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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悟
变故发生在一周之后。
那时候班纳特家针对玛丽的这场禁闭早就名存实亡,随着铁钩帮的这出大戏落幕,玛丽也开始深居简出。
她再不像之前一样成天往梅里顿的书店跑,当她的存在感在家里逐渐凸显时,班纳特们这才发现,玛丽不知什么时候起和莱顿夫人的通信渐密。
对于三小姐和莱顿夫人这份跨越年龄的友谊,家里人都认为是件有益之事。
班纳特先生以为他的告诫起了作用,玛丽已经放弃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沉淀下来准备本分过日子。他因为放下了戒心,再次对女儿和颜悦色起来。而什么都不知道的班纳特太太只觉得女儿仿佛开窍了般,懂得拉拢周围能利用的资源。
伊丽莎白和玛丽的关系越发亲密。
她总是跟在玛丽身边照料贝蒂。玛丽告诉了她关于史宾格犬一切需要了解的知识,而这个对狗并不感兴趣的姑娘听得意外得认真。
就连简都开始调侃,不知道的还以为贝蒂把她给迷住了。
伊丽莎白笑了笑,没有回应。
她只是在珍惜跟妹妹相处的所有机会。
变故就是在一个平静的傍晚不期而来。
那是英格兰难得的艳阳天,万里无云,夕阳的残辉几乎要把整个天空染红。
玛丽坐在门前,听见贝蒂发出的嚎叫声,她心中不知为何升起几分不安,却不知这一预感从何而来。
晚餐的桌上,并不喧闹。
尽管在场的成员早早在位子上落座,但没有人开饭,所有人都百无聊赖的等在位置上,
因为简和伊丽莎白还没回来。
虽然法律上没有任何写明英格兰人必须等待迟到的成员归家后才能开饭的条例,但本着一家人的团结精神,这从很早以前便是班纳特家不成文的规矩。
男主人坐在主座上,架着眼镜优哉游哉地看着时新的报纸,而女主人却表现得没那么沉得住气,她一边阻止莉迪亚伸向餐盘的手,一边大声埋怨两个做姐姐的不懂事,竟为了玩乐狠心让几个未成年的妹妹挨饿。而一旁的凯瑟琳用饥肠辘辘注视着面前的菜品,小声央求妈妈能不能让她先吃一口。
玛丽没有回话,指尖略带躁动地点在木桌上。
——她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至少在那时,家人们还以为是贪玩的女孩们忘了时间,并没有将这一迟到当做什么大事。
直到简跌跌撞撞地冲进家门,哭的梨花带雨,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时。望着她狼狈的扮相,六神无主的慌乱表情,班纳特们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
注意到自己最心爱的孩子并没有跟在简的身后,班纳特先生心中有些不安,寒意从他后颈慢慢窜起。
“伊丽莎白呢?”
简听见这句问话,哭得更厉害了。
她连连摇头,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份六神无主的模样让不明缘由的家人们更加紧张,班纳特太太按在她肩膀几乎要掐进肉里,疼痛感让女孩终于恢复几分神智。
“他们带走了她......他们带走了她!”
简发出了一声抽泣。
听见这句话,班纳特先生只觉得眼前发白。
他的身体不着痕迹地跟着晃了晃,但这个生性要强的男人紧紧拽住一旁的硬木家具稳住身形。他甚至没有让周围的妻女们看出一丝异样,除了玛丽朝他有意无意地投来一瞥。
“谁?”家中的主心骨好歹立在了原地,没让自己跟着这个坏消息垮下来,“简,好姑娘,不要害怕慢慢说,谁带走了丽兹?”
“我,我不知道,”
简终于清醒了几分,哆哆嗦嗦地说起遭遇:“我和丽兹走在路上,那些人忽然就拦住了我们,他们看上去很野蛮,三个还是四个,我记不大清,总之都不是什么熟面孔.......”
“那些人是故意放我走的。”
简漂亮的金发似乎也暗淡了下来,她捂住脸,崩溃的放声大哭,“伊丽莎白安慰我不要怕,她主动留了下来。天哪,我真是个恶魔,明明应该我去保护她才对。”
按照惯例,这个明智的父亲应该轻声宽慰大女儿,告诉她恐惧是人之常情,她没必要对自己这么严苛。但面对另一个女儿生死未卜的情景,现在的班纳特先生实在没有这份心情,他急不可待地打断大女儿的自怨自艾。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简眨了眨眼,泪珠顺着光滑的皮肤滑落,“女巫,他说让那个女巫来找他。”
女巫?
班纳特先生也跟着愣住了。
这个见多识广的男人本以为是两个倒霉的姑娘是遇见了流浪的劫道者。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盘算着还能变卖什么家产才能填满天价赎金的缺口,可对方的要求就仿佛轻飘飘朝空气挥出的一拳。
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个女巫不成?
他们一家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地在朗伯恩生活了大半辈子了,连一件诡异的超凡事件都没见过,哪儿来的女巫?
但伊丽莎白还在对方手中,满足不了这个要求,班纳特先生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儿会遭遇什么。就当男人绝望的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角落里的那个女孩冷不防发问——
“为首的那个人,是不是有一口黄牙?”
玛丽终于想起她遗漏了什么。
——她忘记送小杰克最后一程了。
-
简泪眼朦胧地朝三妹妹望来,她茫然的点了点头。班纳特先生闻言却一个激灵,他缓缓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向玛丽。
黑发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浅淡的绿眸中某种难以辨明的情绪一闪而过,班纳特先生也读不出其中有多少分愧疚,但她就这么不避不闪,静默地直视他的视线。
那一瞬间,就像被雷劈中般,班纳特先生一下子就什么都想通了——
这些人是专程冲着玛丽来的。
男人只觉得一股激烈的情绪直冲天灵盖,快得他几乎没法平缓。
上帝啊,她到底做了什么?
“你……”
周围人就这么呆呆愣愣地看着男主人诡异的举动,不明所以。体面了一辈子的班纳特先生此时像只被扼住了脖子的鸡,涨得满脸通红,却半天吐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他能说什么呢?
男人看着这个朝夕相处,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就像看个第一次露出狰狞的怪物。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还能做什么呢?
冰冷的麻涨感从脚底慢慢蔓延,眼前的世界似乎也跟着天旋地转,玛丽在他即将倒下的前一刻架住了他的肩膀。班纳特先生看着她,浑浊的泪忽然从眼眶溢出,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玛丽……”
女孩轻轻拍了拍父亲微微佝偻的背,她明白班纳特先生最后是要说什么。玛丽微微抬头,海伦的幻影在不远处对她露出个恶意的微笑。
-
家里的支柱一下子垮掉,自然让所有人跟着乱做一团。
玛丽先是安抚好六神无主的母亲和姐妹,然后又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仆人们的工作,让偌大一个家正常运转起来。
等她找出空隙处理另一个麻烦时,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
玛丽是独自一人上路。
她琢磨着,不论带谁都不太合适,毕竟自己捅的篓子还是得自己收拾才行。
海伦也是在这时候再次出现在她身边。
她的样子和玛丽上次见到她时没什么两样。
黑色的长发,白色的长裙,脸上挂着那副完美无缺的微笑,像个钉在脸上的假面。
“想我么?”
她亲昵的语气仿佛面对多年不见的老友。玛丽只觉得有种时空错乱感,这个上次见面还忙着搞死她的女人,现在又以一种全然无害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玛丽花了一秒钟思考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仿佛读懂她的想法,海伦露出浅淡的微笑:“亲爱的,我会出现当然是因为你需要我。”
“在你心底我比你想得更重要不是么?”
她的语气又俏皮又轻巧,就连那一丝刻薄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事实证明,你只会把一切搞得一团糟。玛丽,没有我你是不行的。”
“我想你是忘记自己是怎么消失的。”玛丽冷淡开口。
闻言,海伦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事我当然是不会忘,那还是我第一次有些欣赏你,”
“老天,那时候的你可真够带劲的。”她停顿了一秒,似乎在回忆往昔,然而当她的视线再次落在玛丽身上时,嘴角却扬起嘲讽的弧度,“不过现在你又变回了那个讨人厌的胆小鬼了?”
玛丽没有说话。
然而海伦显然不肯放过她。
“我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伊丽莎白被绑架而已。怎么,这种小事就让你开始质疑自己了?”
“要我说,你哪儿来那么多愧疚感。”
海伦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如恶魔般在她耳边低语:“差不多得了,反正咱们一直都不喜欢她不是么?”
“你不明白,”玛丽打断她,“她本来不会遭遇这些……”
是她的失误牵连到伊丽莎白。
“是又怎么样?所以呢?”
海伦不以为然,“要较真起来,我还因你而死呢,可怜的安德森还因你丢了一只眼睛呢,倒霉的托马斯议员连面都没和你见过,还因你流放到遥远的美洲去了呢。要知道这可不是几百年后,现在那儿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亲爱的,你不能因为那些人对你来说不重要,就否定这一事实吧。”海伦悠悠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情,你做出了一个决定,那么总有人会因为这个决定受到波及。”
“你之前不介意这点,只不过是因为遭受牵连不是你在乎的人而已。”
玛丽哑口无言。
她实在无法反驳。
海伦轻轻叹口气,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怜爱,“可怜的玛丽,要是你的家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魔鬼,你以为他们还会像以前一样接纳你么?”
玛丽沉默了好久,轻轻开口,她的声音中带着丝妥协的味道。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海伦露出个微笑,她眉眼弯弯,笑容明媚得不见丝毫阴霾:“咱们让伊丽莎白去死吧。”
玛丽没有说话。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其实你心底明白,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这个个头娇小的女孩耸了耸肩,语气轻巧如同谈论今天晚上该吃什么,“小杰克不足为惧,因为他注定是个死人了。救下伊丽莎白不难,难的是之后该怎么办。”
“你也的确该担心这点,毕竟天知道那个善良的羔羊会是什么反应。”
“我们的丽兹或许对你的小秘密有所猜测,但知晓自己的妹妹涉及一桩谋杀案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她谋杀几条人命又是另一回事。”
“在这之后,她还能坦然地接受你的拥抱吗?她还敢全然信任地和你躺在同一个卧室共眠吗?”
“玛丽,我可怜的玛丽。”
海伦的语气像看见一条淋雨的狗崽:“我了解你,你个缺爱的小可怜,任何人施舍你一点爱意你都感恩戴德恨不得对他们俯首帖耳。”
“要是连伊丽莎白都不站在你这边,那滋味简直比杀了你更难受,相较而言,还不如让她死在最喜欢你的时候。”
“更何况,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发生的事情指不定在镇上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就算伊丽莎白现在会为你保密,但谁能摸得透最变化多端的人心呢?保不准她哪天就告诉了别人,要知道,就算是亲姐妹里她和你也不是最亲近的那一个。”
“这个人,会毁了你的人生。”
“所有人都会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你。我亲爱的玛丽,你最受不了的不就是这点么?”
玛丽似乎也跟着她的叙述燃起心底的恐惧。
“这可不行,咱们要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才行。”
海伦的声音里带着煽动的味道,她推心置腹地出谋划策,仿佛从一开始她们就是一条战线上的。“你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静静等小杰克替你动手就行了。”
“就算爸爸妈妈伤心欲绝,那又能怎样呢,哭嚎几嗓子日子还不是得继续过下去,他们还剩下三个女儿等着去疼爱呢。”
“帮自己一个忙,玛丽。”海伦苍白的手轻轻攀上她肩膀:“你已经对自己的朋友下过手了,在多一个血亲又有什么关系?做一次和做一百次其实区别不大。”
“你也不想未来后悔吧?”
玛丽也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
她摩挲着握在手中的那把匕首,刃面的冰冷感从指尖传至脑中。
——这是她当初杀死海伦所用的那把刀。
那一瞬间,答案在她心中已经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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