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不知

　　古志华脸色大变，大步走上前，一把拔掉了投影仪尾部的电源。

　　没想到，影片仍然在正常播放！

　　只见画面又切换到另一个偷拍的视角，摇晃不定，还是在夜里，但看起来经过后期处理，还算清晰。

　　老僧人正引着一个男人走近寺庙里屋，画面拍到的是两个背影，瞧不清模样，只知道男人与老僧人身高相仿，而老僧人手势、举止之间，似乎对他很是客气。

　　古志华一时间没认出这男人是谁，但也猜到是个茶客，他心乱如鼓，大声向侧面的台下责问：“怎么回事啊，这玩意怎么关不掉！”

　　戏班子老板也有些手忙脚乱，一边嘀咕着“难道从有线模式转换成电池模式了”，一边想手动给投影仪关机。

　　突然，角落里一个身影闪过，一把将投影仪抢了过去。

　　吴阿娟对着古志华咧嘴笑道：“急什么啊，村长，好不容易这么多乡亲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你就让大家看完嘛！”

　　古志华一抬头，只见原本在路上桌子入席的人们，听到动静，也都挤进院子里来，有几个好动的少年甚至爬到了墙头，将脑袋伸进遮阳棚，往里看。

　　另一边，古羽也一把按住了试图起身离开的老僧人。

　　“菜刚上桌，师父怎么就要走了？”

　　“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老僧人咬着牙问。

　　古羽手上加了些劲，他知道老僧人这两年痛风发作，腿脚走路都不利索，此刻根本无法挣脱。

　　“往后看看，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古羽说。

　　白布上、画面里，两个人走到侧门前，老僧人推开门：“您瞧瞧这个？”

　　拍摄角度看不清房间内的景象，只能看到那男人脚步未动，认真看了几眼，然后摇头不满道：“最近质量怎么都这么差？”

　　这声音一出，旁人尚未觉得有什么，古志华的脸却是唰的一下惨白了。

　　他如同疯了一般，直接冲下台去，冲着音响控制台一同乱砸，怒吼着：“没听到我说的吗？快他妈的给我断掉！关掉！”

　　戏班子老板吓得不轻，先前总是听说那福安村村长是十里八村难得一见的老好人，如今一见，怎么是这副模样？

　　眼瞅着昂贵的操作台即将被古志华给弄坏，他赶紧上前，直接关掉了总电源：“老板，这、这样就没声音了……那个投影仪估计是被人偷偷塞了备用电池，所以才……”

　　古志华没空听他解释这么多，他见总电源一关，两个大音响失了效，影片的声音的确骤然小了下去，但幕布上画面仍在，又命令道：“这个布也给我撤掉！”

　　“那个是四面固定在台子上的，要费点时间……”说着，就招呼人搬梯子过来。

　　古志华哪里等得了这么久，他左右扫视，最后抄起台边预留的一根钢管，抬手戳了过去，“刺啦”一声，白布瞬间破了个大洞。

　　“直接这样撕掉，弄烂，快！”

　　好好地一块幕布被糟蹋，戏班子老板心疼得不行，声音都发着颤：“老板啊，这个布是定做的！要好多钱的！”

　　“无所谓，我赔给你们，快点！谁先弄完额外再加一千！”古志华说着，继续用钢管将白布戳了个稀巴烂。

　　这般发了疯似的不管不顾，只因为他认出来了——画面里的男人是廖远东。

　　古志华心知肚明，自己栽了多大跟头，都无所谓，总有通路子的方法，但是如果牵连到了廖远东……

　　尽管如今他已经退休，但市里不少身居要职的领导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这件事把廖远东给扯出来，那他才是真的没命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真相了吗？”吴阿娟轻笑一声，转向众人，扬声道：“大家都去手机热搜榜单上看看！古志华村长如今不让咱们看投影了，咱们在手机上看，是一样的，还更清楚咧！”

　　说着，她就近找了一桌青年人多的，拿着别人的手机就开始示范。

　　“这样，打开短视频软件，点开热搜，排第一个的就是——福安村寺庙暗藏人口贩卖链，村长僧人勾结逼良为娼！”

　　现在每个人都离不了手机，哪怕老人都沉迷短视频，大家操作都熟练得很，很快就全都找到了地方。

　　“找到了找到了，真有！”

　　“卧槽，我说上午那个推送一闪而过挺眼熟，就是福安村！”

　　“声音放大点，听不清……”

　　“怕啥，有字幕的！”

　　古志华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同时拦得住众目睽睽，很快，就有人手机公放出之后的片段来。

　　老僧人耐心解释：“您见谅，这些年村里好多人都出去打工成家了，周边年轻人也少了，如今这个已经算是难得了。”

　　廖远东仍然不满意，啧了一声：“这多大了都？”

　　“也才二十五呢……”

　　“二十五？！”廖远东打断他，“我说了，要小的，像之前那个叫什么莹的，那个就很好！这种年纪大的，什么事都懂了，没有趣味。”

　　“现在小姑娘都性子野，书没读完就往外跑了，赵莹那种实在是……找不到了。”

　　赵莹二字一出，顿时引起了嘈杂的议论。

　　赵家的事太惨了，连外村人都是知道的——先是刚成年的女儿疯癫上吊、再是当爹的没过多久也滚落山崖撞破了半边脑袋。

　　人人都猜，他们家是不是犯了什么太岁，才落得个绝户的下场。

　　如今看来，竟然是另有内情……

　　“这些都是假的，拼接的！就是有人故意害人！”古志华扬声嘶吼着。

　　归功于他刚才叫戏班子老板一通操作，如今麦克风也关了、音响也断了，他不得不从台子上跑下来，扯着嗓子挨桌挨桌解释。

　　“你们不知道，现在这种网上的东西，影片可以剪、说得话都能重新配音！我古志华的为人，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看在眼里！肯定是有人嫉妒我家出了个大学生！嫉妒我过得好，所以陷害我！大家不要相信……”

　　他恨不得将所有人的手机都抢下来，一时间院子中乱成一团，大家七嘴八舌地质问、谈论，还有人拿出手机来拍他。

　　古羽这桌自然是除了古志华那边以外，第二热闹的所在。

　　有好些人避开近乎疯癫的古志华，跑来问古羽和老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僧人却从刚才离开失败之后，只是一直低着头，双手合十、嘴唇嚅动，像是在念什么能平心静气的经文，一副与外界隔绝的模样。

　　古羽离得近，能听到他嘴里的经文前言不搭后语、完全是胡乱念一通，心中好笑，随即调出手机里几张图，放到他面前。

　　“别以为全部推到古志华身上，就能万事大吉，看看这个。”

　　老僧人是空有僧人之名，这么多年来，连荤腥酒水都不忌，哪里又是什么能沉心静气的人呢？

　　古羽这么一说，他眼睛就忍不住眯开了条缝。

　　随即大惊失色！

　　只见照片内容，正是自己藏钱的石室，满墙密密麻麻的密封袋，里头透出油纸颜色，大概是为了防止钞票受潮，角落里还有几块闪闪夺目的金色。

　　若说先前老僧人还是心存侥幸，那看到这照片，便是一颗心坠落深渊。

　　古羽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这些证据不知道准备了多久……

　　“怎么样，还要装哑巴吗？”古羽冷声问。

　　事已至此，老僧人也顾不得腿疼，猛地站起身来，拧着脸大步拨开人群，直奔古志华。

　　他一把抓着古志华的衣服，竭力压低声音：“古羽怎么会知道这么些事情，是不是你透露的？！你们父子间闹矛盾，别他妈扯我下水啊！”

　　古志华一愣：“我没有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老僧人只当他在推诿：“都这时候了，你还瞒着我？这些东西根本不是短时间内能准备好的，单说老廖那一次来，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你能一点都没察觉？！”

　　廖远东来过很多次，古志华哪里知道刚才那段偷拍的视频是什么时候，此刻听老僧人说，才意识到这一点：“可是……古羽那时还在城里上大学。”

　　他话说一半，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陡然一转，定在了吴阿娟身上。

　　“吴阿娟？是你！为什么要伪造这种视频诬陷我！”

　　“不止她一个人，还有我。”古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走上前，挡在了吴阿娟与古志华身边。

　　古志华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满是不可置信：“羽羽，你……”

　　仿佛害怕继续说下去便成了真，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里。

　　古羽向来打扮简单朴素，今天也只是纯黑短袖、浅色牛仔裤，但就这么坦坦荡荡站在众人目光下，竟有着与他以往性格截然不同的锐利锋芒。

　　四周的嘈杂不知何时止住了，连风也停了，遮阳棚耐不住正午烈日的炙烤，将院内空气烘成一团凝固的、潮热的胶水。

　　每个人都被黏在原地，目光汇聚一处。

　　如此一来，倒是让远处传来的汽车轰鸣声变得更加明显。

　　虽说这几个村通了大路，但来往车辆向来很少，除了古志华家买了小轿车之外，其余人家还是多用更加经济实惠的小三轮。

　　而此刻这样的轰鸣声，来车起码得有四五辆！

　　古志华眉心一跳，极其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他急急转身，匆忙地推开人群，冲到院门口。

　　只见摆满桌椅的小路尽头，果然层层叠叠停着好几辆车。

　　车身蓝白相间，顶部的长条灯珠闪烁着红蓝交替的光。

　　是警车。

　　“怎么回事？警察怎么来了？”

　　“还能是什么啊，摆明了来抓人啊！”

　　“谁提前报警了，来这么快……”

　　老僧人听到警察二字，身躯猛地一震，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吸引走，就近抄起一把椅子，火速冲到院墙边上，踮着脚就往外翻！

　　“他要跑！”四周有村民惊呼。

　　人被逼到死路，总能迸发出了巨大的勇气和力量，古羽也没想到老僧人这把年纪和身体状况，竟然真能三两下就翻了过去，墙那边一声沉重的“砰”响，大概摔得不轻，但紧接着仍然响起脚步声，是爬起来继续跑了。

　　“他肯定要先去石室拿钱的，我去追。”吴阿娟说。

　　古羽点头：“注意安全！”

　　“放心。”吴阿娟说完，也懒得绕院门了，只见她身手矫健，如鹰一般，顺着老僧人的方向，越了墙头而去。

　　数十个警察已经下车步行至院门前，古志华理了理西服和杂乱的头发，笑脸迎了上去。

　　“警察同志们好啊，我是这里的村长，请问是有什么公干啊？”

　　为首的高壮警察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而是往院内走去。

　　“诶，警察同志，你……”古志华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两个警察擒住了双臂，他挣扎道“这、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都是误会，我跟我儿子之间的一些小矛盾。”

　　“你好，严旭，警号xxxxxx。”高壮警察向古羽出示自己的警官证，“你就是报案人古羽？”

　　古羽抬起眼：“是的，是我报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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