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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羽
小考过后,按照约定,准了裴怀衡三日假,而恰好在昨日宁惟意收到一封信,送信的是个小孩儿,信上未写字,只在上面用绿色燃料画了青竹。
那小孩只说要交于宁惟意,其他什么也没说。
小厮来送信时,宁惟意还诧异,何人会同他写信,直到看见青竹,才赶忙接过。
——事已了,明日清月楼邀公子一见。
只短短一行字,便叫宁惟意与青风两人欣喜许久。
第二日早早地,他们二人便出了府。
清月楼是盛京城北街上生意最好的酒楼。
月月有不同菜色,南北菜系这清月楼的厨子都会做且正宗。
当然别家酒楼有的听戏听曲,清月楼也一样不缺,最重要的是清月楼有位琴师,琴艺精湛,所弹曲子,仿佛能勾人心弦,叫人沉醉其中。
一曲《邀月》名动整个盛京,曾有不少爱好听曲的名门世家一掷千金请他到府上再弹《邀月》,却被婉拒,问其缘由,并未告知。
还有些个想要拜师学艺的,也遭拒绝,不过拒绝收徒,那琴师倒是给出了理由。
对外说,自己已有徒弟,万不能再收。
那琴师也是古怪,如此琴艺当多些人传承下去才是,该多收些徒才对,为何只教于一人?
今日酒楼生意比前些日子好很多,因为离京数月的琴师回来了。
在他们还未到时,宁惟意就急切地从车窗探出头,门口揽客伙计眼尖瞧见了他们,其中一位伙计,便匆匆进了酒楼,悄声同掌柜耳语。
而后便听到掌柜将一直放置在柜台上的铃铛摇了三声响。
堂中上菜招呼客人的伙计,听到摇铃声,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刚还有想靠着柱子休息会儿的伙计,一听声儿,就立即站直身子,跑去忙活。
虽说摇铃声不大,但到底是训练过的,对这声音敏锐,而且这铃铛是特制的,声音不同于其他铃铛,加之遥法也有讲究,两缓一快。
若是离得远听不到的,就相互擦肩时提醒一声。
宁惟意他们一进来,先是环视四周,觉着没有异样,才同掌柜对视点头,而后便上了二楼中间那雅间。
掌柜见他点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清月楼二楼雅间从不对外开放,也时时有人守在门外,因着里头便是那琴师。
守门伙计见来人是宁惟意,便将门打开,他们一进去,就见着一身天缥色银细花纹底素衫,腰间佩有玉雕白玉兰的男子,坐在由白玉石所铸古琴前。
把古琴一体雪白,可单单琴穗是与之不搭的青绿色,上面还挂着由青玉所雕刻的竹节。
“你可算回来了澄月!”他刚坐到那人对面,就开始同他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自你走后,我可无聊了,还有你听说了我被下旨赐婚的事了吧?你是不知道……”
那人静静地听着他不停歇地同自己诉说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情。
这茶放了好一会儿,他用手背挨着壶璧,确认不似先前那般烫,才为宁惟意倒了一杯,怕他说了太多口干。
一刻钟后,宁惟意才终于停下喝茶。
“不是同你说过唤我殷羽吗?次次都叫澄月,要是这琴是个活物,都不知你是唤它还是唤我。”他玩笑开口。
宁惟意同他说那些事情时,他又察觉到对方眼中异样的情绪,可对方面上不喜,也不会同他说出心中委屈,他也不好直接,就只得想些法子让人高兴些。
“殷羽殷羽可以了吧,我倒想它是活物,那样这酒楼就由它看顾着,我与你一道回濂州,将你母亲接到京中,对了伯母呢?”
殷羽面上笑意僵住,又很快调整,低头将一碟点心推到宁惟意面前,语气平常:“离世了。”
宁惟意拿点心的手停在半空,抬头看着殷羽,蹙着眉问:“怎会突然离世,不是说伯母身子康健吗?”
“被……打死的。”这几个字实难说出口,可确是如此。
临近年关,殷羽收到一封没来由的信,信中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他远在濂州的母亲所写,在未展开信件时,以为是年关将至,母亲思念他特意寄信让他回家团圆,可信一打开,第一句便是叫他千万不要再回濂州。
他想知缘由,可母亲的信中并未告知,字里行间都是叫他永远待在盛京,别再回濂州。
为何母亲会如此说,想来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
与宁惟意说明缘由,便寻了一匹良驹,路上不停歇也要半月才赶回家中。
一到家门竟发现该为新岁添上红绸的,却被挂上白布。
何人离世?
他问家中下人,可无一人敢告知他。
他们如此态度,殷羽身体颤抖了一下,全身紧绷,他想说些什么,可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紧紧掐住,他说不出一个字。
以往从未有过慌乱的殷羽,此刻不知所措,他将下人手中的白布蜡烛都扔到地上,这是他第一次失态。
“怎的刚到家就失了规矩,去了趟盛京就越发不知礼数了吗?!”
殷羽闻声看过去,正厅檐下站着一位妇人,此人是父亲四年纳的姨娘,今日他们二人是第三次见面。
听母亲说江娘子待她极好,父亲同母亲都让殷羽唤她小娘,可他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这位江娘子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莫名地对她疏远。
所以多年来面对她都是称呼江娘子。
江娘子瞧着一地的杂乱,不满与厌恶尽写脸上,与以往所见到的温婉娴雅截然不同,语气也透着刻薄。
“就一口气了还不死。”
殷羽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娘子,这居然是她所说出的话,他的感觉是对的,这人此前对母亲的示好都是装的。
“看着我作甚,东边最里间厢房,晚了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殷羽没再停留,对方一说完,他便赶忙跑去。
他一离开,江娘子便叫人继续布置,她走到屋内,背过身,无人瞧见眼中闪过的心疼。
只是以前母亲住的是西边院子吗,怎的搬去了东边?
来不及细想,刚到东边厢房外,便听到里间传来东西落地打碎的声音。
妇人躺在床上,想要去拿放在旁边矮桌上的茶杯,可手实在使不上力,又疼痛难忍,最终茶杯落在地上碎了。
“娘!”殷羽来到床前。
许娘子听到自己最期盼之人的声音,原以为是幻听,直到人出现到跟前。
“羽儿……”许娘子想伸手摸摸殷羽的脸,可手实在抬不起来,她说话声音极小声,凑近才能听到,“怎的回来了?”
殷羽小心抓握着母亲伸出的手,衣袖滑落,手臂上那触目的淤青、鞭痕落入他的眼中。
“我不回来难道就由着他们如此对你吗!”
许娘子眼角泪滴滑落,轻轻摇头:“与阿婠无关。”
“都这般了,您还要替她辩解若非她。”
他的父亲殷覃是个读书人,花了多年终于考取功名,回了濂州做太守,而他的母亲是濂州富商长女,他们二人少时相识,私定终身,他外祖极力反对,长辈瞧不上殷覃那一根筋的书呆子,又恐对方考取功名后,嫌许婧出生商贾,终会抛弃。
祖父也是为了自己女儿好。
那殷覃态度坚决,一心只想娶许婧为妻,与祖父起誓,待他日功成名就,必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许婧为正妻。
那时的许婧不过十七,心思单纯,见他如此诚挚,与父亲决裂也要同殷覃在一起。
祖父为了女儿,只好妥协。
三年后,殷覃不负所望当真考取功名,还当上濂州知州。
祖父只得兑现承诺,那日,濂州长街红绸满布,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处处透着喜气。
殷覃就此将许婧迎进府中为妻。
成婚四年便有了殷羽,而后二十年,一家三口和睦,父母恩爱,可偏就他二十岁那年前往盛京,殷覃便将江婠纳进府中。
起初他质问母亲为何要准许父亲再娶其他女人,母亲却同他说,江婠可怜,她一人在府中也无趣,阿婠进门,她也能得个说说体己话的。
而且江婠温婉知礼,常常逗她欣喜。
母亲总是如此心善,她既如此说了,作为儿子的,也只求母亲高兴便好。
这家庭和睦直到江婠进府第二年便变了样。
父亲开始对母亲不满,哪怕做错一步都要辱骂母亲,甚至本不是母亲的过错,他在外间不顺心,也要怪在母亲身上。
更甚时,居然出手打了母亲。
殷羽每每问起,许娘子都含糊过去,她的借口众多。
知母亲受了委屈,想要将她接入京中,却次次遭拒绝,如今母亲说什么,何人拦着他也要将人带走。
“待您的伤好后,我便带您入京,您不是爱花嘛,京中的花卉众多,到时我便带您去好好瞧瞧,若是有喜欢的,就买下来,还有,您不是喜欢吃惟意做的糯果嘛,他同我说,要将您接去,他为您做各色口味的。”
以往回家,殷羽常与许娘子说起宁惟意,因她说过一次宁惟意的糯果好吃,便此后每年回家,宁惟意都会特地做了要他给伯母带回去。
许娘子只在她口中听过这位公子,却一直没有见过。
既是羽儿的朋友,又每年想着她,定是位极好的公子。
“也难为惟意常常念着我,我也想见见他。”许娘子的声音越发小,好像说一句话就花费极大的力气。
“那您一定要快些好起来。”他看许娘子不对劲,而且她身上的伤口没有上药,如此看来,也没有人去请大夫,这殷府之人实在可恶,他安抚好母亲,便出门去找大夫。
殷羽前脚刚走,江娘子后脚便进了屋。
她瞧着床上人满是伤痕,虚弱无力,跪到床前,眼眶一瞬便湿润,她想去碰碰对方,可又怕自己没了轻重弄疼了对方,她声音颤抖:“姐姐对不起……”
许娘子同样眼中含泪,朝她摇头,想要告诉她不是的错,可张不开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眼睛看向窗边早已没了花的空花盆,江娘子顺着她的目光,走到窗边,在花盆底下看到一封信,上面写的是阿婠,是她的名字,这是许娘子的字迹。
这里面当是她要同自己说的话。
她转身看向许娘子,床上那人却闭了眼,手垂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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