豫王准备了热水，又送来一件新的棉甲：“这是萧晴和镇上的妇人们一起做的，比之前那件更厚实，你试试合不合身。”

　　豫王接过棉甲，摸了摸里面柔软的羊绒，心中感激：“多谢。”

　　“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客气。”陆昭笑了笑，转身要走，却被豫王叫住。

　　“景渊，”豫王看着他，眼神真诚，“以后，北疆的事，你不用再顾虑我的身份。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既然来了，就不是来享福的，是来和你一起守护北疆的。”

　　陆昭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夜色渐深，军营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的篝火还在燃烧，映着士兵们巡逻的身影。豫王躺在床上，盖着厚实的棉被，听着窗外的风声，却不再觉得寒冷。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京都里那个需要处处制衡的豫王，而是北疆的一份子，是景渊的战友，是守护这片土地的一员。

　　他闭上眼睛，心里默默想着：等春天来了，等北疆安稳了，他一定要让父皇看看，他不是只会在朝堂上算计的皇子，他也能守护好这万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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