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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虫,不爱
“你说这怎么用?”
“需取心头血三滴,再——”
“放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不取心头血,取指尖的血也有同样的效果,毕竟十指连心。”
“然后呢?”
“然后,诶……哦,再在手腕上划上一个小口子,让这蛊虫进去,半刻钟后,若二人两手手腕周围均显一圈红丝,便是成了。今后这相爱的二人便同生死,如若一方早死,另一方不久也会心衰而亡。”
龙阔皱眉冷哼一声,良久后道:“相爱,倒是说得好听,要是不爱呢?”
那道士连连摇头,道:“那不行,不是两情相悦的二人,是下不了的,要糟蹋虫的。陛下,老夫这盒子里的两只蛊虫一只名为向死,一只名为往生,互相牵制,附着于二人各自跳动的心脏,多一颗不行,少一颗不行,都不能下。它们因爱而生,不爱怎么下,不爱同什么生死,不行的,这不合老夫的自然执法准则。”
龙阔道:“少废话,拿上你的东西跟朕来。”
那道士于是跟着龙阔去了养神殿。龙阔将别的人都驱散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那道士左右看了看,见没人,问道:“不知陛下要给哪二位下?”
龙阔走到床边,抱起了陈书玉,道:“朕和他。”
那道士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扑通一声跪下,道:“怒老夫不能从命!陛下乃一国之君,怎可下此蛊虫?陛下若有闪失,老夫岂不成天下的罪人了嘛!恕难从命啊!”
龙阔沉了脸,冷道:“朕的命朕说了算,还是说你想横着出去?”
那道士犹犹豫豫站起来,撇了撇陈书玉,怎么看怎么都是个男人啊!
他又想跪下了,转眼看见龙阔阴沉的脸,立马站直了,不敢再说什么,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道:“陛下,还请叫醒这位公子,老夫还得和他说明白。”
龙阔道:“直接下。”
那道士摇头道:“这不符合老夫的执法准则。”
龙阔又要发火,那道士一再坚持,龙阔想了想,看了看睡着的陈书玉,没叫醒他,朝那道士道:“行,晚些时候朕再叫你。”
两个时辰后。
“公子听清了吗?”
陈书玉听那道士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没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半天弄懂了,龙阔竟然想给他下蛊,和他一起下什么生死蛊,怎么能!
他想要摇头,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张嘴也发不出声音,龙阔一定又给他吃了什么药,该死的!
那道士见他没反应,便以为他同意了,龙阔又在旁边催促,他不敢再耽搁,取出针尖扎了一下他的手指,挤出两滴血,滴在了一个盒子里。
陈书玉看不见盒子里的东西,一定是虫子,恶心的虫子,他想。
他不是没见过别人下蛊,那些毒蛊、恶蛊,专门折磨人的虫子钻进身体里面,撕咬血管,啃噬五脏六腑,往往让人痛不欲生,也有养病治伤的蛊虫,但是无一例外都长得很恶心。
陈书玉突然想起来,下蛊是有的条件的,那么这对蛊虫的条件是什么呢,哦,好像是要两情相悦的二人来着,两情相悦?
陈书玉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想笑,恍然想,下得了吗?下不了吧,他和龙阔两情相悦,听听,这像话吗?
陈书玉于是木着脸看那道士扎了他,又去扎龙阔,轻轻划破了他的手腕,又划破龙阔的手腕,然后将那沾了血的蛊虫放到了他们的手腕上。
陈书玉看清了,是一只很小的虫子,白色的,像七星瓢虫,看起来一副蠢相。
在他手腕上左爬一下,右爬一下,然后找到了手腕上的切口,慢慢爬了进去。
陈书玉望着,胃里又翻涌起来,没等胃里平息,手腕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闪电般顷刻间遍布全身。他白了脸,心脏一阵抽痛起来,好一会儿,那痛又迅速消失了。
那道士道:“陛下,好了,等半刻钟后便可见分晓。”
龙阔让那道士出去了,他抱着陈书玉没有说话,心里似乎什么也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
半刻钟不长,可是龙阔觉得漫长得像是过了一生似的。
时间被无限拉长、拉长,每一个小点不再是一个小点,而是紧缩的一天,一个月,一年又一年,成了滚轮,从他的心上狠狠碾过去,留下痛苦和许多破碎的回忆的印子。
他想要时间过快一点,又想要时间永远不要走了。
他爱陈书玉吗,他不知道,陈书玉爱他吗,爱过他吗,他也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陈书玉一定恨过他。
他突然觉得错了,错了,下错了蛊,他们怎么能下这种爱情蛊呢,他们应该下不死不休的绝情蛊。
浓浓的恨意包裹着,让那歹毒丑陋的虫子钻进脑袋,在脑海里吸食他们的七情六欲,慢慢疯癫、变得痴傻,忘了所有,然后七窍流血而亡。
这样对待恶人的方式,才最符合他们二人。
半刻钟早就过了,龙阔却迟迟没有动,陈书玉也没有动,俩人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全然不在乎,仿佛这是一件无关要紧的小事,都盯着虚空处发起了愣。
许久后,龙阔看了——没有红丝缠绕,他们并不相爱。
尽管早做好了准备,龙阔的心脏却还是猛然收缩起来,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果然,他不爱他,从来没有爱过他。
龙阔的眼睛发起了涩,热了起来,一点也控制不住,他问陈书玉:“刚才那半刻钟,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陈书玉盯着手腕上的那一道划痕,觉得可笑又可怜,谈什么爱呢,谈什么情,他们俩人,看吧看吧,果然是不配的,不会爱人,没有人爱。
他们大概是两只湖泊里被人抛弃了的丑小鸭吧,只能在滂沱暴雨冲刷这个世界,天空失了颜色,变得灰蒙蒙时,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湿漉漉的隔着无尽的雨丝看着别人幸福。
陈书玉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看着龙阔,道:“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想,龙阔。”
龙阔轻笑了一声,顿了一会儿,又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谁。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远处的桌边,喝了一杯茶,又一杯,然后手一挥,猛地摔碎了手里的茶杯。
清脆的破裂声钻进了陈书玉的耳朵,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
各种刺耳的撞击声陆陆续续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声音杂乱,像是酒楼唱戏的戏台上,打鼓的、吹喇叭的、弹琴的一齐舞起了手,放肆地、没章没法地一阵乱敲起来。
龙阔无声地狂摔着,陈书玉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房间里再没有地方下脚了,龙阔停了手。
陈书玉看着他走过来,走到他的面前,一个膝盖跪在床上,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陈书玉瞥见他的手在流血,一滴一滴落在了床单上,他突然伸出手,抓住那手,翻过来,看了看,又放下了。
抬起眼,又伸出手,食指的指腹在龙阔的左眼下轻轻一抹,有些诧异地轻笑道:“龙阔,你哭什么。”
龙阔有些怔愣,看着陈书玉指腹上那抹亮晶晶的水渍,摇头道:“没有哭。”
“那这是什么?”
“只是眼泪而已。”
“好,只是眼泪,你没有哭。”
陈书玉说着,又仰头看他,看着看着,愣了愣神。他突然觉得龙阔真不应该是这副阴沉、丧气的样子,他这张脸,像深秋里阳光明媚的天空,明朗又旷远,不应该是这副样子。
他于是伸手将他紧锁的眉头往上抚平,又顺势摸着他的脸,一路摸下来,停在了喉结上,那儿上下滑动一下,便又停在他指尖。
陈书玉停了一会儿,放下手,一字一顿道:“龙阔,别闹了,趁我还清醒,把我送走吧,我不想变成一个疯子。”
龙阔茫然地问道:“送去哪儿?”
“牢房。交给刑部吧。”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只能这样了。”
“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只能这样。我们也只能这样了。”
“那我呢,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书玉轻轻耸乐耸肩:“时间会告诉你,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龙阔摇起了头,喃喃道:“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这皇帝应该你来当,一个贼寇头子屈了才了。”
他说着又点起了头,连连道:“好,好,如你的愿。”说着俯身双臂勒着陈书玉的脖子,将他抱得紧紧的,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你最好祈祷下辈子别遇见我!躲好一点了。”
陈书玉点头道:“好。”
房间里有一种战乱过后的悲怆感,满地狼藉。晚风从拉开一条缝的窗户溜进来,带着六月的清香,又从门缝里钻出去,带走空气中弥漫的苦涩,十足的安静。
只听得有一人压着的哭声,低低的,里面仿佛有着万千的情丝,包裹着怎么也说不完、哭不尽的不舍。
离别的难耐滋味,像是发了酵的面粉,膨胀膨胀,那酸酸、涩涩的的味道,飘荡在整个破碎不堪的房间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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