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一方(下)

　　北荒的雪铺满了皇城，月竹生和司徒弦儿跑到宫外的酒楼听说书，二楼火炉温暖，月竹生剥着松子兴致勃勃看楼下人讲故事。司徒弦儿在躺椅上闭着眼，纤长葱削的手指轻轻敲击椅子扶手。
　　“那少女悲痛欲绝，一气之下嫁给了另一个国家少主，生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儿便香消玉殒。而那为了皇位放弃心爱女子，娶了别的女子的的少年也成功得到了他想要的皇位，只是，当他想再回去找心爱之人时却为时已晚。”
　　说书人讲得娓娓动听，底下却传来几个中年男子的纷纷质疑：“既是两情相悦，这女子为何不等一等，竟嫁了他人？难怪早死了，想来，她怕是早就心属他人，这也算她的报应！”
　　司徒弦儿听得皱起眉头，坐直了身体，看向楼下越说越激烈的人群，只感到无奈。
　　“不忠的不是那个男子吗？”月竹生的嚼着一口的松子，懵懂又愤懑地冲楼下喊：“明明是那个男子先娶了别人，先抛弃了女子，怎么都来说说她的不对！”
　　“谁家的女人在那里乱说，妇人之见！都说了别让女子入学堂了，现在女人们的脑子都念书念坏了！”一个大叔脸色铁青，像是看见什么可恶的事情。
　　月竹生有点茫然，不知自己哪里有错被这样吼喝，委屈泛起开始蓄泪，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她也很讨厌自己这样。
　　“说了几句就哭了，搞得谁欺负你了一样，还是这个年代好啊，所有人都重女子，女子掉个眼泪大把人心疼，遇到事情只需要哭就好了，大把男人为你赴汤蹈火是吧！”大叔越说越起劲，开始煽动其他男子：“听说这女子是“美人坊”新来的妹妹，那天我好像看见她进去了，你们想要与她聊的得赶紧去啊，不然回了楼里要收费了！”
　　月竹生知道，“美人坊”是皇城里最大的一家青楼，北荒的青楼里全是女子卖身求财之地，她突然不知如何辩解，看着跃跃欲试的男子们，她哽咽着挤出一句：“我不是！”
　　底下三五个看起来挺强壮的男子开始向楼梯走去，边走边打赌几天拿下她。
　　“放肆！”
　　司徒弦儿沉默着轻轻抚摸月竹生后背，眼神示意身后几个亲卫将那几个男子打了一顿。
　　底下人见她们来了几个男子还武艺高强，便不再说话，专心听书。
　　“那男子为权娶妻后成为了他国家的皇帝，却对初恋难以忘怀，违背家训也要将一个长得和初恋相似的女孩也娶回来当妃子……”
　　火炉依然很旺，温暖的坐垫却让月竹生如坐针毡，她情绪微微好转，看向面无表情的司徒弦儿，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走吧。”司徒弦儿眼神清冷，冒出两个字。
　　雪道上，一辆华贵低调的马车驶入皇宫，停在红梅园外。
　　“娘娘，皇上说，梅园的花也好看，可以带竹生姑娘看看。”
　　下了马车步行到梅园的亭子，月竹生被鲜红艳丽的红梅吸引，那大片大片白中钻出绝美的红色，比沈随种那棵好看太多了。
　　刚刚走到亭前，月竹生认出了亭中烤火的是张忘，她笑着跑上去：“嘿，这里好好看！”
　　司徒弦儿坐在椅上，用手指捻下月竹生发间的雪花：“看你这鼻头，冻得通红，烤烤火吧。”
　　月竹生心中的阴霾散了很多，她乖乖烤火，给张忘分享刚才听的故事。
　　“啊？那个女子没有等一段时间，立刻就嫁人了？可惜了，男子也是为了让他们过啥好日子嘛！”张忘感叹。
　　“为什么非要女子等啊？”月竹生严肃了起来，“她被抛弃了，她被背叛了，为什么你们都在纠结她等不等的问题，这样的男子等他做什么！”
　　司徒弦儿若有所思看向愤懑的月竹生，眼中流露出些许意味深长，将手靠近了火炉，温暖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她眼中有一丝湿润，只感到心中泛起浅浅的说不清的委屈。
　　“我也没有说她必须等啊，只是可惜了，她若是让一步，最后肯定也是能嫁给心爱的男子的嘛！也不至于让男子那么悲惨，最后只能娶到一个长得相似的姑娘。”张忘跟月竹生争得面红耳赤，他实在是不懂为什么月竹生要纠结这种问题。
　　“可是重点不是这个啊，是她被背叛了，她凭什么要忍要让要嫁一个背叛者呢呢！被背叛以后就放弃，选择别人，或者不选择，这都是她应该做的最正常的！”月竹生说着就站了起来：“而且那男子怎么惨了，他得到了权力，得到了一个有权的聪慧妻子，一个美丽的妃子，我的天啊，他简直赚翻了，还要假装他很惨？”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去玩雪了！”张忘看向雪下的红梅林中那厚厚的积雪，便向外走去了。
　　月竹生还想说什么，但见张忘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垂头丧气地掏出了松子。司徒弦儿轻轻拍拍她的肩，“如果他不听，就不说了吧，或者，用其他方式，让他不得不听进去。”
　　月竹生不是很懂，但也点了点头，看向逐渐走远的高大背影黯自失落。
　　“北荒毕竟不比月山。”司徒弦儿轻轻地说，似是非常疲惫，“听说月山的人女子……”
　　月竹生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对上司徒弦儿的眼睛：“月山的女子，过得挺安然的，不会觉得低人一等，也不会因为力气比男子小而自觉不好，只会想变得更强，把想做的事情做得更好。”她顿了顿，继续道：
　　“至少，我所见到过的月山女子，都能做任何想做的，不必因为是女子就遭遇很多困境。”
　　司徒弦儿低头苦笑：“那真好。我也在努力，让北荒的女子能够拥有念书的机会，让她们也能经商，任权。月竹生，再给我讲讲，月山的事，好吗！”她眼里的向往流溢出来，月竹生倒有些受宠若惊。
　　天界凤凰园，广阔的云层上是茂密的仙草，铺成大片草地，这里建造了几个养凤凰的园子。朝落霞无精打采地倚着一只蓝色凤凰，手里把玩一只玉佩。
　　“落霞姑姑，今日要不要将新生那群幼崽凤凰带出来溜溜？”远处的一个仙俄扯着嗓子喊过来。
　　朝落霞冲她摇摇手：“今天风大，算了！”
　　仙俄行礼后便带走了云草场的一群凤凰，余下朝落霞与蓝色凤凰在云草场相伴。
　　“你是否认出了她？”朝落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问凤凰，“她长得有点像，但是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蓝凤凰眼睛眨了眨眼。
　　“哎，以前，她溜到凡间那次，是骑的你？”
　　蓝凤凰微微俯首，朝落霞睁大了眼睛：“真的是你！现在的她，跟以前的她，是不是不一样了？！”
　　蓝凤凰点了一下头，又突然望向园子大门方向，轻轻叫了一声。朝落霞转过头，看见长欢正走过来，她立即起身行礼：“朝落霞见过殿下。”
　　“我交代你的，你去了吗？”
　　“去了，我找到了，但是，她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长相还是脾性？”长欢满脸不解。
　　“说不上来，反正跟我认识的她，感觉不一样。不过，现在的她，或许能跟你成为同盟，比以前的她适合。”
　　“既如此，那你更需小心行事，我在天宫，不方便下去，你就多跑跑，早点让她恢复记忆，早日归来。”
　　红梅林中，张忘独自练剑，一招一式行云流水，雪花触剑而散，鲜红梅花随剑风而纷纷落下，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花雨，散落在洁白的大地。月竹生在角落看入了神，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场景，像梦境，像仙宫。
　　“你看什么？手里拿的什么？”少年收剑，款款而来，好看的眉眼带着困惑，为月竹生扶起被风吹下的斗篷帽子：“太冷了，你穿厚一点。”
　　回过神的月竹生有些腼腆，将手中盒子打开：“我……我刚来，这是弦儿姐姐让我给你送来的剑穗。”
　　飘舞的雪和红色梅花落在月竹生的斗篷帽檐的毛边上，张忘挥手拂去：“那我晚些过去拜谢她，你快看，这满地红花白雪，好不好看！”
　　月竹生看向那雪地上的一片红梅，脸色红晕渐升，“好看。”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张忘突然道。
　　“啊？”
　　“如今复仇无望，该怎么办好呢，阿衡叔他们都被送回乡了，现在只剩你我在此，总要做点打算，总不能一直荒废于玩乐啊！”
　　月竹生也陷入沉思：“是啊。那我……回家吧。”
　　“回家？这就回去了？不在此处扎根结党，笼络自己的势力，最后夺权吗？你只管去干，我替你谋划，我自会保你周全！”
　　月竹生一脸茫然地看着张忘。
　　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道：“只要你想，你去做这个国家的帝王，我愿做你的谋士！”
　　“可是我想回家了，我好想我爹娘，我想沈随，我想清珀，还有好多好多人。”
　　“……”
　　“怎么了？”月竹生做错事一般讨好的看着张忘：“我可能就是……不是很适应这边的严寒，有点想家了……可是”
　　“罢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次日，皇城门口。
　　大雪纷飞，城墙结了厚厚的冰霜，膝盖高的雪使月竹生感到寸步难行，但好在司徒弦儿给她安排了高高轮子的厚实温暖大马车。
　　“你回去吧，弦儿姐姐，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月竹生抱着一大堆吃的大力挥手。
　　“路上注意安全！记得换炭，记得开窗，记得向你父亲说，请他来年回北荒看看，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司徒弦儿又对张忘说着：“保护好她，下次你回来，你就是皇城内左卫司军！”
　　张忘惊讶片刻看了看裹得像一个大球的的月竹生，嘴里冒了句“遵命”。
　　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雪地，李无尽缓缓走到司徒弦儿身后：“这几天，怎么样？”
　　“她很乖巧，脾性和善，就是单纯，显得有些笨拙。我想，她会说动她父亲回来的。另外，小傲给我找的良医到了，你要不要陪我去？”
　　“那去看看吧，希望是医术精湛的。”
　　“说来自南域，想来应该有点本事。”
　　“那就好，希望我们能够早点拥有我们的小皇子或者小公主！”李无尽宠溺地看着司徒弦儿。
　　返程的第二日，夜，寒冷依然席卷着世界，所幸月竹生穿得很厚，马车上准备的炭火也足够。
　　一路颠簸，月竹生总睡不好。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松子还要吗？”张忘一边赶车一边将怀中的一袋松子递过去。
　　“不想吃。就是感觉无聊，这本法术书都看完了几遍，但是没有机会试试这些法术。又没有别的事情干。”她百无聊赖躺下，两脚搭在马车的窗户上。她突发奇想，拿起一个玉佩念咒，右手作势放在额头，。玉佩开始发光，逐渐变成一片树叶。月竹生高兴得大喊，“哇，成功了！”
　　树叶下一刻又变回了玉佩，张忘探头进来“怎么了？”
　　“没怎么……”月竹生无奈放下玉佩，看着张忘无语的表情：“还有多久到家啊？我都离家快一个月了，爹娘会不会打死我……”
　　“十几天吧，你不是说你会飞了嘛要不你飞回去吧。”张忘回过头继续赶车，打趣道。
　　“那么冷，飞不了多久我便冻成冰块了，罢了，还是这个皇家马车舒服，慢慢走吧。张忘！”月竹生掀开帘子，呆呆地看着张忘后背。
　　“怎么了？”风里是少年独有的气味，还有些许残留的梅花的味道。
　　“你爷爷有没有给你说亲事啊，听说，北荒人成亲都好早啊。”
　　“没有，爷爷说，我遇到喜欢的女子再说，没遇到，就先不操心这些。”
　　“哦。”她顿了顿又说：“那你有……有遇到喜欢的女子吗？”她心里慌乱了些，强装镇定。
　　“好像没有吧，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女子，是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她很特别，想靠近，没有？”
　　“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不过，以后应该见不到了，算了。”
　　“哦。你不考虑她吗？”月竹生知道这个女子大概不是自己了，失落之情难以掩饰，放下了帘子。
　　“也没有那么喜欢，只是觉得她比较特别，还有就是，她有心爱的人，我想，我们是没可能了，所以算了，先考虑好前途吧。”
　　月竹生没再说话，心里酸涩又委屈，满面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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