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正常的

　　光线不甚明亮的林子中，老人两只浑浊的眼睛亮起精光。

　　他似乎很兴奋，古怪地盯着张笑笑，眼珠子一转，又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看得人不寒而栗。

　　老人扯开嘴角笑，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缓缓展开，“你们风尘仆仆走了一天，也怪累的，我邀请你们进村里玩两天吧。”

　　张笑笑躲在王晟背后，王晟抖一下，她也抖一下。

　　他们与老头站得如此近，近得能清晰看见老人脸皮如树皮般干瘪，皱纹纵横交错，像是用刻刀深深划出的裂痕。

　　两人只看上一眼便不敢再看。

　　张笑笑又慌又乱，村子她肯定不会去，张口想要让那老人走开，突然心中冒出一个声音：去枯树村吧，那里有热茶热饭，还可以洗个热水澡。

　　脑袋里噼哩哗啦欢快作响，像是在放烟花，张笑笑一双清明的眼睛缓缓覆上一层水雾，逐渐模糊。

　　是啊，大家走了一天山路，又经历暴风雨，全身上下狼狈不堪，就连一双鞋也沾满泥巴，又重又湿。

　　张笑笑顿觉十分疲惫，脚踝也更疼了。

　　于是她说，“好啊，我们就去住几晚，你们觉得怎么样？”她扭头笑着问其他人。

　　唐玲说，“累了一天，我走不动了。”

　　方明也点点头，做决定道，“那我们一起进村子里休息吧，谢谢你，老人家。”

　　老人笑得十分激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众人，低语，“你们一定会住得舒服的。”

　　他挥挥手中枝条，其他人不约而同抬腿，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往村子走。

　　李珺希与周云合站在原地没动。

　　望向逐渐远离的几人，李珺希紧张问，“他们中邪了？”

　　半空中翻滚的荧光黑色散开，周云合牵起李珺希的手，沉声道，“这位老人不是一般人，我们跟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珺希点头。两人走在众人后方，来到当初老人站立的木牌旁驻足。

　　一块半人高的木牌，由一根木棍深/插在泥土中。牌身表面斑驳，左上角裂开一道大口子，深深的沟壑刻满了岁月痕迹。

　　木牌上似乎有刻字，凹陷深浅不一，沾上泥渍和几片残破落叶，看不清写了什么。

　　李珺希举起手电照过去，流淌的黑色物质从木牌上趟过，冲开脏污，露出模糊不清的刻字。

　　李珺希仔细辨认，一字一字念道，“枯树村？”她转头望向周云合，“竟然跟我们晚上要去的枯树镇一个名字。”

　　“喂！你们俩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远远离去的老人回头，冲李珺希与周云合喊。

　　他们一群人站在斜坡上，齐齐回头看，除了不耐烦的老头，其他人神情发愣，空洞的眼神落在李珺希与周云合身上，像是一尊尊穿上衣服的人偶。

　　李珺希头皮一麻。

　　张笑笑趴在王晟背上，朝李珺希招手，“珺希，快过来呀！”

　　“哦！好！”李珺希赶忙应答。

　　她与周云合踩着脚下勉强可见的青石板路，朝众人走去。

　　周云合轻声道，“我们假装跟他们一样。”

　　李珺希点头。她模仿其他人神态，在老头目视下缓缓靠近。

　　她不敢有太多动作，连头都不敢晃动，却大着胆子用余光打量周围。

　　山洼下没有经历暴风雨，脚下石板干燥，两边低矮的植物露出头攀爬在石板上，小小根茎戳着人的脚踝，有些疼。

　　白水牛停在路边吃草，白尾巴甩来甩去，赶着嗡嗡叫的蚊蝇。李珺希与周云合经过时，牛头刚好转过来侧对他们，张开嘴去嚼一朵紫色野花。

　　李珺希忍不住瞥了过去，猝不及防撞上一只眼睛。这只眼睛的瞳孔深邃沉稳，像是有情绪，有感情。

　　李珺希心中震颤，恍惚看到了一只人类的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还想不想去村子里过夜了！”老头子挥着枝条催促。

　　周云合手臂轻轻一动，斩开李珺希与白水牛纠缠的视线，单手撑起李珺希软掉一半的身体，说道，“她太累了，走慢了一点。”

　　老头看了眼趴在周云合身上的李珺希，她低头靠在周云合肩头，眉头紧皱，似乎很不舒服。

　　他不耐烦道，“好好跟着，这黑灯瞎火的，可别走丢了！”

　　说着继续往前。

　　要是过往周云合与李珺希有这么亲昵的姿势，张笑笑等人早就惊得掉下巴，可此时他们也只淡淡看了眼，继续跟在老头子身后。

　　“那头水牛有灵性，别盯着看，你身体特殊，会承受不住。”周云合抚开李珺希额前碎发，轻轻擦掉她脸上细汗。

　　李珺希心有余悸地点头，方才被白水牛看了一眼的晕眩终于消失，她撑着周云合手臂站起身，“我没事了，走吧。”

　　一群人一前一后进入枯树村。

　　夜色中枯树村比想象中还要热闹。村中房屋低矮，是常见的深山老房结构，房屋下坐着乘凉的老人，树下还晾着没收完的粮食，中心小路上几个孩童在嬉戏打闹，小狗吠叫，快乐地在路边滚泥巴。

　　老头一改之前恶狠狠脸色，笑容满面地与几个小孩说了话，然后在村民们好奇打量中，带一行人进入一座院落。

　　院中晒着苞谷，一边草棚下堆了许多农作工具，水井边有一张高度到膝盖的木桌子，院子角落圈着栅栏，养了几只鸡鸭鹅。

　　正屋里出来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穿一身粗布衣裳，素色头巾裹在头上，装扮朴实。

　　她见院子里一窝蜂进了这么多人，脸上一愣，问老头，“张老头，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张老头自来熟般拿过桌上水壶，倒了杯水，“几个过路人，在外面走了一天，出不了山。我想着老胡不是带大成、小成上城里做工了嘛，让他们在你家住几夜，行不行？”

　　李婶看了看如一根根木头直愣愣站在院子里的男男女女，为难道，“可是我……”

　　“我知道你困难，但村里刚好只有你家有空铺，你等等啊，”张老头从怀里摸索了会儿，掏出一个布包递上去，“上次大成做工摔了腿，我知道还没好利索，去山里给你找了些药材，来，你拿着，哦，还有这些钱，你也收着，是他们给的过夜钱。”

　　张老头指指李珺希等人。

　　李婶听见有药材，笑出了花，“那好那好，就是吃点饭，也要不了那么多粮食。”说着两只手毫不犹豫接过张老头递上来的钱。

　　张老头叮嘱几句，牵着白水牛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婶将张老头给的钱收入衣服最里层，拍了拍，才转身张罗众人，“我姓李，你们就叫我李婶吧。来来来，我带你们去看看住的地方。”

　　大家听了，又听话地跟着李婶走。李珺希与周云合也抬腿跟上。

　　李婶家院子不大，正屋边上有独立出来的厨房和茅厕。正屋里有两个房间，最里面是睡觉的地方，一个大通铺，收拾得干净。

　　李婶点了下人数，对他们道，“我这屋子平常睡四个人，现在一下来这么多人也不够住，我呢去隔壁邻居家凑合几晚，你们挤挤，挤不下的我给些被褥，打地铺怎么样？”

　　站在最前面的方明扫了眼屋子，两眼呆滞地点头，“好。”

　　李婶办事麻利，快速从木柜子里翻出被褥，还去找邻居借了几床，吩咐几句才进厨房做饭。

　　张笑笑等人或坐或站老老实实分散在屋子里，李珺希见李婶离开才敢上前。她仔细端详片刻，再用手拍拍，大家都没有反应。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李珺希转头问周云合。

　　李婶的家在村子靠中心位置。

　　周云合站在窗边向外看，穿过院子大门，能看到对门一户人家坐在门口乘凉。

　　听见李珺希问话，周云合看向她，“应该快了，张老头用的是迷人眼的小把戏，只要时效一过或接触某种特定东西，就能醒来。”

　　“我没有被控制是因为你帮的我？”李珺希走到周云合旁边，也瞧着窗外。

　　“算是。”周云合说，“你身上有我的能量。”他浅浅一笑，眼眸深深，“它们虽然会让你吸引一些能量体，但也会像一个屏障，帮你隔离一些小小法术。”

　　李珺希自动忽略能量从何而来，小声问，“你觉得枯树村有问题吗？”

　　“有。”周云合点头，“但是这里表现得很正常，也是我奇怪的地方。”

　　“是啊，张向导说从来没有见过这里有村落，白水牛会发光，张老头还会使用法术，”李珺希一边思考一边喃喃自语，“枯树村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窗外一道身影匆匆而过，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

　　李婶端着木盘走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搁在外间桌上，朝屋子里的人喊：“我煎了些大饼，加了蜂蜜和鸡蛋，今晚上你们就先就着热茶凑合吃吧。”

　　说完又从厨房端来水壶和大碗。

　　李珺希走出去看，桌上大饼叠得高高，每一张又厚又大，快占了一半木桌，香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行九人挤挤攘攘围坐在桌前，除了李珺希与周云合，其他人呆滞地捧起盛了热茶的大碗，面无表情喝上一大口。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一大碗热茶下肚，他们脑袋外层似乎有一层透明膜猛地破裂，“biu！”"biu！""biu！"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人好像从睡梦中醒来。

　　“我特么这是在哪！”黄辉宏看见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环境，惊得发毛，“刚刚我们不是还在树林里吗！”

　　李珺希与周云合对视一眼，看来让大家醒过来的条件是吃村子里的食物。

　　李珺希说道，“我们现在枯树村，就是刚刚在山坡上看见的村子。”

　　“嘶！”大家齐齐吸了口气。

　　“为什么我们会进来！？”张彭云慌张扔掉手里的碗，“我说过这个村子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珺希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继续说，“我就比你们早醒来一点，只记得我们跟着张老头进来的，就是在坡上遇见的那位。”

　　“那个老头！”黄辉宏咬牙切齿，他还记得他跟那个老头吵架，吃了他们的西瓜连人都不认。

　　接下来李珺希把到这里要过夜的事都说了一遍，大家听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肯定给我们下了迷药！否则我们怎么会这么听话跟着进来。”王晟赶忙摸摸自己，生怕自己的身体部件少一个。

　　张笑笑一听，想起自己在山坡上听见的声音，也猜测起来，“那老头一开始还不让我们进来，后来才下的迷药。”

　　说着神情变得难看，“难道我们遇上诈骗团伙了！这个村子也是他们临时搭建的！”

　　唐玲站起身，走到门外往外瞧，“要是诈骗团伙，应该有人守着，但是外面没人。”

　　李珺希看向窗外，“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个院子里只有李婶，就是这家的女主人。”

　　张彭云神情严肃，“这个地方古怪，我们逃吧，不过……”他又蹙起眉头，想到深夜山中险恶，“现在晚上了，走山路很危险。”

　　“管他危险不危险！我们这么多人，先逃出去再说！”黄辉宏第一个站起来。

　　几人点头，齐刷刷走出院子往村口去。

　　一开始他们还很警惕，特别怕冲出来一伙拿刀枪的人阻拦，没想一路跑，除了遇上玩耍的孩童，两只黑不溜秋流哈喇子的狗，再没遇上什么奇怪的人。

　　就连那个带他们进来的张老头都没有出现阻拦。

　　他们心中窃喜又紧张，谨慎又快速，一行人兴冲冲跑向村口，眼看就要跨出村子，身下的两条腿竟像是有了意识，自己转了个弯，一群人浩浩荡荡又跑了回来。

　　大家站在李婶院子门口面面相觑。

　　方明面露惊恐，瞧着自己的两条腿，“我们怎么又跑回来了？”

　　张笑笑打了个寒战，“这种感觉有点熟悉，我们不会遇上啥鬼打墙了吧？”

　　黄辉宏握住拳头，咬牙道，“我不信，我们再跑一次！”

　　其他几人也没异议，他们浩浩荡荡又往村口去，随后又整整齐齐跑了回来。

　　众人站在同一个位置大眼瞪小眼，坐在对面屋檐下的村民早就好奇了，其中一个冲他们喊：“你们干嘛呢，这么晚还出来锻炼啊？”

　　几人神色不明地扭头看他，看得那位村民直发毛。

　　李珺希想了想，开口：“我们想要出村，请问怎么出去？”

　　“啊？怎么出去？”这话问得莫名其妙，难住了这位村民，他用蒲扇挠挠头，“用脚走出去就行了呗！”

　　虽然他觉得这行人有些奇怪，但还是好心提醒，“不过晚上山路难行，会有野兽，你们可要注意安全。”

　　王晟神情严峻，低声道，“他们没有拦我们。”

　　方明也神情凝重，“不行，这个地方好像有结界，我们根本跑不出去。”随即想到什么，沉声说，“我们不会是碰上什么玄学事件了吧？”

　　张彭云脸色难看得不行，“我就说了！这个村有问题！它的存在就不正常！”

　　众人一惊，渐渐意识到自己身处地界可能已经超出自己所理解的正常范围。

　　黄辉宏烦躁得不行，也不管大家，自顾自骂骂咧咧往院子里走，唐玲在后面喊，“你回去干什么？”

　　“饿死我了，反正出不去，我去把那张大饼吃了！”黄辉宏大喊。

　　几人互相看看，眼下确实没有办法，只好跟着黄辉宏往院子里走。

　　一行人又坐回木桌前。桌上大饼还热乎，香味浓烈，他们有一天没吃上热食，几人看黄辉宏吃得香，各自忍了忍，最终还是禁不住诱惑拿起来啃。

　　张彭云本来拒绝，但又想到自己连茶都喝了，一块饼怕什么，于是拿起一张咬上小口。

　　大饼外皮焦香酥脆，内里软糯甜香，蜂蜜香、蛋香与面香在舌尖交织，回味无穷。

　　没想到平平无奇一张饼味道竟然这么好！

　　张彭云吃得急，差点被噎住。因饥肠辘辘带来的胃部不适得到缓解，他才放下大饼，看向李珺希，“对了，你之前说这里叫‘枯树村’？”

　　李珺希点头。

　　竟然与他们需要落脚的镇名一样。大家纷纷放慢咀嚼动作，各自沉思。

　　方明垂下头，望着木桌上的水渍，“为什么也叫‘枯树’，好奇怪。”

　　“要是有网就好了。”唐玲嘟囔。

　　现在他们的手机就是一块铁疙瘩，除了有电，没有任何信号，就连张彭云的卫星电话都用不了。

　　屋子里氛围一时变得低沉，这时门外挂着的帘子一掀，李婶拿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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