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女帝晋升指南

　　次日正午，西梁五凤台。

　　金碧辉煌的殿内，西梁女王端坐高台，文武百官分品级次第落座。内侍抬手一挥，婢女沿左右鱼贯而入。

　　不同于往日宴席，今日的“首席”并非朝中大臣，而是上国来的四位长老。

　　文武百官“闻弦歌而知雅意”，于礼乐声中纷纷上前。

　　唐僧座前人头攒动，八戒、“悟空”因形貌丑陋，反而落了清净。

　　连夜快马加鞭，八戒早已饥肠辘辘。趁无人注意，他飞快抓起个馒头塞入口中，不等下咽，抬眼见百无聊赖靠坐在旁的悟空，神情一怔。

　　他拎起一串葡萄，顺着对方视线望了望人群正中的唐僧，倾身凑上前道：“师兄，可有哪里不对？”

　　“嗯？”

　　悟空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支着椅背，闻言懒洋洋转过头，看见他手里的葡萄，信手摘下一颗，又抬头望着前方，眼底若有戏谑一闪而过。

　　“呆子！”

　　他将葡萄往嘴里一扔，摩挲着酒壶，调若玩笑道：“堂下女官精神，女婢妩媚，不正是你所慕？不看她们，看我作甚？”

　　八戒神情一怔。

　　女官？女婢？
　　且不论他的好色风流因由为何，悟空或许曾疾言厉色，却从不曾与他如此说话。

　　视线在悟空与唐僧脸上打了好几个来回，不等他看出哪里反常，锵锵两声，礼乐声后，女王清悦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诸位爱卿！”

　　众人齐齐归位，端着酒盏举目朝前。

　　“今日御弟哥哥来访，实让我五凤台蓬荜生辉！”

　　殿内倏忽杳然。

　　因着“御弟哥哥四字”，唐僧神情惶惶抬起头。

　　颀身玉立，刚刚好装进珠旒倒影落成的方寸天地。
　　看清他模样，女王眉眼间不自禁染了笑，举杯朝前，朗声朝堂下道：“诸位，与孤同迎圣僧来访！”

　　左右齐齐举杯。
　　“同迎圣僧！”

　　“贫僧惶恐！”
　　唐僧连忙摆手，不等推却，抬眼见女王与文武百官已饮尽杯中酒，神情一怔，求助般转向静坐在旁的悟空。

　　素来以他为先的大徒弟今日不知为何晃荡着杯中酒，斜靠着椅背状若未闻。

　　唐僧无奈，只得悻悻接过婢女端来的素酒，皱了皱眉头，一饮而尽。

　　“多谢陛下！”
　　“御弟哥哥坐，不知我西梁国的菜色可还合口味……”
　　“……”

　　如此许久，悟空依旧百无聊赖、八戒仍在胡吃海塞。

　　沙僧与唐僧记挂着通关文牒，坐立正难安，龙椅方向突然传来闷咳声。

　　“陛下？”
　　“陛下可还好？”

　　朝臣纷纷跪坐起身。

　　唐僧跟着抬眼望去，却见方才还风姿卓然的女王不知是吃了酒还是旁的什么因由，突然眼含清泪、我见犹怜。

　　有大臣反应快，扯着嗓子嚷嚷：“还不快宣太医！”

　　“不必！”

　　不等人应声，侍奉御前的婢女大步上前，轻拍了拍女王的背，伺候她吃了口茶，又转向众人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自打前天夜里梦到五凤台将有贵人来访，陛下连日忙碌、夙兴夜寐，只生怕失了礼数。昨日起风又忙到夜半，才会不小心着了凉……”

　　朝臣面面相觑，又齐齐倾身告罪。

　　“臣等惶恐！”
　　“臣等无能！”

　　婢女若无其事瞥了眼唐僧所在，又继续道：“龙体微恙，太医本不让陛下吃酒。只陛下说，今日圣僧来访，无论如何不能失了礼数。她还惦记着，待席宴后要与圣僧深论佛法，如此才强撑着精神……”

　　深论佛法？

　　有朝臣眸光忽闪，大步朝前道：“陛下，臣斗胆！陛下龙体乃我西梁国之根本，不可而戏。陛下若想与圣僧深论佛法……”
　　她转向怔然在旁的唐僧，神情郑重道：“请圣僧随陛下移步偏厅暖阁一叙！”

　　百官眼神交错，又齐齐转向唐僧。“恭请圣僧挪步！”

　　“这……”

　　唐僧下意识错身躲闪，袈裟拂倒手边茶盏，哐啷一声，两靥刹时苍白。

　　“咳咳！诸位爱卿……”
　　女王强忍着不适，连忙拦阻众人道：“御弟哥哥身份高贵，诸位爱卿莫要为难于他！”

　　女王越是如此，朝臣越是心急如焚。

　　“陛下说得哪里话！典仪事小，龙体为重！”
　　“圣僧慈悲为怀，万不会以此为怪！”
　　“……”

　　眼见四下应和，唐僧性情怯懦，攥了攥衣袂，猝然变了脸色。

　　顾不得四下芸芸，他骤然转向身侧的悟空，神情急切道：“悟空，这可如何是好！”

　　悟空慢悠悠饮尽杯中酒，抬头瞥了眼汹汹近前的众人，轻嗤一声，又转向唐僧，一脸不以为意道：“师父怕什么？”

　　唐僧一怔，余光瞥见众人，一时却也顾不上揣度何处不同寻常，开口道：“陛下是女子，宫中上下皆为女子。西梁国女子如狼似虎，我若独自与她前去……”

　　“哧！”

　　仿佛听见了什么大笑话，悟空抬头瞥了眼女王，转又睨着唐僧，慢条斯理道：“师父说的哪里话，你虽颜如冠玉惹寻常娘子欢喜，西梁女王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为何偏衷情于你？”

　　他转又瞥了眼堂下众人，不紧不慢道：“前几日总念叨着要上五凤台拜见女王，叶大人怎么留你都不肯多住几日，如今真来了五凤台，有了面见陛下的机会，师父如何又不敢了？”

　　“悟空你……”

　　唐僧脸色微变。
　　担心女王对他别有所图是为一，他的本意却也并非不愿入内，只是若能有悟空变作个虫儿、鸟儿，与他一道，他也好安心，可如今被悟空一顿抢白数落，倒显得他别有心思。

　　“师父且放心去！”

　　不等他出声，记挂着师父与女王离去才好开怀畅饮，八戒大手一挥，大喇喇朝唐僧道：“师兄既说了无事，那女王想来无甚异常。再者，有此独自面见的机会，师父也好早些拿到通关文牒！”

　　“正是！”沙僧亦颔首道，“师父，我几人都在殿内，若有什么事，你且大喊一声，我等即刻便到！”

　　“如此……”

　　三名徒儿皆如此说，朝臣又连声催促……唐僧飞快瞟了眼女王方向，轻叹一声。

　　西梁女王的视线灼灼如有实质。
　　远来是客，他总不好拂了主人家的面子。
　　再者，君王一言九鼎，她既已说了入内是为理论佛法，当不至于突然“兽性大发”、出尔反尔。

　　打定主意，唐僧怀着满心惴惴站起身，转头朝静候在侧的女官道：“如此，有劳大人带路！”

　　*
　　本以为偏殿暖阁只在近旁，不知是否西梁王宫布局繁复，还是旁的什么因由，跟着那女官一路目不斜视朝前，经过不知多少假山庭院、回廊殿宇，琅琅的珠帘声起，前方的女子停下脚步时，唐僧已然头昏脑涨，不辨东南西北。

　　眼前是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一幕珠帘间隔里外。他所在的外间安了一桌两椅，一张香案。案上有竹亭亭，左首的金兽香炉正冒出袅袅青烟。

　　“御弟哥哥？”

　　不等他再看，琮琮的珠帘声中，女王的声音自里间传来。

　　唐僧下意识抬起头看，瞧见卸了冕旒朱颜如玉的女王，心一慌，下意识退后半步，倾身行礼道：“陛下！”

　　“御弟哥哥快请坐！”

　　龙涎香先一步拂面而来。

　　不等唐僧反应，女王宛若柔荑的十指已覆住他臂腕，而后拉着他一面朝窗前桌边去，一面笑盈盈道：“上国离此千里之遥，御弟哥哥此行辛苦！”

　　说不清是不时前的果酒醉人，还是当下的香气惑人，不知不觉间，唐僧已随女王落座窗边，四目相望。

　　一斜秋晖掠经眼帘，唐僧接过酒杯的五指微微一曲，眼神倏而清明。

　　“贫僧惶恐！”

　　他倏然搁下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酒杯，按下满心惶惶，拱手同时，连珠放炮似的开口道：“陛下龙体若无恙，不知能否与我几人通关文牒……”

　　“通关文牒？”

　　女王垂眸瞟了眼躬身在前的她，眉心微蹙了蹙，转又吹了吹炉上青烟。

　　不等人起身，她转头瞟了眼门外。很快有婢女奉上汤盏，又无声退下。

　　唐僧只听见房门推开又闭合，抬眼却见两人正中的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盅汤。

　　“……”

　　撞见他眼里愕然，女王舀汤的动作一顿，搁下汤碗同时，眉头微微蹙起，两眼倏然泛了红。

　　“御弟哥哥初来乍到，咳咳！一心只念着通关文牒，莫非陪孤用碗汤的功夫都没有？”

　　不时前的女王高高在上如天上月，眼前的女王褪去冕旒华服，娩婉柔美如寻常女子无异。屋内珠帘摇曳流光作祟，与她说个“不”字，仿佛什么十恶不赦的大过。

　　唐僧猝然别开脸，紧拧着眉头暗忖，一盅汤而已，无论如何当不是什么大错。

　　“贫僧惶恐！”
　　唐僧倾身施了一礼，转又提步至桌前，神色惶惶道：“有劳陛下！”

　　“理当如此！”

　　女王清亮的眸间若有流光一闪而过，很快平复如常，舀了碗汤，双手奉至唐僧面前。

　　“御弟哥哥快尝尝，这莲藕汤可还合口味？”
　　“多谢陛下恩赏！”

　　唐僧低垂着眼帘，目不斜视接过她递来的汤碗。

　　却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触及对方指尖柔软，唐僧顿然抬起头。

　　“如何？”

　　对方清眸皎皎，投来的视线灼灼仿佛天罗地网将他圈在其中。

　　唐僧的心不受控得一颤，猛然将脸埋进汤碗中。

　　珠帘琮琮，秋晖作祟。

　　唐僧一口一口吃得仔细，全然不察屋内渐渐昏晦，窗前炉上的青烟却越来越浓郁。

　　“御弟哥哥？”

　　女王的声音缱绻柔软，如在耳畔，遥似天边。

　　他捧着汤碗的手一顿，抬眼见对方已在眼前，心下一慌，扔下汤碗便要起身。

　　谁知撑住扶手刹那，双腿却似脱力般，只听哐啷一声，人又重重摔了回去。

　　“御弟哥哥？”

　　女王声声低吟勾人魂魄。

　　唐僧用力甩甩头，顶着两眼茫然抬起头。

　　四下青烟缭绕，眼前物事仿佛隔了层薄纱，遥远又朦胧。

　　眼前人的脸却瑰丽而遥远，转眼只余咫尺。

　　“从今往后，你朝南称孤，我为王后……”

　　屋内香气愈发浓郁，珠帘摇颤动心旌。

　　唐僧额头上渗出热汗，心跳越发剧烈，望着云遮雾绕眼前人的脸，一时竟不能分辨心下是抗拒，是期盼。

　　臂腕被对方扣住。

　　除却眼前人启合的丹唇，四下已然空无。

　　五寸、三寸、两寸……两人的身形越靠越近，粉面丹唇咫尺间。

　　佛子理智崩塌刹那，只听轰隆一声，房门被骤然推开。

　　四下云雾骤散，大片秋光肆虐涌入。

　　“师父！！”

　　女王面色一凛，顾不上理会唐僧当下情状，转头望向来人。

　　“是你？”

　　她松开唐僧，满目不耐瞪了眼来人，转头替自己斟了杯茶。

　　不闻对方应声，她转头望向来人，厉声道：“没事进来作甚？坏我好事！”

　　悟空早已掣出金箍棒，怕误伤师父才迟迟没有动手，闻言火眼金睛一凛，盯着对方道：“你认识那假悟空？一国之君，竟与妖怪为伍！”

　　女王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明白了什么，不等谁人回神飞快撤出半步。

　　窗外若有清风掠过。
　　女王眉头一拧，拎起唐僧甩向悟空同时，转头朝窗外道：“杵着作甚？还不快帮忙？”

　　“如此好戏，岂可错过？”
　　与悟空一般无二，只多了几分懒散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悟空正手忙脚乱扶住唐僧，闻言凛然抬眸，望着窗边乍然出现的眼前的“自己”，神色大变。

　　“是你？！”

　　他将唐僧安置在一旁，嗟牙咧嘴朝对方道：“妖孽狂妄，竟敢冒充我孙爷爷？！”

　　“……悟空？”

　　唐僧自昏沉中悠悠醒转，抬眼见面对面两个悟空，脸上一片骇然。

　　“你、他，他……两个悟空？”

　　六耳猕猴微挑了挑眉，抬手甩了段棍花，转头朝唐僧道：“师父莫怕！他善变化却奈何我不得！”

　　“妖精狂妄！安敢搬弄是非！”
　　悟空火眼金睛圆瞪，掣出金箍棒，直奔六耳猕猴！
　　“看招！”

　　“锵锵！”

　　两棍相接，房内刹时窸窸窣窣、一片凌乱。

　　“大师兄！”

　　听沙僧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六耳猕猴两眼滴溜一转，转头朝窗外道：“休要在此惊扰凡人，你若不惧，便与我去南海找菩萨一辨真假！”

　　“正有此意！”

　　悟空如何能让！转头朝姗姗来迟的八戒两人喝了句“照顾好师父”，腾云急追对方而去。

　　“两、两个师兄！”

　　眼见一前一后两个悟空唿哨云端，八戒沙僧步子一顿，面面相觑神色惶惶。
　　直至唐僧的哀嚎声落入耳中，两人骤然回神，匆匆上前道：“师父，可还好？”

　　“师父，如何有两个师兄？师父可能辨出真假？”

　　“为师肉眼凡胎，如何能看出他两个变化！”唐僧拉着八戒沙僧泫然欲泣，“那妖精骗得我等好苦！”

　　“……御弟哥哥？”

　　女王不动声色掩身暗处，确认唐僧并未发现她的别有用心，掐了自己一把，待眸间清泪盈盈，款款上前道：“那、那孙长老，是妖怪？！”

　　“陛下！”

　　唐僧让八戒搀扶起身，倾身朝女王道：“陛下莫怕！我那大徒弟本领高强，又与诸天神佛有交情，那假悟空再如何神通广大，亦奈何他不得。”

　　“如此甚好。”

　　女王掩下眼里飞掠而过的流光，满目歉然开口道：“御弟哥哥在我西梁国受惊，实乃孤之过。诸位若不弃，可愿与孤移步御花园？园里亦设了席面，只等御弟哥哥前去。”

　　“这……”

　　唐僧推拒的话已到嘴边，听闻“席面”二字，八戒眼睛一亮，大步上前道：“如此甚好！有劳陛下！”

　　“理当如此。”女王眸光忽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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