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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客栈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烛火不安地跳动着。翦羽赤着上身坐在床沿,肋下新添的刀口虽已止血包扎,绷带却隐隐透出暗红。他仿佛感觉不到自身的疼痛,所有感官都死死锁在床上的人身上。
星一裹在厚厚的棉被里,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平稳许多。大夫说只是寒气侵体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开了几副驱寒安神的药便走了。
翦羽却像一尊凝固的石雕,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目光须臾不离星一紧闭的双眼和微微翕动的长睫。
楚灵飞坐在稍远处的桌边,自己处理着手臂上一道不算深的划伤,动作麻利却透着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也时常飘向床榻,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密室中那短暂的相拥和彻骨的寒冷,以及怀中人冰冷的体温和微弱的气息,像烙印般刻在他心里。每一次星一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蹙眉或轻哼,都让楚灵飞的心跟着揪紧,也让翦羽周身的寒气更重一分。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药味的苦涩中缓慢流淌。终于,星一的长睫剧烈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眼神迷蒙地聚焦在翦羽写满焦灼的脸上。
“翦……羽……”星一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清醒后的沙哑。
“陌儿!”翦羽紧绷的身体瞬间垮塌般松懈下来,又猛地收紧。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刚刚苏醒的人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人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手臂在颤抖,下巴抵在星一冰凉的发顶,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和后怕:“醒了……你醒了……没事了,没事了……”
星一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以及那几乎要将自己吞噬的恐惧与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他顺从地依偎着,伸出微凉的手,轻轻环住翦羽紧绷的腰背,无声地安抚着。
“我没事……真的没事了……”星一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努力传递着安定,“你看,我不是醒过来了嘛。”
翦羽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他,仿佛在确认这具身体的真实存在。他的吻带着滚烫的温度,急切地落在星一的额头、眼角,最后印上那苍白微凉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确认和深入骨髓的心痛。
只要想到他曾在冰冷的密室里昏迷不醒,想到那刺骨的寒气和可能的失去,翦羽就觉得心口像被利刃反复剜绞。他暗自发誓,绝不再让星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步也不行。他要用自己的生命,筑成隔绝一切危险的堡垒,将他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翦羽的声音闷闷地响在星一颈侧,带着深深的自责。
“不怪你,”星一轻轻摇头,指尖拂过他绷带边缘,“是那些人太狡猾。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的眼神清澈而依赖,盛满了全然的信任,像一泓清泉,瞬间浇熄了翦羽心中翻腾的戾气,只剩下柔软的酸胀。
两人紧紧相拥,低语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彼此的心意。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织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一旁的楚灵飞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那浓情蜜意,那劫后余生的互相慰藉,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心头隐秘的角落。
密室里的短暂相依,星一冰冷的身体依偎在他怀里的触感,他脱口而出的那句“我选你,紫陌”,以及那句带着苦涩的“也不可能属于我”……此刻都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那份被他视若珍宝、仿佛偷来的片刻温暖,在眼前这真实而牢固的深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微不足道。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酸涩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喉咙深处。楚灵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惯常的、带着几分洒脱的笑容,站起身来。
“咳,”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看紫陌姑娘醒了,我也就放心了。此地不宜久留,曹无命的人可能还在搜捕,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不敢再看星一的眼睛,怕泄露了眼底的狼狈。
“楚公子!”星一在翦羽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翦羽虽不情愿,但还是稍稍松开了手臂,只是仍牢牢圈着他。星一看向楚灵飞,眼神真挚而明亮,带着纯粹的感激,“谢谢你!在密室里……要不是你找到机关,我们……”他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了那彻骨的寒冷和绝望,心有余悸,“真的,谢谢你救了我。”
这声真挚的感谢,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楚灵飞强装的平静。他只觉得那笑容刺眼,那感激的话语更是将他心底那点隐秘的、不合时宜的奢望碾得粉碎。他仓促地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得近乎破碎:“举手之劳,紫陌姑娘不必挂怀,保重!”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背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仓皇和孤寂,迅速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门扉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凛冽寒风,也隔绝了楚灵飞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
——
翌日清晨,风雪初临,空气清冽刺骨。
三人再次潜入慕容府地穴,然而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冰冷的寒铁柱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血腥与腐烂泥土的诡异气息。曹无命和那些被囚禁的高手,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被转移了。”楚灵飞蹲下身,捻起一点带血的泥土,脸色凝重,“曹无命动作真快。”
翦羽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便将星一更紧地护在身侧,仿佛这满目疮痍都不及身边人一根头发丝重要。他握住星一微凉的手,声音斩钉截铁:“陌儿,我们走。这些人的死活,与我们无关。”
他早就厌倦了无休止的厮杀、阴谋和鲜血。骨河的追杀,曹无命的威胁,江湖的纷扰……他只想带着星一,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最平静的日子。刀尖舔血半生,他所有的柔软和渴望,如今都系在怀中这个人身上。
楚灵飞看着翦羽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保护欲,又看了看星一依偎在他身边柔弱纯然的模样,心知挽留无用,也无意再让星一涉险。
“好,”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我答应带你们去找师父拿回阴阳扣,说到做到。跟我来。”
……
在楚灵飞的带领下,三人离开洛川城,跋涉两日,来到一处位于深山幽谷的隐秘居所。此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环境清幽,几间古朴的竹屋掩映在白雪点缀的竹林之中。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淡淡的草木气息飘散出来。
楚灵飞走到竹篱前,扬声唤道:“师父!师兄!”
吱呀一声,竹屋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艳丽桃红色长裙的女子慵懒地倚在门框上。她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身段更是窈窈窕窕玲珑有致,完全看不出岁月痕迹。唯有那双略显沧桑却依旧明亮的眼睛,透露出她绝非表面那般年轻。她手里还拎着一个酒葫芦,正是楚灵飞的师父——桃夭。
桃夭醉眼朦胧地打量着篱笆外的三人,目光在楚灵飞那张俊朗非凡的脸上停留片刻,疑惑地挑了挑眉:“哟,哪来的俊俏郎君?找谁啊?”声音带着一丝醉后的沙哑和慵懒。
楚灵飞无奈地抚额:“师父,是我,小飞。”
“小飞?”桃夭眯起眼睛,凑近了些仔细端详,随即恍然大悟,笑得花枝乱颤,“哎哟喂!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那个整天把自己捯饬得跟个歪瓜裂枣似的徒弟,今儿个怎么舍得用真面目示人了?啧啧啧,这张脸多招人喜欢啊,早该这样了!”
她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楚灵飞,眼神促狭。
楚灵飞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含糊道:“……偶尔,换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一旁的星一。
桃夭何等精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立刻被翦羽和他牢牢护在身侧的星一吸引。
翦羽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孤松,气质冷冽如寒潭,尤其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久经杀戮沉淀下来的漠然与威压。他手中那柄形式古朴、隐隐透着血煞之气的长剑——碎影,更是身份的象征。
“碎影剑……这身杀气……”桃夭美艳的脸上笑容微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凝重,“骨河神杀,翦羽?”虽是疑问,语气却已肯定。
翦羽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臂始终环在星一腰间,保护的姿态不言而喻。
桃夭的目光随即落在星一身上,顿时一亮。眼前的少女裹在雪白的狐裘里,露出一张精致绝伦、不染尘埃的小脸,眼眸清澈如山泉,带着一丝病后的柔弱和好奇,美得惊心动魄,却又纯净得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之意。
桃夭瞬间就明白了自家这个向来对容貌无所谓的徒弟为何突然“开窍”了。她看看星一,又看看楚灵飞,再看看翦羽那护食般的态度,眼中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玩味。
“师父,”楚灵飞赶紧切入正题,打破这微妙的氛围,“这次回来,是为了阴阳扣。当初我带回那东西,如今物主寻来,理当归还。”他指了指翦羽。
“哦?那个小玩意儿啊?”桃夭懒洋洋地转身进屋,片刻后拿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雕刻着繁复阴阳鱼纹路的古朴圆扣,随手抛给翦羽,“喏,还你。这玩意儿邪门得很,我研究了一段时间,屁都没研究出来,还差点把自己绕进去。”
翦羽接过阴阳扣,入手冰凉,一股奇异的气息隐隐传来。确认无误后,看也没看便收入怀中。他言简意赅:“多谢。”随即牵起星一的手,对桃夭道:“叨扰了,告辞。”转身就要离开这山谷。
“等等!”楚灵飞连忙出声阻拦,看着天空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和星一略显单薄的身影,“翦羽兄,外面风雪正紧,山路难行。紫陌姑娘身子刚好,经不起折腾。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早雪停了再走?”他看向翦羽,语气带着恳切,更多的是对星一的担忧。
翦羽感受到星一指尖传来的微凉,又看了看愈发密集的雪花,终是不忍心让他再受风寒,点了点头:“也好,叨扰前辈了。”
“随便住,空屋子有的是。”桃夭无所谓地挥挥手,随即又想起什么,一脸嫌弃地指了指旁边一间紧闭的竹屋,“对了小飞,你那个好师兄,还在里面挺尸呢!整天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把我珍藏的好酒都快喝光了!你这次走,赶紧把他给我带走!老娘眼不见心不烦!”
楚灵飞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担忧。他走到那间竹屋前,轻轻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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