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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陆九
熙攘的人潮喧嚣,仿佛盖住了一声又一声擂鼓般的心跳。
柳拾月竖着耳朵,仔细听身后的动静。
与此同时,裴景明也垂眸,看着女子毛茸茸的脑袋。
时机或许不对,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坦明心意,坦明那不知从何时何地暗生的情愫,丝丝缕缕,时至今日,已然将他紧紧缠绕。
他想抓住她。
“柳拾月,从徐州城至今,有三四月了吧。”
柳拾月没太听清,正打算竖起耳朵,却听男人蓦地吐出一句——
“我一开始确实对你动过杀心。”
“……”
“啊,哈哈,是吗……”她干笑两声,“那大人还真是深藏不露,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那时我暴露了太多秘密,想杀你,其实也是为了自保……但后来我才察觉原因不止如此……”
“我很少跟人打交道,他们有的敬我,有的畏我,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光是活着就耗费了我所有精力,更何况我还有……”
他话音顿了一瞬,“总而言之,遇见你之后,一切都好像变了。”
柳拾月呼吸一顿,攥着铃铛镯子的手微紧。
“这种变化比秘密被发现还让人不安,甚至让我自私地想过,趁事情还可控时,除掉这种变化……”
“对不起。”
身旁的行人不知何时散了很多,裴景明推着柳拾月往城楼下走,高大的楼墙投下一片阴影,逐渐吞没了柳拾月的影子,让她产生一种不会被人窥见神情的心安。
她不是傻子,能隐约听懂裴景明的言下之意,只是……
她没讨厌过他,要说畏惧,现在应当也没有了,甚至有裴景明在旁边,会让她感到安心。
可这种安心算得上是喜欢吗?
轮椅在高低不平的石板上缓缓前行,铃铛声也随之起伏不定,闹得柳拾月有些心慌。
她突然有些懊恼自己问出那个问题了,也懊恼裴景明逼得太紧。
自己不过是浅浅试探一下,他干嘛这么直白?
两人现在的状态就好像一只正在高速旋转的寻龙尺,柳拾月直觉,自己接下来的每个字,都会对卦象产生不可预测的影响。
但她还没想好这个卦应该是怎样的。
咻——
砰!
天空炸开一声巨响,刹那间犹如白日。
不知是谁喊了声“烟火开始了”,人群顿时喧嚣起来,纷纷挤攘着往城楼上跑去。
柳拾月目光一亮,忙不迭往后伸手,“开始了开始了!大人我们也快点!”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还迫不及待地拍了两下。
裴景明抿唇,推着柳拾月往城楼上去……
许是看他们两人一椅颇有不便,上了城楼后周围男女纷纷给二人让道,是以他们虽上来得晚,却站在最前面。
头顶烟火璀璨,俯瞰亦是长街如织,灯火如星。
又一声响,又一朵花,众人皆抬脸仰望,只城楼上一男人垂眸而立,漆黑的眸被烟火染上点点暖意,其中,是女子灿烂的笑靥。
裴景明知道自己太着急了。
在黑暗里踽踽独行太久的人,连一丝丝光亮和温暖都不愿错过,要紧紧攥紧占为己有,更可况是一轮灿阳呢。
可是有些东西,抓得越紧,就逃得越快。
或许他应当慢慢来,左右她身边也没有旁的男子。
火树银花下,男人唇边染上笑意,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一向冷冽的眉目舒展开来,似春水消融……
烟火味随风飘散,当夜幕重归于静寂时,柳拾月从激动中回过神来,又想起了裴景明的那番话。
“还想去哪?”头顶却响起一声若无其事的询问。
柳拾月愣了下,忍不住回头瞄了他一眼。
裴景明偏头,见她半晌不语,挑眉,“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没有,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威仪赫赫……”柳拾月嘟囔着收回视线。
虽然裴景明面上还是那样波澜不惊,但她能感觉到,先前那股步步紧逼的迫人感已经消失了。
柳拾月松了口气。
时辰渐晚,二人一路逛至江边时,撷桂节已临近尾声,游人渐少。
柳拾月张开双臂,闭目感受江风,正惬意之际,忽觉身体被转了个向——
“看那边。”
她顺着裴景明指的方向望去——
河流蜿蜒,尽头处隐隐有光亮顺流而下,星星点点,似粼粼波光,待离得近了,才发觉原来是游人放的江灯,你挤我推,满满一河流。
夜色寂静,更衬得此景美不胜收。
“……大人你知道吗,”柳拾月拂开被风吹散的鬓发,轻声道,“方才在城楼上看的烟花很美,让我想叫想跳,现在的花灯也很美,却是让我想安静看着,把这一幕牢牢记住。”
裴景明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眼前犹如仙境的景色,喉结微动,“会让你记很久吗……今夜。”
“肯定会的。”女子笑眼弯弯,眉目清软,“我们也来放两盏花灯吧?”
二人买了灯,又问老板借了朱笔,回到河边。
节日里放花灯无非为二:祈求尚在身侧的人平安,许愿已逝的人安息。
裴景明的朱笔停在半空,直到笔尖蓄起的墨汁滴落,手中的花灯依旧是空白一片。
他不禁侧眸看向柳拾月。
女子的灯上已然密密麻麻,打眼瞧去,竟是把千机阁里每个人的名字都写上了。
裴景明嘴角不自觉上扬,眼中的笑意在看到“裴景明裴大人”六个端正的小字后顿住,心底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柳拾月满意停笔,吹干墨迹后大大方方展示了一圈,然后小心放入河中。
身侧一直安安静静的,柳拾月突然想到什么,看向裴景明。
男人垂眸,专注地盯着手中空白的花灯,不知在想什么。
“……”柳拾月犹豫了一会,轻声提议,“今夜难得,为何不只做裴景明呢?”
对面没有任何动作,但柳拾月能感觉出,方才他的呼吸滞了一瞬。
半晌,寂静中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不写了……”
裴景明把花灯放进河里,轻轻推了一把,然后看着它追上柳拾月的灯,晃晃悠悠汇入浩荡的江灯行列中……
他不信鬼神护佑之说。
要紧的人,他会自己护住,而逝去的人,就算了罢。
·
三日后。
柳拾月膝盖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快跑,正常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她决定去好好感谢徐灵儿一番,顺便告诉她自己即将去京城闯荡。
而裴景明亦有最后一事未完成,大清早便匆匆离开了客栈——
郡守府。
任道远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指挥使饶命啊!下官并非隐瞒囚犯被劫之事,只是不想给指挥使添麻烦,谁知底下的人没用,连两个重伤之人都抓不到!”
“上官都是副窝囊样,怎么指望底下人有用!”
裴景明怒极,恨不得一剑砍了这庸官的脑袋,若不是他为求稳妥要去县狱看看犯人,还不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七日,整整七日!那二人只怕逃的影子都没了!
裴景明狠狠剜了男人一眼,丢下一句话,“任大人好自为之吧!”
任道远看着男人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面如死灰……
半个时辰后,裴景明在城外林中被一人拦下。
男子脸庞瘦削,全身上下被黑色包裹,腰间别着一枚银色的面具。
“……”裴景明上下扫视过他,冷笑,“玉金坊被一窝端了也没见影,我以为你夹起尾巴逃之夭夭了。”
“不愧是指挥使,”男子也笑,语调散漫,“我以为你认不出我呢……毕竟狐妖案一别,已有数月。”
“虽然那夜没有看见样貌,但你的身形,绝不敢忘。”裴景明抬手,剑已出鞘。
“不要这么着急啊,我还有开场白没做完呢……”男子挪动脚步,跟裴景明保持一定距离。
许是因为日夜想杀的人就在眼前了,他反而耐心下来,“我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次摘掉面具,就是一定要除掉你的,你知道吧?”
“这与我无关——”
裴景明脚尖轻掂,手中铁剑裹挟着万钧之力,重重砸向男子,“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刀剑相接,四周的树林被剑气扫荡,哗啦啦倒了一片。
两人背对背站着,虎口都微微发颤。
男子哼笑,“指挥使功力见涨啊,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要不是我那个傻乎乎的小师妹,从徐州到金陵,你的坟头草都该有三尺高了。”
裴景明一怔,冷淡的面上破开一条裂纹,“你说什么?”
“啊……”男子慢悠悠转身,“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姓陆,单名一个九,五六七八九的九。”
特意强调的数字让裴景明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熟悉,忍不住皱眉。
陆九露出两排白牙,“我师父是个起名废,我们师兄弟几个都是按数字起名的,我还有个师妹,小名唤‘十儿’。”
十儿。
裴景明立在原地,骨血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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