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泪雨

作者:33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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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lue Hawaii



      雨声潮湿泛滥。白洛的手指一顿。颤了颤长长的黑睫。

      “我……”
      欲言又止。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明知两人没有结局,却毫无理由的,毫无预兆的,再次为他湿了眼睛。
      心也跟着软。

      “好。”
      爱是心软的神,不朽的温柔。

      薄阽喘息着捉她的手,痒痛从喉咙蔓延至全身,皮肤下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烫伤般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

      方才他在居民楼下收到了一条消息。
      [当年的犯罪团伙再次有了活跃,你真的想好参与了吗?]

      想好了吗?
      十岁陷入毒窝的他,或许不会想过有一天,十八岁的自己会选择禁毒专业,成为一名卧底警察。

      2008年的暴雨没停,只是渗进了每个无眠的黑夜。
      成了血液里疯长的执念。

      “逗你玩呢。”
      “知不知道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先爱自己,白洛。”

      分明玩味的语气,却又致命认真。

      爱情和事业,该怎么抉择?
      选择了爱情,十年的执念毁于一旦。
      选择了事业,毕生的陪伴只剩孤灯长影。

      可人生哪有标准答案。
      毕竟,生命最深的遗憾,从来不是选择了什么,而是辜负了什么。

      今晚的雨好像把整座城市都泡软了,却把两人淋得清醒。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清楚自己内心想要什么,都过了最狂妄的年纪。
      说不出什么狂妄的话,做不出什么狂妄的事了。

      都要绝处逢生,向死而生,向光而行。

      生命没有死胡同。
      要成为自己的救世主。

      薄阽冷白的脖颈上,过敏的红斑褪尽几分艳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暧昧的粉。

      白洛的眼睛酸胀,鼻腔涩痛,喉咙胀哑。

      他不说心疼,她也会心疼。
      心脏早就失了控,不自觉向他偏移,为他痛,为他溃堤。

      他的呼吸占据所有氧气,白洛的眼角悬着欲坠未坠的薄绯。
      “我先走了。”
      不能再待下去了。

      晦涩的感情恰逢暴雨天,美得颓废,痛得清醒。

      欲挣脱腕骨上的力道时,一股劲直接将她往前带,下巴磕上他的肩胛骨。

      有人在她耳侧坏坏吹了口气。
      凉丝丝的。酥酥麻麻。

      “我是不是说过离他远点。”
      声音带着雨水浸泡的沙哑。

      白洛侧侧眸影,迎上他寡欲的戾眸。
      满身的浑劲 。

      确实说过。
      __
      南淮一中周遭的冷冷雨巷,他掐着她薄薄一片项骨,威胁的语气恶劣至极。
      “乖,离那个老男人远点。”

      彼时的她,小小声喃了句。
      “你们认识?”

      却得来一句冰冷的嘲讽。
      “他配不上你。”

      要说商彧配不上她。
      白洛不认同。

      爱情不是天平,无需衡量谁轻谁重。
      它是平等的,双方是彼此的独一无二。

      真爱无畏比较。

      可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无从探讨。

      __
      白洛的睫毛颤落一片碎影,在瓷白面颊上投缀星星点点的伤。
      “我和他牵扯太深了。”
      实话实说。

      只要提及父亲,她永远无法拒绝商彧。
      父亲生前的谆谆叮嘱和殷切期望,将两人紧紧相连。

      杭港年深月久的雨水,浸透一墙暗。

      薄阽讽嗤一声,骨节冷劲的手攀上她惹红的眼尾。
      逼势汹汹。压人过甚。
      “这不是理由。”

      “……”

      两人薄薄的唇瓣隔着半指,绿薄荷的凉意丝丝缕缕侵占彼此的呼吸。
      要吻不吻的。暧昧横生。

      世间情爱万千种,唯独暧昧,是欲说还休的瘾。
      且最致命。

      模糊了界限,清晰了心跳。

      又似雾,朦胧得刚好,看得见心动,看不清未来。
      像极了两人模糊的未来。

      窗框困住夜雾,也困住了未来与他们的对峙。
      无声,无终。

      可惜暴雨冲不垮屋檐,更冲不垮两颗要向上的心。

      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带着出租屋的记忆,走向没有天花板的人生。
      会驱散心底的阴霾,会推开世界的门,会迎来太阳和黎明。

      可早晚又是哪天?
      明天。后天。一星期。
      一月。一年。十年。五十年。

      朝暮复朝暮,日日成谜。

      “薄阽。”
      “雨怎么还不停?”
      挺突兀的一句话。
      没厘头的。

      杭港这座老城太多雨,哪哪都洇着水汽,冒着潮气。
      无法怪罪人落泪。

      白洛的胭脂泪一滴一滴滚落。
      止不住似的。汹涌泛滥。

      “哭什么?”
      薄阽眼底晕着暗,好笑睇眸她令人心疼的眼睛。
      “没不让你和他断绝关系。”

      可他的眼泪在笑涡处坠落。

      他妥协了。
      他不能因一己私欲让女孩委屈。

      她的人生不该为他让步。

      影子在墙上年轮般生长。

      薄阽捏了捏她湿乎乎的脸颊。
      “拿着伞,别淋雨。”

      他在赶她走。

      雨在窗外流浪,像极了无人收留的漂泊。

      白洛的眼眸藏淡淡的忧伤。
      “你也不许淋雨。”
      命令的语气,透着一股向阳而生的倔犟。

      他们谁都不要淋雨,谁都不该被囚困雨中。
      总会捱过霉雨天,总会迎来冷太阳。

      晴天永不缺席。

      被人管着的感觉真好。
      “答应你。”
      “别哭了,好不好?”
      “小哭包。”

      不知道见她哭过多少次了。
      没钱了哭,喝醉了哭,被人凶了哭。
      哭不完似的。

      空气成了液态的雾,一呼一吸间浸透每一寸感官。
      霉菌在呼吸,夏天在腐烂。

      而他们,向死而生。野蛮生长。

      夜色吞温。白洛抽了抽惹红的鼻腔。
      “你才小哭包。”

      分明哭的那般招人疼,却一副浓郁的清冷纯欲劲。

      霉雨天,千物尽湿腐,携着记忆一道,蔓生了霉痂。

      *
      湿黑色的天空死了一半。

      残残破破的千禧年居民楼,四楼经年失修的露天阳台上。
      戾气横生的少年,天生凶顽。

      凝成一道灼热视线的眼睛,阴冷的似今夜杭港循环不止的雾雨。

      嫉妒在血管里沸腾,眼神是唯一的出口。

      狠狠盯着南风巷口怎么看都他妈刺眼的画面。

      背影清冷漂亮的白洛,仰着细长天鹅颈,淡淡凝眸喝醉了不惜千里迢迢、驱车而至,只为见她一面的男人。

      太久没有细细端详他,眉间多了一痕褶。

      许是繁重的工作累积了倦意,又或是时间的杀伤力吧。

      人终难逃老去,花朵终会凋零。
      自然规律,无从违抗。

      接受老去,接受四季流转。
      但她接受不了他。

      真的太迟太迟了。
      哪怕这么多年他回来看她一次,她都不会这般绝情。

      候鸟年年南飞,春回必归。
      那他呢,怎么不知道回来?

      是风太大迷了路?
      又或爱本就浅薄,抵不过迢迢山水?

      “走吧。小叔叔。”
      巷内寂静得能听见心跳。衬得白洛的声冷。

      一身风尘仆仆味的男人,二十岁被亲生父亲的保镖强制押回港岛,二十五岁被亲生母亲逼至下跪认错。

      以及次次做错了事,忤逆了父亲,冷硬的惩戒鞭狠狠落及脊背。
      鞭打数下,皮开肉绽,血痕纵横。

      疼痛灼骨,他都没能红了眼。

      唯独他的昭昭冷着声音说了一句话,这么多年压抑的、积攒的情绪溃了堤。

      摇摇欲落的眼泪。摇摇欲坠的他。摇摇欲颤的灵魂。摇摇欲腐的烂命。

      “昭昭。”
      “原谅我一次,好吗?”
      他不贪心,只求一次宽恕。

      风知候鸟的路,她不知他的难。
      不知他二十岁的生长痛,不知他思念入骨的痛。
      __
      刚被押回港岛时,迟到多年的父爱并没有如约降临。
      相反,迎接他的是无形镣铐与森严规训。

      二十岁的人生,被囿于一座冰冷冷的黑暗别墅。朝夕相对的是古板刻薄的礼教老师,以及永远绷着脸的管家。

      他是父亲商战棋局中的一支利箭。

      必须每天学习商业管理的知识,为将来接管家族企业做准备。
      成为商家崭露头角的继承人。

      二十岁,到底是心性太小。
      思念大于天。

      港岛深夜暴雨。保镖重重把守的欧式别墅,他逃了。

      躲过了监控,避开了保镖。
      唯独没逃过冥冥之中的天意。

      杭港高架桥蜿蜒盘踞。
      立于桥下仰观,高架桥像是一座通往未来的天梯,直插云霄。

      可他的未来却如雨夜般模糊不清。

      秒秒间,一辆无牌轿车自桥影疾驰而冲,司机醉眼朦胧,方向盘失控般摇摆不定。

      车头不偏不倚撞向他,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掼抛半空。

      他重重摔落血泊中,知觉灼痛,意识沉浮,恍惚间,一缕温柔的声音穿透死寂。
      “小叔叔,醒醒。”

      血雾中,一帧泛了黄,缺了角的照片,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飘落而来。

      照片定格的是十八岁的他,和青涩又明媚的昭昭,伫立银杏树荫下,两人笑得没心没肺。

      只差一点点,仅仅是一点点距离,他就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昭昭了。

      咫尺之遥,却似隔着整片沧海。
      二十岁的商彧静卧一片血淋淋的废墟中,涣散的瞳孔失焦,唯有昭昭的轮廓清晰。

      他一定要去见她。
      可碎了的骨头不堪一击。疼痛入髓。

      杭港的暴雪汹涌澎湃。
      飘坠他岌岌可危的二十岁生命里。

      四季轮回,年年有冬。

      他还能等到南国的春天吗?
      还能再见到他的昭昭吗?

      末日暴雪,天地茫茫,世界昏天暗地。

      所有人都在雀跃欢欣南国初雪,唯有他,腐烂在自己潮湿的半条生命里。

      雪霰纷扬,覆上商彧的血色瞳孔,模糊了视网膜,可他分明窥清浑然一色的天地间,一抹风一吹便能吞没的窈窕身影。
      窥见了女孩身后一抹若即若离的颀长背影。

      是一位少年。

      原来他的昭昭,已有了新影相随。
      不需要他了。

      雪越下越凶,掩盖一切罪恶与欲念。

      昭昭。
      雪下这么大,我们算不算共白头了。

      可他满身黑血,唯恐污了她的皎洁。

      再睁眼,先嗅知空气中的雪水味。

      冷色的ICU病房,挥之不散的消毒水气味。
      病一场,才知爱有多疯,有多痛。

      后来方知自己被商家人远渡雾都伦敦。
      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软禁。

      伦敦到杭港的航线有9218公里,比泰晤士河全长多26倍。
      他见不到他的昭昭。

      伦敦是一座寂寥的痛城。
      它的冬天很长,太阳很少见,被雨水无孔不入充盈。

      生长痛是一次又一次熬过的冷夜,是脊背上结痂了又添的新伤。

      直至二十三岁。白洛高中毕业。

      此时的他,已经成了商父眼中一支离弦的靶箭。虽承血脉余温,却难觅父慈半缕。

      薄雾将他困在了伦敦。商家人千方百计阻止他离开。

      无数次向父亲恳求,向母亲求助,却始终没能换得一次回国的机会。

      重逢无期,苦冬无尽头。

      二十五岁,他已经游刃有余掌控着整个商家。
      成了上流社会人人怵,人人恭敬有加的商氏掌舵人。

      却因为把家族业务拓展至南淮,触怒了父亲。
      “南淮是禁地!谁允许你染指那片沼泽?”

      母亲长跪檀木佛龛前,佛珠断裂的声响刺破寂静。
      “跪下认错,否则族谱上再无你的名字。”

      商彧的膝盖重砸青石地砖,疼痛从骨缝蔓延至心脏。

      他仰头望向母亲垂落的眼角。
      没有一滴泪,只有佛珠滚落时,金线缠绕的虚伪慈悲。

      大千世界,母爱好小,好可笑。

      所幸命运垂怜。黄昏未至时,他和他的昭昭重逢了。
      可她的眼中再无他的倒影。

      腐坏的生命,从内到外烂透。
      无力回天。
      __
      月碎了般清冷。

      冷冷的白洛,欲言又止。
      摇摇欲坠的二十岁,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原谅他一次吗?

      苦夏是季节的慢性病。
      痛是持续不退的炎症。

      他是她苦夏一场避无可避的痛。

      潮湿的青石板路,两人的影子摇摇晃晃。

      白洛向前走了一小步。
      仿佛跨越了心底过不去的坎。
      “小叔叔。”
      “你还记得你最初的梦想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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