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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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账


      暮色渐沉时,忘忧阁前堂已重新摆开赌局,只是客人稀疏了些,青衫小厮们眼观六路,手在袖中暗暗握着短刃。萧璟诚换了身衣衫,易容成御白常,正低头拨弄着算盘,既便白发被易容成了墨色,倒也真有几分文弱气。
      暮渊黎斜倚在二楼栏杆上,指尖转着那枚白玉棋子。楼下刚进来个穿锦袍的中年男人,腰间挂着块金鱼符——是当地有名的富商,昨日还在这输了半箱银票。此刻他面色蜡黄,时不时抬手按按太阳穴,脖颈的青斑比昨日深了些,像片蔓延的青苔。
      “他的牵丝蛊快成熟了。”御白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算完账,指尖沾着点墨渍,“林副楼主虽死,蛊虫的引子还在鸣鹤楼手里,他们随时能催动。”
      暮渊黎回头时,正撞见他抬手擦汗,手腕上那串六颗珠子的手串滑到肘弯。
      “你打算何时动手?”暮渊黎问。
      御白常望向窗外,天边最后缕霞光正被乌云吞掉:“等三更。鸣鹤楼的人习惯在子时换岗,那时后门守卫最松。”他顿了顿,“我已让侍女备好‘迷迭香’,能让蛊虫暂时昏睡,只是……”
      “只是怕动静太大,惊了楼里的客人?”暮渊黎接话,指尖在棋子上的“诚”字按了按,“放心,方才我已让小厮借着换筹码的由头,把无关人等都送出去了。”
      御白常抬眼时,眼底闪过丝暖意:“远安兄总是想得周全。”

      唐君澈的身影出现在楼里,身旁还带着逸尘。
      “楼主,此次任务过后我想辞职。”逸尘说道。
      唐君澈颔首:“是……因为沈督主?”
      逸尘神色一僵,他知道唐君澈不是朝中官员,而且也不在朝中任职,是如何得知他与沈竫有来往的?
      唐君澈神秘一笑——他可都看见了。
      “准允。”唐君澈说道,“待回至黑羽楼我便给你办理。”
      逸尘也不再多问:“谢楼主。”
      御白常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楼主,许久不见。”
      唐君澈抬头:“阁主。”

      小厮引着二人来到二楼,唐君澈不知晓萧璟诚便是御白常,因为是御白常花钱请他们来办事的。
      这么一想便有些搞笑,临寒诚是唐君澈的手下,而御白常又花钱请他们来办事。
      唐君澈看到御白常身边的暮渊黎一愣:“暮世子怎会出现在此处?”
      暮渊黎一本正经地说道:“来凑热闹。”
      三更梆子刚敲过,后门果然传来轻响。两个黑影翻墙而入,落地时脚腕缠了圈细麻绳,是为了消声。他们刚摸到回廊,就被从天而降的渔网罩住,网绳上浸了麻药,沾着皮肤便泛起红疹。
      “抓活的。”御白常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他手里捏着枚银针,是方才从林副楼主尸身上拔的,针尖淬着鸣鹤楼特有的“蚀骨散”。
      暮渊黎已拧断另个黑影的手腕,正踩着对方的背弯腰搜身,摸出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只展翅的白鹤,与昨日那半块正好能拼上。“是总坛的令牌。”他将令牌抛给御白常,“看来他们是真急了。”
      御白常接过令牌时,指腹被边缘的毛刺划了道小口,血珠刚冒出来,就被暮渊黎攥住手腕。“别碰。”暮渊黎从怀中摸出块干净的帕子,替他按住伤口,“令牌上有剧毒,沾血即发。”
      帕子带着淡淡的檀香,是暮渊黎常用的熏香。御白常僵了瞬。
      “走神了?”暮渊黎挑眉,已替他包好伤口,“再不动手,他们的援兵该到了。”
      御白常回过神,将令牌塞进袖中,吹了声短促的哨音。暗处立刻窜出几个黑影,是黑羽楼的死士,他们扛起被网住的蒙面人,转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去总坛。”御白常转身时,脚步有些急,“解药若被转移,那些中蛊的人就真没救了。”
      暮渊黎跟上他的脚步,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襟:“慌什么?有我在。”
      这句话说得轻,却像块石头落进萧璟诚心里,漾开圈暖纹。
      夜风卷着雨丝飘过来,打湿了檐角的琉璃灯。御白常忽然停步,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递给暮渊黎:“刚让小厮买的糕点,你从前最爱吃的。”
      油纸包还带着余温,暮渊黎打开时,甜香漫出来,混着雨气格外清润。“你倒还记得。”他捏起块放进嘴里,软糯的糕点在舌尖化开,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御白常看着他吃,忽然笑了:“小时候在璇武山,你总喜欢自己做给我吃,如今我就小小的请你一回。”
      暮渊黎笑着将剩下的半块塞进他嘴里:“有福同享,你也吃一点。”
      雨丝落在两人发间,御白常含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暮渊黎嗯了声,却在转身时,悄悄替他拢了拢被风吹开的衣领。远处的打更人正敲着四更的梆子,雨幕里,两道身影并肩走向夜色深处,脚步声被雨声掩住,却在青石板上踏出串默契的节奏。
      雨丝越下越密,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御白常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却稳,仿佛对这雨夜的路径熟稔于心。暮渊黎紧随其后,软剑的剑穗偶尔扫过衣襟,带起的风卷走了些许雨气。

      转过三条街,前方出现片颓圮的巷弄,墙皮剥落处露出内里的青砖,砖缝里生着半枯的苔藓。御白常忽然停步,抬手按在左侧第三块砖上,那砖竟往里陷了半寸。巷尾的暗门吱呀作响,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道旁挂着盏昏黄的油灯,灯芯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鸣鹤楼总坛藏在旧粮仓底下,”御白常侧身让暮渊黎先走,声音压得极低,“当年这里是王家的粮栈,被他们占了后,改了十七处暗门,方才那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暮渊黎踏入窄道时,指尖碰了碰墙壁,摸到层薄薄的蜡,是为了防潮,也是为了消音。“倒是费心。”他轻笑一声,软剑已滑出鞘半寸,寒光在油灯下晃了晃。
      窄道尽头是段陡峭的石阶,阶面覆着层湿滑的青苔。御白常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铜铃,轻轻晃了晃,铃声细弱,却在寂静的通道里传得很远。片刻后,石阶底部传来三记轻叩,是逸尘的回应。
      “逸尘大哥已控制了外围。”御白常加快脚步,墨色的衣摆扫过石阶,带起细碎的水声。
      下到石阶底,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座巨大的地下粮仓,梁柱上缠着粗壮的铁链,链上挂着密密麻麻的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爬动声。正中央的高台上,摆着张紫檀木桌,桌后坐着个穿玄色锦袍的老者,须发皆白,左手把玩着枚玉扳指,右手却在轻轻抚摸个青铜鼎——鼎里正冒着淡紫色的烟,闻着有股甜腻的香气。
      “柳长风。”御白常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方才的文弱气一扫而空,眼底翻涌着压抑了多年的恨意。
      老者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在御白常脸上转了圈,忽然笑了,笑声像破旧的风箱:“御阁主倒是稀客。怎么,带着帮手来拿解药?”他指尖在青铜鼎沿敲了敲,“可惜啊,晚了。”
      暮渊黎目光扫过四周,铁链后的阴影里藏着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手持短刃,颈间都有淡淡的青斑,竟是被自己人下了蛊的死士。“牵丝蛊连自己人都用,鸣鹤楼主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柳长风哼了声,抓起桌上的个银哨:“你们以为凭几个黑羽楼的废物,就能闯进来?今日,就让你们尝尝万蛊噬心的滋味。”
      哨声还没出口,逸尘的声音忽然从粮仓东侧传来:“柳楼主怕是忘了,黑羽楼的人,最擅长对付的就是阴私手段。”
      话音落,五道黑影从梁柱后窜出,手中都握着浸了烈酒的火把,火把掷向铁链上的陶罐,酒液遇火瞬间燃起蓝焰,陶罐里的蛊虫发出尖锐的嘶鸣,红布封口被热浪掀飞,却没一只敢靠近火焰。
      “蠢货!”柳长风猛地拍桌,紫檀木桌瞬间裂成数块,“烧得死这些小玩意儿,烧得死总坛的机关吗?”

      他话音刚落,粮仓地面忽然传来震动,西侧的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洞里爬满了通体碧绿的蜈蚣,每只都有手指长短,触须上闪着银光,是鸣鹤楼最毒的“碧血蜈”。
      逸尘不知何时已绕到高台后侧,手中长剑直刺柳长风后心:“阁主,对付这种人,不必废话。”
      柳长风早有防备,侧身避开长剑,右手从袖中甩出条黑色长鞭,鞭梢缠着圈细针,针上泛着乌光。“后生仔,不知天高地厚!”
      长鞭卷向逸尘的手腕,却被暮渊黎的软剑缠住,两相交击处迸出火星,鞭梢的毒针被软剑削断,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竟将青石地蚀出小坑。
      “你的对手是我。”暮渊黎手腕翻转,软剑如银蛇出洞,直逼柳长风面门。
      御白常趁机冲向高台,桌上的个白玉盒引起了他的注意,盒盖上刻着只展翅的白鹤,与青铜令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解药应该在里面!”
      “休想!”柳长风被暮渊黎缠住,却还是抬脚踢向白玉盒,御白常俯身去捞,指尖刚触到盒面,脚下忽然一空,竟是踩中了翻板机关,整个人坠向下方的暗格。
      “临归!”暮渊黎瞳孔骤缩,软剑猛地回抽,剑穗缠住御白常的腰带,硬生生将他从暗格里拽了回来。
      御白常落在地上时,衣摆沾了些暗格里的黑泥,泥里混着细碎的骨渣。他抬头看向柳长风,眼底的锐光几乎要刺破雨幕:“当年王家满门的尸骨,就埋在这暗格里,对吗?”
      柳长风脸色微变:“你……”
      “你以为改了容貌,换了名字,我就认不出你了?”御白常幻化成另外一副样子,露出一张清俊却带着刀疤的脸,左眉骨下还有道三指长的疤痕,“十七年前,你带着鸣鹤楼的人血洗王氏,抢走我王家世代守护的‘蛊经’,还在井水里下了牵丝蛊,让全城百姓替你试蛊!若不是我被家仆藏在枯井里,早就成了你的蛊食!”
      他声音越说越响,粮仓的梁柱都在微微震颤。暮渊黎这才明白,萧璟诚这家伙又幻化成了别人的样子,而且装得有模有样。他手腕翻转,瞬间配合起来。软剑逼得柳长风连连后退:“十七年前的账,今日一并算清楚。”
      柳长风被逼到高台边缘,忽然从怀中摸出个黑色瓷瓶,倒出只通体金黄的虫子,虫子落在地上,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这是‘母蛊’,”柳长风笑得狰狞,“牵丝蛊全听它号令,你们杀了我,它就会让所有中蛊者爆体而亡!”
      逸尘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竹筒,竹筒打开,里面爬出来只通体雪白的虫子,虫子一落地,金黄母蛊的啼叫声立刻变了调,竟像是在害怕。“柳长风,你只知王家有‘蛊经’,却不知别家还有‘驱虫术’。这是‘白灵蛊虫’,专克你的母蛊。”
      白灵蛊虫慢悠悠地爬向母蛊,金黄母蛊想逃,却被白灵虫吐出的银丝缠住,银丝遇虫身瞬间化为青烟,母蛊在青烟里抽搐了几下,竟缩成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团。
      “不可能!”柳长风目眦欲裂,“驱虫术不是早在苗疆大祭司死后便失传了吗?”
      “失传的是害人的蛊术,”御白常一步步走近,“救人的驱虫术,有些人从未忘过。”他抬手摘下无名指上的银戒,戒面内侧的“萧”字在火光下格外清晰,“阁下送柳楼主……往生极乐。”
      柳长风见母蛊已死,忽然从靴筒里抽出把匕首,匕首直刺御白常心口:“就算同归于尽,也不让你活着出去!”
      匕首离心口还有三寸,被暮渊黎的软剑生生架住,剑刃与匕首相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的对手是我。”暮渊黎眼神冰冷,“欠王家的命,先还回来。”
      软剑猛地发力,匕首被挑飞,剑刃顺势划过柳长风的手腕,他手中的银哨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御白常弯腰捡起那只白玉盒,打开,里面铺着层红绒,放着三瓶瓷药,瓶身上分别刻着“解”“清”“散”。“这才是真正的解药。”

      柳长风瘫在地上,看着御白常手中的药瓶,忽然老泪纵横:“当年我也是被人所迫……鸣鹤楼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
      “背后是谁,我会查清楚。”御白常将药瓶递给逸尘,“逸尘大哥你先出去,给中蛊者解毒。”他看向柳长风,“但你的罪,断不能免。”
      逸尘接过药瓶,立刻捧着药瓶往石阶口走。阴影里的黑衣人见母蛊已死,便想偷偷溜走,谁料暮渊黎已经发现他了,直接送了他一子弹,震耳欲聋的枪响过后,阴影处流出一滩血。柳长风已死,其余人纷纷扔下短刃跪地投降,颈间的青斑在白灵虫的气息里渐渐淡去。
      雨还在下,粮仓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只余下火把的余光。御白常走到柳长风的尸体面前,弯腰捡起那枚摔碎的银哨:“忘忧阁的账清了,王家的账,也该让官府来算。”
      暮渊黎收剑入鞘,剑穗上的水珠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官府那边,我已让人递了状子,十七年前的卷宗,黑羽楼也应当找齐了。”
      御白常抬头看他,眼底的锐光里多了些暖意:“远安兄……”
      “我在。”暮渊黎替他拂去肩上的灰尘,“御阁主。”
      “话说你顶着的这张脸是何人?”
      萧璟诚又幻化回御白常的模样:“受人所托,是王家的遗孤。”
      两人相视而笑,雨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远处死士押送俘虏的脚步声,都成了这笑容的背景。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雨终于停了。
      忘忧阁前堂,小厮们正忙着重新擦拭桌椅,昨夜的血迹已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穿锦袍的富商捧着刚领到的“清”字解药,对着御白常连连作揖:“多谢御阁主救命之恩!若不是您,我这条老命怕是要交代在鸣鹤楼手里了!”
      御白常穿着身月白长衫,脸上添了几分坦荡。“举手之劳,张员外快回去用药吧,三日之内,青斑自会消退。”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唐君澈走到他面前,递上枚黑羽令牌:“黑羽楼查过了,鸣鹤楼背后并没有势力牵扯,纯属胡言乱语吓唬人。此事我会上报朝廷,御白常阁主若有需要,黑羽楼随时可出手。”
      萧璟诚接过令牌:“多谢唐楼主。”
      逸尘站在唐君澈身后,背着个小小的包袱:“楼主,御阁主,我……”
      唐君澈拍了拍他的肩:“去吧,这回你可以永远守护你家督主,黑羽楼的路引已给你备好。”
      逸尘深深一揖,转身快步走出忘忧阁,晨光洒在他的背影上,竟带着几分轻快。
      暮渊黎靠在栏杆上,看着萧璟诚指挥小厮整理账本,忽然笑道:“御阁主这清账的速度,比算赌局的账还快。”
      萧璟诚抬头瞪他一眼,嘴角却扬着笑意:“再快,也没暮世子当年在璇武山偷烤地瓜的速度快。”
      “那是你笨,总被大师兄抓住。”
      “明明是你把红薯塞给我顶罪!”
      两人拌着嘴,阳光穿过窗棂,落在棋盘上那枚刻着“诚”字的棋子上,棋子反射的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从未有过阴霾。
      忘忧阁的账清了,王家的冤屈雪了,鸣鹤楼的阴谋破了。雨过天晴,青石板上的水洼映着蓝天白云,仿佛昨夜的刀光剑影、蛊毒阴谋,都只是一场被雨水冲散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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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清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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