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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影一晃
小芝麻自觉不应该听墙根,可四公子的嗓门过于高亢。
“旁的就不说了,单说那霍家吧!我娘说那霍家祖上经营航运起家,在扬州名声不俗。霍姑娘人美心善,年年施粥行善,如此心性的姑娘你还看不上?”
四公子念叨个没完没了,窗外的小芝麻却进退两难,温热的瓷盅端在手里,压的她心里沉甸甸的。
齐颂的耐心也快要告罄了:“你有闲工夫操心我的婚事,不如去练练马球,听闻洛老爷也邀请了你的死对头孙文盛。”
齐四到底是少年心性,被哥哥一激立马坐不住了,扬言要苦练球技力挫劲敌!
待他离去,屋内才终于清净了。
齐颂瞥了一眼悄无声息的回廊,又转头瞅了一眼桌上的刻漏,按照惯例,她该来送参汤了,今日怎么迟迟未到?
······
刘管家来请二公子的时候,正巧青稞捧着参汤进屋。
齐颂顾不上细问,吩咐刘管家推着自己去了祖父的院子。
齐瀚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孙子,神情不觉凝重了几分。
“素闻王大夫医术精湛,尤其擅长针灸,怎么治了一个多月了,还没好转?”
齐颂颔首轻笑:“祖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孙儿腿疾过重,若要痊愈自然得花费些时日。”
齐瀚默了一息才开口:“派人送去的账册,你可看完了?”
齐颂露出懊恼的神情:“祖父见谅,孙儿体弱、精力有限。送来的账册尚未全数看完,还请祖父宽宥,再容我些时日。”
齐瀚一时惊讶,万万没料到一向勤勉的孙子居然学会搪塞他了
他不禁抬眸仔细审视起对面的孙子,年轻的脸庞朗润无暇,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没变。
“年初至今,咱们的商铺亏损已然过半。”
他紧紧盯着齐颂,想要从他脸上捕捉到焦灼之色。
可令人失望的是,轮椅上的齐颂神色无波。
“你那三位叔父一贯行事散漫,生意交到他们手上不过半年,竟都闹起了亏空。”齐瀚银眉紧促:“倘若再由着他们几个胡闹下去,只怕万贯家财也不够挥霍的。”
齐颂听得出祖父的玄外之音,只可惜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齐颂了。
“祖父您多虑了,生意场上本就起起伏伏。叔父们定有能力扭转乾坤,您就静观其变吧。”他笑容和暖,看向祖父的眼神中写满了孝顺与恭敬。
齐瀚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还是自己熟悉的孙子吗?
记忆中的齐颂责任心极重,将齐家的产业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否则那样凶险的航线,他又怎么愿意亲自带队前往呢?
齐瀚不禁再度审视这张年轻的脸。
“岱泽,这些日子我时常庆幸,青荣的在天之灵保佑你苏醒了,否则百年之后,我还哪有脸面与你母亲在阴间相会。”
苍老的声线中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
对面的齐颂却兀自垂眸,主动忽略了祖父那灼热的目光。
“祖父,人死不能复生,您切莫思虑过重。”
从前祖父偶尔也会提起他的母亲齐青蓉,印象中他说过最多的,便是女儿如何聪慧勤勉、如何将齐府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那时候的齐颂尚且年轻,以为祖父这是思女心切。
可如今他才回过味来,祖父的赞许之言实际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既困住了她的母亲,也困住了年少的自己。
齐瀚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惆怅之色,他深深地凝望着齐颂,迫切地想要从他脸上看见往日熟悉的神情。
只可惜。
齐颂眉目舒展,姿态谦和地说起无关紧要之事:“过几日城郊有马球盛会,听说祖父年轻时也是球场高手,届时咱们祖孙一同前往观赛,就当是散心了,您看如何?”
齐瀚神情一滞,目光不由得下移:“你双腿不便还要去打马球?”
只见齐颂莞尔:“孙儿虽不能亲自下场,但此番乃洛老爷盛情相邀,我既是晚辈,怎好驳了他的面子。”
齐瀚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对洛家的婚事无意···”
齐颂对上祖父审视的目光,眼神忽而变得柔软起来:“祖父哪里话,洛小姐容貌出众,性情动人,岱泽乐意与之相交,况且,孙儿年岁已至,再不成婚只怕遭人非议。”
齐瀚诧异:“自古同行就是冤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懂?”
面对祖父的质问,齐颂却四两拨千斤:“祖父当初为我与贺家定下婚约,不曾想,她却嫁给了三弟,可见这世上的姻缘不可预料。”
齐瀚强压心中愠怒,从前的齐颂断然不会这对自己这般模棱两可。
察觉到祖父的愠怒,齐颂心里竟生出一股痛快之感,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为过去的自己打抱不平吧。
“好好好。”
齐瀚重重捏了捏手里的拐杖:“你既有心与洛小姐相交,那祖父便乐、见、其、成。”
待齐颂走后,齐瀚始终面色阴郁。
刘管家到底是他多年的心腹了:“老太爷,听闻贺府的巧月宴上,洛老爷携爱女同去了,莫非是那时与二公子达成了一致?”
“哼。”齐瀚抬眸,凝视着远处的回廊:“那洛矾山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刘管家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整个杭城谁人不知,咱们二公子能力超群,人品不凡。这洛老爷想借咱们二公子对抗他们洛家的那群虎豹豺狼,实在是一步好棋啊。”
齐瀚冷哼一声,仰头靠在椅背上:“洛矾山此举与我当年榜下捉婿如出一辙,不过名义上更好听一些,若是放在从前,我自有把握叫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想起方才齐颂的笑容,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失控的预感。
刘管家见状,只能尽力宽慰他:“您切莫忧心,二公子毕竟是咱们齐家的血脉,您悉心教导多年,他定然不会背弃祖孙恩情的。”
“但愿吧。”
齐瀚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已然另起了谋划。
*
畅岚院,齐颂屏退左右独自推着轮椅回到主屋。
红木嵌螺钿圆宝桌上端端摆放着一摞崭新的账册,账册旁是已然凉透了的参汤,他的心情倏尔变得沉重。
玄色暗底绣花皂靴轻轻踩在细墁地砖上,修长的双手握住轮椅两侧的扶杆,只见他深吸运气,一道挺拔的身影倏尔立起。
得益于王大夫的针灸,齐颂从十日前已经能够独自站立了,但迈步行走仍显艰难,所以这些日子他刻意避开左右,在屋内独自苦练。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一步开外的地面,两只脚交替向前迈,努力掌控着身体的平衡。
每走一步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脚底传来的压力,笔直的双腿依次交替,一步比一步沉稳,挺拔的身影距离轮椅也越来越远······
紧张的呼吸也在一次又一次迈步中变得沉稳。
幼年蹒跚学步时,他的身旁有父母关切,这一次,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齐颂不由得想起从前的自己,将祖父的话奉为圭臬,从不敢有半分忤逆。
可那样的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麦穗?是你在屋里吗?”
窗外忽而传来熟悉的语调。
齐颂脚步一顿。
小芝麻不知二公子已经回来了,她隔着窗户隐约瞧见屋里有人在走动,便自然而然以为麦穗在里头。
“我方才没找到二公子的骑装,你看看主屋的衣柜里可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而入,眼前却好似有一道黑影闪过。
转瞬即逝。
她定睛再看,屋内哪有麦穗,只有榻上独坐的二公子。
“您回来了?”
齐颂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恩。”
小丫头忍不住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麦穗呢······”
王大夫医治的这一个月,齐颂并未叫旁人伺候在侧,是以,齐府上下,包括畅岚院的丫鬟小厮,都不清楚他双腿恢复的程度究竟如何。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略略紊乱的呼吸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找骑装做什么?”
还未回过神来的小芝麻“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来屋里的目的。
“回二公子,小奴方才遇见府上的绣娘,听说大房三房那边都要新制骑装,所以····”
二公子腿疾未愈大抵是不会出门的,但身为贴身丫鬟,她得学着未雨绸缪。
齐颂幽幽凝视着对面的人,她今日穿了一身翠布青衫,下系同色百迭裙;乌黑的发髻上斜插着一小朵的珠花,规矩中透着一丝俏皮。
想起她送给自己的那只竹蜻蜓,心情霍然轻松起来:“你看过马球赛吗?”
小芝麻挑挑眉,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关于洛府筹办的马球赛,齐颂本没兴趣参与,但此时此刻他忽而改变主意了。
“从前的骑装大抵已经不合身了,你去叫绣娘来替我量体。”
小芝麻有点惊讶,但二公子愿意出门本就是件好事,总比日日闷在屋里要好。
她急忙去传话,府内的绣娘得知是二公子传,即刻就放下手中活计赶来。
齐颂在仓实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可绣娘才量了一边的胳膊,二公子便体力不支重重地向后栽去!
一屋子奴仆大惊失色,好在一身腱子肉的仓实眼疾手快,一把扶稳。
为了保险起见,麦穗与仓实只得一左一右搀扶起二公子,绣娘才得以继续。
折腾了大半日,总算将尺寸逐一确认完毕。
小芝麻全程在旁服侍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时不时落在二公子身上。
诚然,他恢复至今身型体态仍略显消瘦,加之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面色依旧显得苍白了些。
但不知为何,小芝麻总觉得有几分古怪,方才窗外那匆匆一瞥,她分明看见屋内的身影清俊似他······
小丫头困惑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双修长的腿上,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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