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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念
尹陌拄着拐杖跑了一阵子后,只觉得之前的昏沉都被这凛冽的山风吹走,头脑终于再次恢复了平静。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做出强吻李逢月这样的事,而且还亲了那么久,看李逢月平日的模样,应该是从没有被人这样亲过,那这岂非就是她的初吻?
虽然自己也从没有亲过别人,可李逢月对她而言,是高台明月,皎皎明珠,而她是暗影阁中见不得人的杀手,她怎能对李逢月如此。
尹陌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想着若是与李逢月再见面,自己该如何是好,虽然是因为那果子和双尸蛊,她才没有控制住自己,可毕竟确实是亲了别人,自己对她做了这么冒犯的事,也不知她会怎么想。
走着走着,前面的路变得宽敞起来,这条林中的路似乎被人修缮过,路上的杂草都被除得干干净净,一路上还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尹陌觉得有些奇怪,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后,到了路的终点,竟是一座修得宽敞齐整的墓地。
青石墓碑上刻着一行字:金手偃师施明夙之墓施念立
尹陌看到这行字,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是施明夙的埋骨之地,她在生命的最后,最喜欢的还是二十岁时获得的“金手偃师”称号。
至于施念,尹陌之前在施明夙的札记中见过这个名字,此人原本叫狗丫,后来应该是一直跟着施明夙。在这山谷之中,她唯一见到的人就是那个疤脸女子,莫非那人就是施念?
尹陌正这样想着时,一只毛茸茸的手忽然从墓碑后面伸了出来,悄悄把碑前摆着的一碟梨子拿了一个,之后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音。接着一个果核从墓碑背后被扔了出来,那毛手又伸了出来想再拿一个,却被尹陌一下抓住。
只听得一声吱吱乱叫,尹陌一下把那毛手提了起来,只见一个黄毛猴子正在她手中奋力挣脱着,伸出爪子来想挠她的脸。
可它哪里是尹陌的对手,这只爪子也被尹陌抓住,猴子顿时两脚乱窜,挣又挣不开,只好对着尹陌发出愤怒的嘶嘶声,又发出一阵吱吱声,似乎在呼唤同伴来救自己,尹陌微微一笑:“偷吃人家的供品还有理了,以后你要是再……”
不过,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便从背后传了过来,尹陌回头一看,只见上次看到的那个疤脸女子正往这边赶来,对她大叫道:“阿喜!放开……阿喜!”
尹陌意识到她是在说这只猴子,刚想放手,那女子就抽出一把柴刀朝她扔了过来,准头倒是厉害,差点砍中她。尹陌将那猴子放开,猴子立马跑到了她身边,哭唧唧地叫着,像是在告诉主人自己刚刚被人欺负了,一定要为它做主似的。
女子见它两只手上的毛被尹陌抓去不少,又见它这副模样,顿时怒不可遏:“欺……欺负阿喜,死!”接着便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朝尹陌挥了过来。
尹陌本不想再跟她打,但见她这副样子,不接招是不行了,便以手中的拐杖跟她对打起来。两人对了几十招后,体内的双尸蛊忽地又产生了异动,让她一时有些昏沉,虽以拐杖挡住了女子的一击,却被她的内力一震,顿时向后倒去,本以为会摔到地上,却未想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
尹陌抬头一看,只见李逢月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把她抱在怀中问道:“尹陌,你怎么样了?”
她还没做好与李逢月再次见面的准备,李逢月就忽然出现在了她面前,让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什么,便道:“还好,只是受了些内伤。”
李逢月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将她轻轻放在了一棵树下,柔声道:“那你在我身后别动,我来对付她。”
她说完后,随即站在了尹陌前面,对疤脸女子道:“阁下可是施念?”
女子听到这个名字,脸上虽蒙着黑布,却看得出明显神情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说来惭愧,那日我和尹陌被阁下的机关暗算,掉入地下铁笼之后,解开了笼中的罗盘锁,进入了那地下密室之中,又解开了密室中的北斗七巧金匣,见到了施前辈写的三本札记,她在札记之中,有提到你的名字。”李逢月道。
女子听到这话,更加激动起来:“你……你居然解开了铁笼的锁,还打开了那金匣子,那匣子里放了什么东西,主人她……当真有写到我吗?是怎么写的?”
说来也奇怪,女子之前一直结结巴巴的,此时却说话变得清楚起来。
李逢月将施明夙的三本札记拿了出来:“匣中的东西便是这三本札记,一本是她的……心事;一本是她写的机关术,最后一本是她写的武功要诀。她在札记中有提到你,你是要自己看,还是我给你念出来?”
“把主人的札记给我。”施念看到这三本札记,眼中顿时露出恋慕之意,仿佛是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一般。
李逢月有些迟疑,担心她会一时激动,对这三本札记做什么,但她毕竟是最后陪伴施明夙的人,想了想之后,还是将札记给了她。
施念拿到第一本札记后,打开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惆怅失落的神色,喃喃道:“是她,主人果然第一个写的,还是她。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接着又发疯似地一页页翻去,终于在最后几页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忽地苦笑长叹道:“原来,我的名字,也是因为她而来,主人,你还真是痴情,若你对我有对她一半好,我此生哪怕粉身碎骨,也没有遗憾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始终都忘不了她,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不过换来短短几页,她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却能让你为她写了整整一本,凭什么,凭什么!”
施念喃喃地念着,眼眶逐渐变得湿润起来,看向札记的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李逢月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正要用手撕了这札记。
李逢月急忙想上前阻拦,施念却忽地又停住了动作,抱着札记大哭起来:“这是主人亲笔写的,上面还有她的气息,我怎么能撕了它,我要陪着她,生生世世地陪着她,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尹陌和李逢月见她这般模样,也甚是感慨,原本一个施明夙便是世间少有的痴情种,未曾想施念也是如此。
李逢月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对她道:“施念前辈,施前辈已经离开,你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了。”
施念听到这话,看向李逢月:“是你解开了金匣?”
李逢月点点头。
施念道:“主人说过,如果日后蝴蝶谷来了其他的人,谁能够解开这金匣,谁便是她的传人,你可愿拜主人为师,做她的徒弟?”
李逢月道:“其实在没见过施前辈,她就已经算是我的老师,幼年时我曾痴迷机关术,向她学习过很多,我自然是愿意的。”
“机关术?你是神机山庄的人?”施念一下警觉起来。
“不是,我是书剑山庄庄主之女,名叫李逢月,不过书剑山庄与神机山庄是世交,我跟神机山庄的人素有来往,前辈若有什么想问的,我如果知道,必定回答。”
施念听到这话,冷声道:“哼,你不是神机山庄的人就好,主人就是因为喜欢上了苏卿雨,才会落得如此地步。
她现在,估计是有头有脸的庄主夫人了吧,肯定早就把主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怜主人临死前还念着她,让我把她葬在这蝴蝶兰开得最好的地方,你如果是苏卿雨的女儿,我一定杀了你。”
李逢月见她如此偏激,也不愿再多说惹怒她,便走到了施明夙墓前,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受弟子三拜。在下李逢月,意外误入此地,本以为命数将尽,却未想遇到如此机缘,若非无邪诀,我的内力受阻之症此时尚未可解,也无法得知上一辈的恩怨过往,徒弟李逢月,在此敬拜。”
施念看到她虔诚叩拜,脸上的神色有所缓解,说道:“主人生前总是念叨自己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徒弟,如今终于如愿了,只可惜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若不是为了苏卿雨,她在云水寺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拼命练功,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她的光鲜。我却知道,她那五年,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每天除了练功,便是对着苏卿雨的画像发呆。五年后她终于成了狂笔僧,可苏卿雨心里根本没有她,主人由此整日郁郁寡欢,加上那五年的积劳成疾,终究还是在八年前离开了人世。”
“八年,施念前辈,这八年,你一直一个人待在这里吗?”李逢月不由问道。
施念苦笑道:“何止八年,我在她身边,整整十八年。我从小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脸又被热锅烫了一个大疤,在街头受尽欺负,人人都叫我丑八怪,死丫头,狗杂种,谁都可以对我踹上一脚。
我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像条狗一样,这么人人喊打地活下去,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唯一的愿望是哪天下一场大雪,让我能够死在干干净净的雪里,不要连死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人瞧不起。
可十二岁那年,我遇到了主人。那天我也是饿得发昏,居然去偷王员外家的包子,结果被抓了个正着,王员外是玉溪镇有名的恶霸,说要砍断我的手。
我当时就觉得,自己这辈子终于到头了,好啊,被砍了手之后,肯定就要死了,不死也自己去找个地方死了好了,反正日子也没什么盼头了,所以不仅没哭,反而还一脸笑嘻嘻的,吓得王员外以为我被鬼/上身了,哈哈,被我吓得脸都白了。我第一次看到他们这种人会被我吓成这样,心里真高兴啊,死前还能爽这么一回。
王员外看我这样子,不砍我手了,说要一把火烧了我,去去家里的邪气,还专门让我去找道士来驱邪。
主人这时走了过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对我问道:“他们都要放火烧死你了,你为什么不害怕?”
我笑道:“烧死我正好,干干净净的,免得死了后不知道尸体还要被扔到哪去,说不定被狗吃得连全尸都留不住,早点投胎早点解脱。”
主人看了我很久,忽然笑了一下,说道:“你这孩子倒是有趣,好,我救你,以后我带你过好日子,保证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王员外听到她这么说,连屁都不敢放,话都没说就让她把我带走了,当时我就觉得主人真厉害,居然能让王员外这样的人对她这么害怕。刚开始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主人会教我武功,给我买各种好吃的,我终于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再也不担心吃不饱了。
只可惜我只跟了她一阵子,她之后就到云水寺做和尚了。好好的姑娘不做,硬是要扮成个长相普通的男人进寺当和尚,我虽不知她为何这么做,但也不想离开她,于是在云水寺外找了个地方住下,时不时去寺里找主人,陪她说说话。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主人原来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说喜欢武功高强字写得好的和尚,所以她才一定要来云水寺当和尚的。
当时我就想,主人对这姑娘可真好,如果她对我也有这般好,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但是五年后,主人去找那姑娘,却失魂落魄地回来,喝了三天三夜的酒,说从此要退出江湖,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住。
我知道她要走,便说什么也要跟着她,她拗不过我,只好带着我一路向南,最终来到了这蝴蝶谷,见这里风景好又安静,在这里住了下来,而她也为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施念。
我原以为,那姑娘既然不喜欢主人,我便有了机会,所以费尽心思对她好,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当年所想,有多么可笑。”
施念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八年了,我一个人守着她的墓已经八年,除了阿喜会时不时过来找我玩玩,其他的时候,我连与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今天也是奇怪,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说完之后倒是觉得痛快多了。”
尹陌和李逢月听她说完这些话,心下也甚是感慨,没想到施念也有这样一段过往。心中苦楚若是无人提起也就罢了,可一旦有人问起,又如何停得住,尤其是憋在心里已久的话,时间越久,就越在心中泛苦。
“那……施念前辈,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谷看看,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她们都可以陪你说话的。”李逢月想让她从失去施明夙的痛苦中走出来。
“呵,人,我见过好多好多人,可除了主人外,谁会对我高看一眼,谁会不用异样的眼神看我脸上的疤,谁会像她一样耐心地教我读书写字练功。我看过这个世界,知道除了她之外,其他的都不好,所以我宁愿守着她,守一辈子,我不会出去的,这里就是我的世界。”施念喃喃说道。
她说完后,将另外两本札记给李逢月:“你既是主人想要的徒弟,这两本札记便应该给你,只是这一本,是否可以留给我,上面的字是主人真心实意写出的,只要读一读,就感觉她又陪在我身边一样。”
李逢月点点头:“自是可以。”
施念道:“多谢,你们若要出谷,从这里一直往北走,路上不要拐弯,也不要回头,便能走出蝴蝶谷,路上会遇到一些机关,但你既能解开主人的金匣,想必那些机关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
她说完这话后,又将目光转向尹陌:“对了,我之前见你似在欺负阿喜,将你打伤,如今想来,你应该是见到了它在偷吃我给主人放的供品,所以才出手的,是不是?”
尹陌点点头。
施念道:“阿喜是主人来到这里之后,救下的一只小猴子,之后便一直跟在她身边,如今小猴子都成老猴子了,却还是改不掉爱偷吃果子的习惯,之前若不是它打开了木屋侧门的锁,进去偷了供果,你们二人只怕也不会进去,或许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就已经注定。”
她说完后,又从怀中拿出一瓶药膏递给尹陌:“我见你右脚上的伤是那东边湖里的食人鱼咬的,那食人鱼很厉害,我跟它们斗了多年才研制出这药膏,对治食人鱼的咬伤有奇效,你拿去试试,也算是我之前对你们二人出手的补偿了。”
“多谢。”尹陌接过了药膏,她觉得施念说完那些潜藏在心中多年的话后,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戾气渐渐消去,变得平静起来。
“既如此,你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吧,日后不要再带别人进来,我不喜欢有人打扰,更不喜欢有人打扰主人。”施念对她们说道。
李逢月点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告辞了,施念前辈,保重。”
“嗯,保重。”施念点点头道。
李逢月随即将尹陌搀扶起来,带着她往施念所指的那条路走去。
而走了没几步,两人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婉转的歌声,唱的是姜夔的《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原来也是这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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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念,又一个痴情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