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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寝
东海之滨的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晏昭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灰蒙蒙的海平线。
三天疾行,她和云谏终于赶在月圆前抵达青冥海附近。这一路上,他们避开官道,专走山野小径,饿了摘野果,渴了饮山泉,活像两个逃荒的难民。
"前面就是渔阳镇。"云谏指向远处一片低矮的建筑群,"今夜...在此休整。"
晏昭点点头。云谏的状态比前几天好了些,但白发依旧醒目,为避免引起注意,他戴上了斗笠,垂下白纱遮面。即便如此,那挺拔的身姿和出尘的气质还是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得给你换身行头。"晏昭打量着云谏,"这白衣太扎眼了,活像个微服私访的仙君。"
云谏低头看看自己一尘不染的白衣——即使连日奔波也纤尘不染,这是无情道修士的特性。他微微蹙眉:"换何装束?"
"跟我来。"
渔阳镇是东海边常见的渔镇,街道狭窄曲折,两旁挤满了贩卖海鲜的摊贩。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盐卤的气息,地面湿漉漉的,不知是海水还是雨水。
晏昭带着云谏七拐八绕,来到一家不起眼的成衣铺。铺子里堆满了各色衣物,从粗布短打到绸缎长衫,应有尽有。
"老板娘,给我家相公找身合适的衣裳。"晏昭张口就来,顺手挽住云谏的胳膊,"要结实耐穿的,最好是深色。"
云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并未挣脱。白纱后的金眸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晏昭会这样称呼他。
老板娘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得暧昧:"小娘子好福气,夫君这般气度,穿什么都好看。"她转身在衣堆里翻找,"这套靛青棉布短打如何?出海打渔的汉子都爱穿这个。"
晏昭接过衣服在云谏身上比了比:"试试?"
云谏迟疑片刻,接过衣服走向里间。等他再出来时,晏昭差点没认出来——靛青短打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腰间系着一条深色布带,脚上换了双麻鞋。虽然斗笠白纱还戴着,但整个人已经与街上的渔夫无异。
"不错。"晏昭满意地点点头,"再随便些就更好了。"说着伸手弄乱了他的衣领。
云谏站着没动,任由她摆布。白纱后,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这种伪装游戏感到新奇。
"一共三钱银子。"老板娘笑眯眯地说,"小娘子要不要也换一身?你这红衣太显眼了。"
晏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装束确实不合时宜。她选了套杏色粗布衣裙,又买了条头巾包住显眼的红发。
"现在像不像渔家夫妇?"付完钱,晏昭转了个圈问云谏。
云谏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但晏昭通过血誓感受到他心底泛起的一丝涟漪——那是一种陌生的、温暖的波动,像是冰封的湖面被春风拂过。
离开成衣铺,两人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客栈名叫"听潮阁",实则简陋得很,木板墙薄得能听见隔壁的鼾声。
"一间上房。"晏昭对柜台后的老头说。
老头抬了抬眼皮:"上房没了,只有通铺。"
"那就通铺。"
老头收了铜钱,递过一把钥匙:"最里头那间,被褥自取。"
所谓的通铺就是个大通间,里面摆着六张简陋的木床,中间一张矮桌。好在此时没有其他客人,整个房间就他们两人。
晏昭挑了靠墙的两张床,拍去上面的灰尘:"今晚将就一下,明天一早就去海边找船。"
云谏站在窗边,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海面:"月圆...蜃楼现。"
"希望白辰还活着。"晏昭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那天在蜃楼里,我总觉得他话没说完。"
云谏沉默片刻,突然问:"饿吗?"
经他提醒,晏昭才感觉到胃里空空如也。这几天风餐露宿,确实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我去买些吃的。"云谏说着就要转身。
"等等。"晏昭跳起来,"我去吧,你这模样还是少露面为好。"她指了指云谏的白发,"虽然包起来了,但保不齐有人好奇。"
云谏没有坚持,从怀中取出几块碎银递给她。晏昭接过银子,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这种平凡夫妻般的互动,对他们而言既陌生又莫名熟悉。
渔阳镇的夜市刚刚开始,各种小吃摊冒着热气。晏昭买了烤鱼、海菜包子、一壶温热的米酒,还顺手拿了两个粗糙的陶杯。回到客栈时,云谏已经点起了油灯,暖黄的光晕中,他正在打坐调息。
听到脚步声,云谏睁开眼。金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少了平日的冷冽。
"趁热吃。"晏昭把食物摊在矮桌上,"东海特产,尝尝看。"
云谏盘腿坐到桌前,看着晏昭倒酒。米酒的香气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混合着烤鱼的焦香,竟有几分家的气息。
"敬明天。"晏昭举起陶杯,"愿一切顺利。"
云谏也举起杯子,轻轻与她的相碰:"敬...活着。"
酒液入喉,温热微甜。晏昭啃着海菜包子,看云谏小心地挑出烤鱼中的刺。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君,如今穿着粗布衣裳,坐在简陋的客栈里吃烤鱼,画面有种奇异的美感。
"好吃吗?"她问。
云谏点头,又抿了一口米酒:"甜。"
"米酒当然甜。"晏昭笑道,"你以前没喝过?"
"无情道...禁酒。"
晏昭这才想起,无情道修士讲究清心寡欲,酒色财气都是大忌。想到这里,她突然起了玩心,又给云谏倒了一杯:"多喝点,反正你的无情道已经破了。"
云谏看着杯中酒液,竟真的仰头饮尽。酒意上涌,他耳尖微微泛红,在灯光下像半透明的玉石。
两人分食了所有食物,米酒也见了底。晏昭脸颊发烫,懒洋洋地靠在床柱上。云谏则端坐如松,只是眼神比平时柔和许多。
"明天怎么安排?"晏昭问,"直接去海边找船?"
云谏摇头:"先打听...近日可有异象。"
"对,蜃楼出现前通常会有预兆。"晏昭打了个哈欠,"希望别碰上监仙司的人。"
提起监仙司,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云谏的金眸暗了暗:"他们...不会放弃。"
晏昭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监仙司势力庞大,眼线遍布各地。她和云谏现在是头号通缉犯,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睡吧。"她站起身,"养足精神才好应对明天。"
云谏点头,起身吹灭了油灯。月光从窗缝中渗入,在粗糙的地板上画出银色的线条。
晏昭和衣躺下,听着窗外隐约的海浪声。隔壁房间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楼下偶尔有客人进出。这种凡俗的嘈杂,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云谏?"她轻声唤道。
"嗯?"
"没事,就是想确认你在。"
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一阵窸窣声。云谏的身影出现在两张床之间,他蹲下身,轻轻握了握晏昭的手:"在。"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晏昭心头一暖。她回握住云谏的手,发现他的指尖冰凉:"你冷吗?"
"无情道...不畏寒暑。"
晏昭这才想起,无情道修士确实能调节自身体温。但现在的云谏,无情道已破...
"过来。"她往里面挪了挪,"挤挤暖和。"
云谏僵在原地,月光下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就在晏昭以为他会拒绝时,他轻轻躺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占据床铺边缘,生怕碰到她。
单人床本就不宽敞,两个成年人躺上去,几乎贴在一起。晏昭能闻到云谏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米酒的甜香。他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有几缕散落在枕上,与她的黑发交织。
"转过去。"晏昭突然说。
云谏疑惑地侧头看她。
"我给你输点灵力,你经脉还没完全恢复。"
云谏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去。晏昭也侧身,掌心贴在他后背。灵力缓缓渡入,她感受到云谏体内灵力的流转——比前几天顺畅多了,但仍有滞涩之处。
输送灵力是极耗心神的事,没过多久,晏昭就感到一阵疲惫。她的手掌慢慢滑落,额头抵在云谏的背上,呼吸变得绵长。
"晏昭?"云谏轻声唤道,没有回应。
他小心地转身,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月光下,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做了好梦。
云谏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金眸中情绪复杂。他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将晏昭额前一缕碎发拨开。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夜渐深,海风透过窗缝钻入,带着刺骨的寒意。晏昭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热源靠去,整个人几乎贴在云谏怀里。云谏浑身僵硬,却不敢动弹,生怕惊醒她。
更糟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回应这个拥抱——手臂环住晏昭的腰,下巴轻蹭她的发顶。这种本能般的亲密举动,让云谏自己都感到震惊。三百年的无情道修行,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就在他试图挣脱时,晏昭咕哝了一句什么,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云谏僵了片刻,最终放弃抵抗,任由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奇妙的是,这种亲密接触并未让他不适,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两人的灵力在睡梦中自发流转,形成一个完美的周天循环。红尘道的炽热与无情道的清冽相互交融,产生淡淡的金光,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云谏的白发与晏昭的黑发在枕上纠缠,如同两种截然不同却又互补的力量。
这一夜,云谏做了三百年来第一个有温度的梦。梦中没有雪原,没有孤寂,只有一片开满红花的山谷,晏昭在花海中转身对他微笑...
晨光透过窗缝洒落时,晏昭先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整个人窝在云谏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能听见平稳的心跳声。更惊人的是,他们的十指不知何时紧扣在一起,她的腿还搭在他腰上。
晏昭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抽身,但当她抬头看到云谏的睡颜时,动作停住了。晨光中的仙君褪去了所有防备,白发如雪铺散,长睫在脸上投下阴影,唇角微微放松,看起来竟有几分少年气。
鬼使神差地,晏昭伸手轻触他的眉骨,顺着鼻梁滑到嘴唇。这个动作惊醒了云谏,金眸倏然睁开,里面还带着朦胧的睡意。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谁都没有动。晏昭的手还停在云谏唇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某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让她的心跳加速。
云谏先动了——他没有推开晏昭的手,而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冲击力,晏昭感到一阵眩晕。
"早。"云谏低声道,嗓音因刚醒而沙哑。
晏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云谏——眼中没有冷漠,没有疏离,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咒。两人如梦初醒,同时松开手。云谏坐起身,白发如瀑垂落,在晨光中泛着金色光晕。
"监仙司搜查!所有人到大厅集合!"
粗犷的喊声让两人脸色一变。晏昭跳下床,迅速整理好衣物。云谏也戴好斗笠,将白发完全藏起。
"怎么办?"晏昭压低声音,"硬闯还是..."
云谏摇头:"人多...易暴露。"他环顾四周,目光停在窗户上,"走屋顶。"
两人轻手轻脚地推开窗户,翻上屋顶。渔阳镇的房屋密集,屋顶相连,确实是个理想的逃跑路线。他们猫着腰在屋顶间穿行,很快远离了客栈。
"看来监仙司的搜查网已经铺到东海了。"晏昭蹲在一处烟囱后,看着远处客栈门口的蓝袍修士,"我们得尽快找到船。"
云谏点头,指向港口方向:"那边...渔船多。"
两人避开主要街道,沿着小巷向港口移动。晨雾笼罩下的渔阳镇刚刚苏醒,渔民们正忙着准备出海的事宜,没人注意这两个行色匆匆的外乡人。
港口停泊着数十艘渔船,大小不一。晏昭观察了一会儿,选中一艘中等大小的帆船。船主是个满脸风霜的老渔夫,正在修补渔网。
"老伯,出海吗?"晏昭上前搭话。
老渔夫抬头打量两人:"去哪?"
"青冥海。"
老渔夫的手顿了一下:"那地方去不得,最近有妖怪作祟。"
晏昭和云谏对视一眼。妖怪作祟?这很可能就是蜃楼出现的预兆!
"我们就是为此去的。"晏昭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家相公是修士,专门除妖的。"
老渔夫将信将疑地看着云谏:"真的?"
云谏微微颔首,指尖凝聚一点金光,在空中画了个简单的符咒。老渔夫见状,立刻肃然起敬:"仙师恕罪!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
"无妨。"云谏的声音透过白纱传出,"可否...载我们一程?"
"当然当然!"老渔夫连忙放下渔网,"不过只能送到青冥海外围,再往里我可不敢去。"
晏昭松了口气:"足够了,多谢老伯。"
老渔夫招呼两人上船,自己则去解缆绳。帆船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晏昭坐在船头,看着港口渐渐远去。云谏站在她身旁,白发被海风吹起几缕,在晨光中如同流动的银子。
"昨晚..."云谏突然开口,又停住了。
晏昭心跳漏了一拍:"昨晚怎么了?"
云谏沉默片刻,轻轻摇头:"...没什么。"
晏昭也没有追问。有些事,不需要言语。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平线,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预感——这次东海之行,将会改变一切。
海风渐强,帆船乘风破浪,向着传说中蜃楼出现的方向驶去。晏昭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云谏,发现他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接,又同时移开,唇角却都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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