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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流亡
——他要去哪?
血污浸透了破烂的衣料,黏在皮肤上,又冷又硬。
手里的刀还在抖,“喂”紧紧地攥着,攥得他指节发白
方才的记忆像是一场血腥的噩梦,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朝他抓来。绝境里,他拎起厨房的刀,在围堵中硬生生砍出一条血路……
他一路跑,拎着刀战战兢兢地跑,跑出济贫院大门,往日嚣张跋扈的监管没有一个敢拦他。
他跑了好久好久,跑到再也看不见济贫院的影子,跑到脚底磨烂,血肉模糊。
他把刀扔掉,扔得远远的。
他想跳进河里把满身血污和腥气狠狠涮掉,可眼里只有干硬的土、枯黄的草,连个像样的水洼都没有。
他一路跑,从死寂荒凉的荒野跑到炊烟零星的乡村,再到人声渐杂的镇子……
身边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袅袅炊烟在天空织成薄纱,金黄麦野随风起伏如浪,鳞次栉比的房屋缀在田埂边,居民们衣着整洁,脸上漾着盈盈笑意,孩童们在巷口肆意奔跑,银铃般的笑声落了满地……
这是什么地方?“喂”望着眼前的和谐美好,恍惚得像在梦里。
为什么这里的天空这样晴朗?为什么欢笑处处萦绕?为什么人们的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汗污,也没有愁闷?
无数个“为什么”在他混沌的脑子里冲撞。
身边掠过的人瞥见这个浑身浴血的小孩,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喂”猛地回神,惊慌失措地躲开人群,大步往前跑,跑得头也不回。
不……他不属于这里,这里的热闹太刺耳了。他要躲起来,躲到没人的阴影里,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喂”疯了似的跑,没命地跑。跑到眼前阵阵发黑,嗓子又疼又痒,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喉咙,跑到肺腑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跑到身形不稳脚下发虚……
身边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残影。
——终于,他跑不动了。
……
天色渐暗,人影稀疏。他又累又饿,早已没了思考的力气,脚步一点点慢下来。
理智慢慢回归,眼前又浮现出连片的房屋。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窗户透出烛光与灯影,饭菜的香气混着隐约的欢笑,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着他的神经。
“喂”腿一软跪在地上——站不住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吃东西了。
皮包骨的手死死捂住干瘪的肚子,胃里剧烈绞痛。
——好疼啊,真的好疼。
……
他严重缺水,眼眶干涩得发疼,连哭都成了奢侈 。
要去哪?能去哪?
难道就这么渴死、饿死?像腐烂的野草一样悄无声息地烂掉,连点痕迹都留不下?
他用力咬了咬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可这根本压不住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渴。
“喂”强撑着抬起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麦田里有一道水渠的影子。他无力地牵了牵嘴角,强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那里走去。
快了,就快到了……
喝点水,再洗把脸,让自己体面一点点,再……再去找些吃的,然后,再去……再去……
小孩踉跄了一下,一头栽进脚下的麦地里,沉甸甸的麦穗压在背上,没了动静。
……
“咕呱——”
冰凉的什么东西压在脸上,捂得人几乎窒息。
“喂”倏地睁开眼,指尖慌乱地抓住身旁的麦草,猛地支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夜已经完全深了,乌云密布下了雨,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这压抑的黑暗裹着湿冷的风,呛得他阵阵恶心,胸闷得几乎要炸开。
——这是哪?好黑,什么都看不见!意识缓缓复苏,随之而来的饥饿感铺天盖袭来,像无数只饿狼在撕咬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啃噬殆尽!
又渴又饿,他甚至能清晰地摸到自己干瘪的胃,像块揉皱的破布贴在腹腔里。
——他要死了吗?他该怎么办?谁来救救他!?
身上脏得发臭,方才瞥见的水渠早没了踪影。
“喂”无措地站在泥泞里,只觉得天旋地转,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着脸上的血污和雨水,顷刻糊了满脸。
好狼狈,好不堪……
他冒着死从济贫院逃出来,一切都刚刚开始,他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有好多地方没去,他不甘心……
“喂”就这么哭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太饿了,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眼泪无声地淌,和冰冷的雨水一起砸在泥泞里雨冲刷着他。
——不,还不能死。
“喂”强撑着从半人高的麦地里爬出来,瘫倒在地上,一阵耳鸣,泪濛濛地抬眼,忽地看见,不远处还有人家亮着灯,融进黑夜,是周围唯一的光亮。
“喂”尽力支起身子,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指尖抠进湿软的泥里,在身后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
度黎明酒馆一楼,欧文翘着二郎腿坐靠在柜台点账。
雨下得不小,今天晚上没什么客人,店里就留了几个店员。不过也好,他倒乐得清闲。
欧文把数了三遍的钱整齐地放回抽屉锁上,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倚在墙边,打算小憩一会儿。
他刚闭上眼,忽然,门外传来点细微的动静。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
他掀起眼皮往外瞅瞅——没人。
再往地上一看……
!?什么东西?
只见一团黑乎乎湿漉漉的东西从外面爬进门口,仔细一看——是个小孩!
“喂”终于爬进光里,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喂,小子,你这……干什么啊?”
“水……”
“你说什么?哎!你醒醒,别死啊!”
“水……”
“哦哦喝水,我给你找,你等一下。——喂!克林!快下楼!拿点能吃的来?——哎呦,这算什么事儿啊。”
欧文急忙倒水,慌慌张张地拿过来,一眼注意到小孩浑身的血,吓得他一个激灵。
小孩抓过杯子,也不管烫不烫了,仰头就灌。
“哎你这,坐起来喝啊,喝慢点别呛着……”
欧文看得直瞪眼,下意识伸手扶,却被小孩浑身的血污和黑泥劝退了。
他咽了口唾沫:“你是谁家的啊?你这一身血怎么回事啊?你跟谁来的啊?迷路了吗你?你还记得自己爸妈是谁吗……?”
“咳……咳咳……”
额前凝固的血痂黏在脸上,混着雨水搅成一团,嘴唇干裂得起皮。
小孩抬起头,泪汪汪地盯着欧文,说话一抽一抽的:
“求求你……留下我……给口吃的……我什么都能干……求求你……”
“……哎别!”欧文手忙脚乱地摆手,“你别哭啊!我这不行啊……我这真没办法……”
“求求你,求求你了……”
“这我做不了主啊!我们这就是个小酒馆,不是济贫院啊!”
“求求你了,求求你……我不想死,我饿……想活着……活着……”
“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流泪,他无力地哭求着,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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