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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苏阳是在一种彻骨的寒冷中恢复意识的。不是地板的冰冷,而是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冻结了血液、骨髓乃至灵魂的绝对寒冷。她依旧躺在地板上,姿势和昏迷前一样僵硬,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停滞了。
赵明远那句如同最终审判的话语,在她空荡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清晰得残忍:
“……突发性疾病……抢救无效……不幸去世……”
去世。
林溪……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切割,缓慢而折磨。没有立刻爆发的嚎啕,因为极致的悲痛已经超出了她身体能够反应的范畴。她只是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因为潮湿而扭曲的纹路,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躯壳。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在室内投下变幻不定、光怪陆离的光影,映照着她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那些光斑在她空洞的瞳孔里跳跃,却点不亮一丝一毫的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喉咙里那股血腥气再次涌上。她侧过头,又是一口暗红色的血呕了出来,溅在地板和那件属于林溪的旧校服上。她看着那刺目的红,眼神依旧麻木。
她试着动了一下手指,然后是手臂。身体像是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发出艰涩的“嘎吱”声,伴随着无处不在的、沉闷的疼痛。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从地上撑坐起来。
目光落在不远处屏幕碎裂的手机上。她爬过去,捡起它。碎裂的屏幕上倒映出她自己扭曲、绝望的脸。她尝试开机,屏幕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顽强地亮了起来,停留在那个拨号界面,上面是赵明远的号码。
“不幸去世……”
这几个字再次狠狠撞进她的脑海。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悲鸣,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那声音不像是人类的哭喊,更像是濒死野兽的哀嚎,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愤怒和彻底的绝望!
她再也无法维持那麻木的表象,巨大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仿佛要用□□的疼痛来转移那灵魂被碾碎的剧痛。她失控地痛哭起来,不是流泪,而是全身心的、剧烈的痉挛和抽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那个会因为她垫付了两块钱矿泉水而露出羞涩笑容的女孩,那个在操场上偷偷给她递纸条的女孩,那个在她怀里崩溃哭泣、却又在绝境中亮出惊人冷静的女孩……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是因为那支钢笔吗?是因为她愚蠢的、自以为是的传递信息行为,才彻底激怒了林辉,导致了这最终的结果吗?
是她害死了林溪!
这个念头像最恶毒的诅咒,狠狠钉入了苏阳的脑海!无边的愧疚和自责如同硫酸,腐蚀着她仅存的一点理智。
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浑身脱力,直到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和间歇性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
眼泪流干了,声音嘶哑了,力气耗尽了。
她瘫在地板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黑暗中,她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桌子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被揉皱又展平、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纸巾。上面,用圆珠笔画着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笑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
那是林溪留给她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光。
而现在,这光,熄灭了。
永远地,熄灭了。
苏阳伸出手,极其缓慢地、颤抖地,将那张纸巾捡起来,紧紧、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揉碎,镶嵌进自己的血肉里。那粗糙的纸质摩擦着她掌心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座悲伤的雕塑。
这一夜,对她而言,是世界彻底崩塌后,漫长而无尽的葬礼。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温暖、所有对未来的微弱憧憬,都随着那个“死讯”,一同被埋葬在了这无边的黑暗里。
而在林溪模糊的感知里,世界是一片颠簸流动的混沌。
她能感觉到持续的移动,身下是某种平稳但有规律震动的平面(也许是车辆的座椅?或是……飞机的客舱?)。耳畔是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掩盖了其他所有的声音。身体的疼痛被一种更深沉的、药物带来的麻木感所取代,让她像漂浮在粘稠的液体中,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也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偶尔,会有短暂的、较为清晰的时刻。她感觉到冰冷针头刺入皮肤的触感,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通过导管流入她的血管。有时,似乎有人在她身边走动,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或者用极其简洁、不带感情的中文交代着某些指令:
“体征稳定。”
“维持剂量。”
“目的地确认。”
目的地?哪里?
她无法思考,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她仿佛陷入了一场漫长而无法醒来的噩梦,梦里没有苏阳,没有父亲,没有宁安一中,只有无尽的、颠簸的黑暗和偶尔侵入的、冰冷的医疗干预。
在某个意识稍微清晰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熟悉、却冰冷得让她灵魂战栗的声音——是父亲林辉。他的声音似乎是从某个通讯设备里传出来的,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冰冷的决绝:
“……这边都处理干净了。学校、外界……都认为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她不会再‘出现’了。”
“……这是最好的‘了结’。”
了结?
意外?
不再出现?
这些词语像破碎的玻璃,扎进她混沌的意识里,带来一阵尖锐却无法理解的恐慌。她想问,想挣扎,但沉重的眼皮和麻木的身体将她牢牢禁锢在这片混沌之中。
最好的了结?对她而言吗?还是对父亲而言?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正被带往一个未知的、被精心安排好的“终点”。这个“终点”,在苏阳和所有人的认知里,已经以“死亡”的形式,被盖棺定论。
而她,连说一句“我还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意识,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和药物的力量拖拽着,沉向更深、更无声的深渊。她仿佛漂浮在生死之间的灰色地带,一边是苏阳和那个世界为她举行的、无声的葬礼,一边是父亲为她安排的、冰冷而未知的“新生”。
只是这“新生”,是以“林溪”这个人的社会性死亡,作为最残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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