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窍了吗

　　清明那一天，海市也下起了飘飘细雨，潮湿的气息充斥着整座城市。
　　即使天气不好，但海市郊区的风铃墓区，扫墓的人仍然接踵而至。
　　江沚是中午两点多的时候才去的，他知道谭深父母一定会是早上去墓园，他不太想遇上他们。

　　清明那天七到十二点之前阳气重，是扫墓的最好选择，三点后天色渐晚、阳气渐稀，就不适合扫墓了，所以两点多的风铃墓区人流稀少。
　　天空中仍然覆盖着细细的雨丝，因为下着雨，墓区短暂地允许烧纸、上香烛。
　　烧纸产生的灰屑混在雨丝中，摇曳着漫天飞舞，空气中混杂着香灰的气息十分浓重。

　　韩南路在车里等着，江沚和江湄撑着伞、提着东西走在墓间小道，上了几级石阶，最后停在了一个已经摆上了两束花的墓碑前。
　　两人上前，也把手中的花摆上了墓碑前，墓碑上照片里的少年眉目清晰，笑容依旧。

　　风掠过一旁的广玉兰，早开的几朵白色花苞被吹得一颤，恍惚间江沚好像又看见了白色校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站在走廊上朝他挥手的少年。
　　江湄伸出手把墓碑前的几束花都摆好来，江沚也掏出纸巾擦了擦那张黑白照片上的水珠。
　　刚擦干净，雨却突然下大了，水珠顺着墓碑顶端的石雕莲花往下淌，滴落在墓碑前花束的包装上，制造出声响。

　　“谭深，那么久没见，你竟然也不舍得给我托个梦，真小气。”江沚说着，扯了扯嘴角，但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
　　江湄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没有开口。

　　雨水再次滴入打在花束上时，柏树缝隙漏下的天光忽然晃了晃，只听一声细响，一只麻雀竟然不顾雨幕，停在在五米开外的一节石阶上。
　　两人同时看向了那只麻雀，它羽毛被淋湿了，但像是没受到什么影响地蹦下来下一节台阶。
　　江沚眸光颤动，江湄挽住他的手也紧了一下。

　　一瞬间，那只麻雀突然扇动翅膀向他们飞了过来，然后落在谭深的墓碑顶上。
　　江沚不由自主地伸出指节想碰一下那只麻雀，但它却猛地又扇动翅膀飞走了——飞进了一旁的树影里。
　　他这时突然想起乔新月昨晚对他说的话——可能对谭深来说，比起继续守着那片苦海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正到来的甜，离开反而是一个更好的方式。

　　雨天并不适合鸟类出行，但他忽然觉得谭深此时可能就像这只麻雀，可以不再顾忌他人看法，自由地穿梭在雨幕中。

　　等到街道的灯可以映射出雨丝的形状时，海市的天空已经褪下了光芒，而高楼街道却升起了霓虹色彩。
　　寻潮苑门口，江湄和江沚下车之后，韩南路就开着车离开了。
　　两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一起去到了预约的包间，谭深父母已经到了。

　　这是谭深葬礼过后，江沚第一次见到谭深父母，才发现他们两个看起来比之前像是老了十岁。
　　谭母还穿着职业套装，原本凌厉的眉头却深深地垂了下去，带着白丝的头发低低地扎了个马尾，谭父也一样，看起来精气神十分不足。

　　谭深父母望过来，江湄先开口：“伯父伯母。”
　　江沚站在她身后，最终也还是跟着小声打了声招呼。

　　他们订的包间餐桌比较大，可以坐七八个人，但现在只有他们四个人就显得格外的空。
　　面对面坐着点完菜，江湄就以上厕所为借口离开了。
　　江沚知道她是想留个空间让他和谭深父母讲话，所以也没阻止。

　　三人沉默良久，谭父才开始讲话：“小沚，你今天去看了深儿了对吗？”
　　“嗯。”江沚点点头。
　　空气中又安静了一会儿，谭父叹了口气：“深儿走后，我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们的行为对他的影响是那么的大。”
　　谭父继续说：“你父母和你都劝过我们，但是我们太混帐了。”

　　江沚默默听着，他不觉得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但是他知道谭深父母现在肯定比他心里的负担还深，又伤心又后悔，所以他不会去阻止他们。
　　等谭父说完这一大段话时，谭母才开口，她是一个很强势很多的人，在江沚的印象中从来都是板正、得体的。
　　他们从来不是霸道、凶狠式的严厉，而是那种将所有期望都压在孩子身上、对他要求很高的打压式教育。

　　“小沚，深儿……离开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吗？”谭母难得开口，在谭深葬礼后她再没有跟江沚见过面，所以这个问题现在才能问出来。
　　江沚垂眸沉默了良久，谭深没有自杀前表现出任何预兆，至少在他面前没有。

　　谭父谭母其实很多行为都说不上过分，但错就错在谭深本身就是一个内心敏感、容易内耗的人。
　　但谭父谭母在对谭深的了解这一点上，从来都没有江沚看得清，也从来都没有去试图看清，因为他们希望谭深成为一个对他们来说优秀的样子。

　　江沚喉咙像哽着一根鱼刺般难受，深呼一口气才缓缓道：“他离开的原因之一我相信您应该也猜得到。”
　　“你们对他的期望挟持了他的生活，你们不允许他接触自己的爱好，制约他的行为……”

　　“我知道你们爱他，但你们爱错了方式。”江沚低下头：“你们丧失了你们的初心，你们对他的期望成为了镣铐，我相信没有人会喜欢带着一副镣铐生活。”
　　他知道他的话非常狠，但是他必须说出来，这是一根带着真相毒刺，但这根刺也许刚好能逼出嵌入到谭深父母内心深处的心毒。

　　服务员来上菜了，谭母捂住了脸低下了头，谭父也沉默着，嘴唇有些颤抖。
　　“我们知道我们的原因很大，但其实……其实我们当时起争执是有其他原因的……”等服务员离开后，谭父又颤抖地开口了，但讲了一半他就顿住了。
　　“什么原因？”江沚吸了吸鼻子问道。

　　谭父久久没有说出口，江沚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一种他读不懂的情绪，像是不忍心或者是不愿意接受一件事情的样子。
　　见对方不再说话，江沚也不想再等，他站了起来：“我也去上会个厕所。”

　　出了包间，在前往厕所的走廊里，江沚看到了扶着栏杆吹风的江湄。
　　江湄看到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栏杆，他就走了过去和她一起扶在栏杆上吹风。

　　海市的风不似南江那样是带着湿气的风，即使下着雨，它依旧干燥锋利，吹过江沚带着湿意的眼角，落下沉沉的痛意。
　　江沚的头发翻飞，他看着远处雨丝朦胧中的高楼，内心好并没有得到任何解脱的快感，反而更加地沉闷。

　　“谈得怎么样？”江湄开口了。
　　江沚的指节触碰到落到栏杆处的一滴雨珠：“我实话实说了。”
　　江湄噗呲地一下就笑了，但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地轻声说：“你呀。”尾音混入风声里。

　　两人回到包间时，谭父谭母已经缓和了许多。
　　谭母的眼睛通红，目光一直在飘移，没有聚焦到江沚身上。
　　谭父眼尾也有些泛红，他没有再接上刚才江沚出去前那个没说完的原因，扯着笑意招呼两人吃菜。

　　这一顿饭吃很沉默，谭母没有胃口全程只喝了两口汤，江沚两人也一样潦草地吃了一点，幸好本身点的菜就不多。
　　差不多的时侯谭父谭母就结了帐先一步走了，剩下江沚和江湄晚了几步等韩南路开车来到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韩南路频繁在车内后视镜用眼神偷瞄后座的两人。
　　“干嘛呢？在那瞥来瞥去的，能不能认真开车，想死别带上我们。”江湄本来双手抱胸坐着在闭目养神，但在韩南路三番五次地往后看后还是忍不住说道。

　　“饶恕，江湄姐。”韩南路收回脑袋，装作认真地盯着路段：“我只是想问你们吃饱没，没吃饱可以去吃宵夜。”
　　江沚闻言抬了抬脑袋，江湄也眯了眯眼。
　　“等会儿前面靠边停一下，我去买杯奶茶。”江湄捞了捞自己落在脸颊的发丝，夹到耳后，淡定地说。

　　江沚抬了抬手：“我也要。”
　　江湄一巴掌把江沚抬起的手拍开：“你要个屁啊你要。”
　　“就一次，我已经好久没碰过奶茶了。”江沚吐苦水：“我都快要忘了它是什么味道了，现在我的舌头只有中药的苦味。”

　　韩南路在前头哈哈大笑，而江湄斜睨了江沚一眼就偏过头看向了窗外，似乎想将后者的话当耳旁风处理。
　　江沚：“……”

　　但最终，在他的软磨硬泡下，还是被江湄赏赐了一杯五分糖热的中杯芋泥啵啵。

　　清明的翌日，中午十一点左右几人到达机场时，天空仍飘着细细的雨丝。
　　登机口前，江沚拿着自己的行李箱，看着江湄说：“那我们进去了。”

　　“滚吧。”江湄双手抱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昨晚干嘛去了，这么困？”江沚见状问。
　　江湄抬了抬带着困出水气的眼睑：“做贼去了。”
　　“哦，这样啊，这种工作以后你还是要少做，风险高、工资还没保障。”江沚说着，又看了看手环的时间：“那我们真走了。”

　　韩南路也转过头：“江湄姐再见。”
　　江湄懒懒地抬了抬手挥了挥：“再见。”
　　此时周围的人流稠了起来，江沚忙又撂下一句“回去小心点开车”，就被韩南路拉着走进了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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