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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宫灯的光晕透过红纱帐,在金砖地上投下片晃动的梅影。
楚寒玉坐在床沿,凤冠的珍珠流苏垂在肩头,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碎玉般的轻响。
“师尊,喝口合卺酒?”晓镜吟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里的酒盏在红烛下泛着琥珀光。
他特意让人在酒里掺了行月峰的梅子汁,酸中带甜,像极了当年偷喝的那坛“醋酒”。
楚寒玉没有接酒盏,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嫁衣上的盘扣。
凤冠太重,压得他后颈发僵,方才被扶着坐下时,后腰撞到床柱,此刻还隐隐作痛。
“这衣服……勒得慌。”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种陌生的茫然。
晓镜吟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语气,像极了三年前寒月山雪夜,他把新缝的棉袍穿反了时,师尊皱着眉说“针脚硌得慌”。
“我帮您解了凤冠?”他放下酒盏,指尖刚触到凤冠的流苏,就被楚寒玉偏头躲开。
“不必。”楚寒玉望着帐顶绣的龙凤呈祥,忽然觉得眼晕。
红纱帐上的金线在烛光里流转,像极了练剑场青石地上那道被清霜剑划出的痕迹——三年来总在梦里见到,却记不起是何时留下的。
晓镜吟的指尖悬在半空,烛火映得他眼底的红痕愈发明显。
他知道师尊还没完全记起,却又分明在红盖头掀开的刹那,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疼惜。
“师尊还记得吗?”他忽然轻声说,“您教我系剑穗时,总说‘左三圈右三圈,像缠梅子树似的’。”
楚寒玉的指尖猛地收紧。
梅子树……这个词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记忆外层的茧。
他好像确实栽过很多梅树,有株最矮的总被某个调皮鬼攀折,枝头永远留着半截断枝,像个倔强的印记。
“我去叫侍女来伺候您宽衣。”晓镜吟转身时,龙袍的下摆扫过楚寒玉的云纹靴。
他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攥住那双微凉的手,像当年在梅林里那样,耍赖说“师尊不陪我看雪,我就冻成冰雕”。
楚寒玉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口发闷。
玄色龙袍在烛光里泛着冷光,却让他想起另一身玄色劲装——袖口总沾着梅汁,剑穗永远缠不整齐,笑起来时眼角会泛起红痕,像被梅枝划破的。
“等等。”他下意识地伸手,却忘了凤冠的重量,起身时动作太急,额头“咚”地撞在床头的雕花立柱上。
“师尊!”晓镜吟猛地回头,看见楚寒玉捂着额头倒回床榻,凤冠上的珍珠震得哗哗作响。
楚寒玉的眼前炸开一片金星,紧接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雪夜梅林里,少年举着偷藏的桂花糕,睫毛上结着霜:“师尊,我就吃一块!”
练剑场青石上,玄色身影扑进他怀里,后背插着淬毒的箭:“师尊,我挡得住……”
御书房烛火下,新帝攥着他的手,在退位诏书上按印:“师尊陪我,好不好?”
最后定格的,是三年前寒月山门前,晓镜吟穿着玄色龙袍,跪在雪地里,声音嘶哑:“师尊,等我回来接您。”
“逆徒!”
楚寒玉猛地坐起身,额角的红痕渗着血珠,眼神却清明得像寒月山的冰泉。
他扬手时带起一阵风,红纱帐被卷得猎猎作响,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内回荡,惊得烛火都跳了跳。
晓镜吟捂着脸,龙袍的领口被扇得歪在一边。
他望着楚寒玉眼底熟悉的愠怒,非但没怕,反而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混着嘴角的血迹:“师尊……您记起来了?”
楚寒玉气得浑身发抖,凤冠的流苏扫过脸颊,划得生疼。
“记起来了!”他指着晓镜吟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发颤,“我记起来你是如何胆大包天,如何以下犯上,如何……”
话到嘴边却卡住,想起那些雪夜的拥抱,染血的守护,终究没舍得说出更重的话。
晓镜吟忽然上前一步,不顾他的挣扎,死死攥住那双还在发抖的手。
凤冠的珍珠硌在两人掌心,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日夜。“是,我是逆徒。”
他的额头抵着楚寒玉的,呼吸灼热,“可我也是想娶师尊的晓镜吟。”
殿外的回廊下,奚落槿正踮着脚往窗纸上看,团扇上的寒月图被夜风卷得掀起边角。
“听到没听到没?”她撞了撞夜清薇的胳膊,“老楚那声‘逆徒’,跟当年罚抄剑谱时一模一样!”
夜清薇握着玉笛的手顿了顿,笛孔里漏出的风带着梅香:“你小点声。”
她望着窗纸上交叠的人影,忽然想起多年前某个雪夜,也是这样趴在遥川峰的窗台上,看少年偷偷给练剑的师尊披披风。
“怕什么?”奚落槿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是从楚寒玉轿子里顺来的,“陛下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把师尊娶了。”
她忽然压低声音,“你说老楚是真生气,还是……欲拒还迎?”
夜清薇的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你见过他对谁动过真怒?当年晓镜吟把玄真长老的茶宠摔了,他也不过是罚抄三遍《清心诀》。”
正说着,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楚寒玉的怒喝:“滚出去!”
奚落槿嘴里的桂花糕差点喷出来:“嚯,来真的?”
夜清薇却笑了,指尖划过笛身的冰裂纹:“你听这动静,是把合卺酒摔了。当年晓镜吟偷喝梅子酒,他也是这么摔的酒坛。”
回廊尽头的宫灯忽然晃了晃,沈毅抱着剑站在阴影里,望着紧闭的殿门,喉结滚动着。
三年前陛下说“若师尊记起来会恨我”,他还劝“师尊心慈”,如今才明白,那不是恨,是藏了太多年的牵挂,终于找到了出口。
“沈师兄,云皓呢?”夜清薇瞥见他腰间的剑穗,还是陛下亲手绑的那根青蓝丝线。
“在偏殿睡熟了。”沈毅的声音很轻,“他说要等师尊明天教他新剑招。”
奚落槿啧了一声:“这孩子,倒成了缓和气氛的关键。”
她忽然拍了下手,“走,去御膳房看看,明早给老楚备点他爱吃的糖糕,得是当年那个甜度。”
夜清薇跟着她转身时,最后望了眼殿门。
红烛的光晕里,窗纸上的人影终于不再推搡,玄色龙袍的影子轻轻覆在红色嫁衣上,像一场迟来的雪,落在了梅枝上。
天刚泛鱼肚白,楚寒玉已坐在偏殿的餐桌前。
凤冠早就被他扔在床脚,嫁衣换成了月白常服,只是领口还沾着点胭脂印,像朵没开全的红梅。
“楚峰主,尝尝这个芙蓉糕?”侍女战战兢兢地递过碟子,这是陛下凌晨特意让人去西市买的,据说寒月山的云皓小公子最爱吃。
楚寒玉没接,指尖在茶盏边缘划着圈。
昨夜晓镜吟被他吼出去后,竟真的在殿外站了整夜,龙袍上落满了晨露,像刚从梅林里走出来。
方才他起身时,透过窗缝看见那身影晃了晃,终究没忍住让侍卫扶他去偏殿歇息。
“让你们陛下……滚去处理朝政。”楚寒玉的声音还有点哑,想起昨夜晓镜吟跪在床边,攥着他的衣角说“师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别赶我走”,耳根就莫名发烫。
侍女刚要应声,就见奚落槿摇着团扇进来了,身后跟着夜清薇,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哟,新郎官呢?”奚落槿往空位上一坐,团扇指着满桌的糕点,“这是把京城所有糖铺都搬来了?”
楚寒玉瞪了她一眼:“吃你的。”
夜清薇打开食盒,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一碟梅花酥,一碟杏仁酪。
“行月峰的萧奕凡托人送来的,说这是当年你最爱给……给某位弟子做的。”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楚寒玉的耳尖泛起红。
“小孩子家懂什么。”楚寒玉拿起块梅花酥,咬了一口,甜香漫开时,忽然想起晓镜吟总爱抢他手里的糕点,说“师尊喂我才好吃”。
奚落槿凑过来:“老楚,说实话,昨晚……”
“闭嘴!”楚寒玉把糕点渣喷了她一脸,却没真生气,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再胡言乱语,罚你去抄《寒月剑规》一百遍。”
“一百遍?”奚落槿夸张地叫起来,“你当年罚晓镜吟抄十遍,就偷偷替他写了七遍,偏心偏到天边去了!”
夜清薇的玉笛敲了敲桌面:“说正事。今日的典礼还有宗亲观礼,你打算一直给陛下摆脸色?”
楚寒玉的动作顿了顿。
他不是气晓镜吟娶他,是气自己——气自己明明记挂了三年,却非要装出恼怒的样子;气自己明知这逆徒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想罚他。
“我自有分寸。”他放下糕点,指尖沾着点糖霜,像极了当年晓镜吟偷吃桂花糕时蹭在他袖口的痕迹。
三人正说笑间,晓镜吟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龙袍已经换过,只是脸色还有点白,左边脸颊的红印还没褪,望着楚寒玉的眼神带着委屈,像被雨淋湿的大型犬。
楚寒玉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拿起茶杯抿了口,故意不看他。
“师尊。”晓镜吟的声音哑得厉害,昨夜站了半宿风寒,说话都带着气音,“礼部尚书在外面等着,问……问吉时快到了,要不要推迟。”
“推迟什么?”奚落槿冲他使眼色,“该办的典礼得办,难不成让天下人看笑话?”
夜清薇也附和:“是啊,楚峰主,你如今是……是陛下的人了,总得体面些。”
楚寒玉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谁是他的人?”话虽硬,却没再赶人。
晓镜吟像是得了特赦,连忙走到桌前,刚要坐下,就被楚寒玉一记眼刀钉在原地。
“站着。”楚寒玉夹了块芙蓉糕,慢悠悠地说,“反省反省自己的错。”
晓镜吟立刻挺直脊背,像当年在练剑场罚站时那样:“弟子不该……不该以下犯上。”
“还有呢?”
“不该……不该瞒着师尊准备这些。”
“还有!”楚寒玉的声音提高半分,想起昨夜额头撞的包,现在还疼,“不该让我穿那么重的凤冠!”
晓镜吟的肩膀垮下来,眼圈红了:“是,弟子知错。”
他偷偷抬眼,看见楚寒玉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心里忽然松了——师尊这是气消得差不多了。
午时的太庙典礼盛大而肃穆。
楚寒玉穿着晓镜吟特意让人赶制的月白礼服,领口绣着半朵梅,与晓镜吟龙袍上的另一半正好合成一朵。
百官看着新帝频频往身边那位“皇后”身上瞟,眼神里的宠溺藏都藏不住,才后知后觉——这位哪是什么江南望族之女,分明是位清隽出尘的男子,眉眼间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偏被陛下瞅得眼神都软了。
“接下来,行夫妻对拜礼。”司仪的声音在太庙回荡。
晓镜吟刚要弯腰,就被楚寒玉按住胳膊。“等等。”
楚寒玉望着他,眼底带着狡黠,“你是弟子,该先拜我。”
满朝文武差点惊掉下巴。
新帝却笑了,毫不犹豫地对着楚寒玉深深一拜:“弟子晓镜吟,拜见师尊。”
楚寒玉这才满意地回礼,指尖触到晓镜吟的袖口时,偷偷掐了把。
晓镜吟疼得龇牙,却不敢作声,只觉得师尊这模样,比三年前在寒月山用剑鞘敲他脑袋时还要可爱。
礼毕后,楚寒玉被请去偏殿休息。
奚落槿跟进来时,正看见他对着铜镜发呆,手指摸着领口的梅花绣纹。
“啧啧,这就开始秀恩爱了?”她凑过去,“方才陛下那眼神,恨不得把你揣进龙袍里。”
楚寒玉瞪她:“再胡说,我就把你当年偷喝梅子酒的事告诉萧奕凡。”
“别别别!”奚落槿立刻告饶,“说真的,老楚,你能想开就好。
当年你为了护着他,连玄真长老都敢顶撞,现在总不至于真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夜清薇吹着笛走进来,笛音轻快,正是《梅花引》的调子:“陛下在外面被宗亲围着敬酒,说要把寒月山设为皇家道场,以后年年去祭拜。”
楚寒玉的动作顿了顿。
他知道晓镜吟这是在给寒月山铺路,也是在告诉天下人,他楚寒玉是他要护着的人。
“胡闹。”嘴上骂着,眼底却泛起暖意。
傍晚的宫宴上,楚寒玉被安排坐在晓镜吟身边。
御膳房特意做了寒月山的菜式,其中一道桂花糯米藕,甜得恰到好处,像极了他当年亲手做的味道。
“师尊,尝尝这个。”晓镜吟夹了块藕放进他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楚寒玉没躲开,却在他收手时,用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的手背:“规矩。”
晓镜吟低笑,任由他敲,像只被顺毛的猫。
百官看着这一幕,总算明白为什么陛下登基三年不立后——原来是心里早就住着位“师尊”,寻常女子哪里入得了眼。
宴席过半,云皓抱着剑谱跑进来,发带歪在一边:“师尊,沈师兄说我的‘裂石式’练得比陛下当年还好!”
楚寒玉刚要夸他,就见晓镜吟挑眉:“哦?那要不要跟朕比划比划?”
“好啊好啊!”云皓立刻举剑,却被楚寒玉按住肩膀。
“没规矩。”楚寒玉瞪了晓镜吟一眼,“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他转向云皓,“去跟侍卫伯伯玩,别在这闹。”
云皓噘着嘴跑开时,偷偷对晓镜吟做了个鬼脸。
晓镜吟望着楚寒玉,忽然低声说:“师尊还是这么护短。”
楚寒玉的耳尖发烫,端起酒杯掩饰:“喝你的酒。”
夜深人静时,楚寒玉坐在窗前,看着殿外飘落的梅花瓣。
晓镜吟处理完奏折进来时,正看见他对着月光发呆,月白礼服的下摆垂在地上,沾了点梅香。
“在想什么?”晓镜吟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这动作三年来在梦里做过无数次,真到实现时,手都在发颤。
楚寒玉没有推开他,只是轻声说:“想起寒月山的梅林了。”
“等过些日子,我们回去看看。”晓镜吟的下巴抵在他发顶,“把云皓也带上,再栽几株梅树,就叫‘镜吟梅’,好不好?”
楚寒玉转过身,指尖抚过他脸颊的红痕,那里已经淡了很多,却还是能摸到浅浅的印记。
“逆徒。”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哪有徒弟给师尊起名字的道理。”
晓镜吟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叫‘寒玉梅’,以师尊的名字命名。”
楚寒玉望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少年跪在雪地里,举着株刚栽的梅树苗:“师尊,这株叫‘相守梅’,等它开花了,我就一直在您身边。”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能等过三年风雪,等过万里江山。
“晓镜吟。”楚寒玉的指尖划过他的唇,声音低得像叹息,“下次再敢骗我……”
“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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