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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上皇,宫中又来送东西了。”
端坐于蒲团上的天凤帝闻言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拨动手中的念珠。
彭媪望着天凤帝专心诵经的背影,暗自叹息。两年前政变发生后,天凤帝禅位于当时还是永周公主的梁毓昭,梁毓昭登基的翌日,天凤帝就以为前秦建章帝守陵为由,被送到了这里。满朝的人都不相信这个夺了自己丈夫皇位的女人会甘愿在他的皇陵里枯守余生,但他们也清楚,若无意外,这也将是这个女人唯一的结局。
山中清闲,天凤帝除了每日诵经,再也无事可做。可清闲也并不意味着清苦,她终究还是太上皇,在这里,并无人敢慢待她,至于吃穿用度更是与从前无异。梁毓昭每个月都会派人前来送东西,只是天凤帝宁愿着粗布素衣,也不愿接受梁毓昭送来的用物。
换做从前,宫中来人后,彭媪会代替天凤帝出面,接受梁毓昭派人带来的慰问,再一五一十地将这个月天凤帝地起居日常回报给来人,好让对方能回去同梁毓昭交差,只是这一次,来的人有些特殊。
“上皇,此次陛下命林大监亲自来送用物,您……”
话未说完,就听得天凤帝手中的念珠重重一顿,屋内顿时寂静得落针可闻,彭媪背上生出一层冷汗,大气也不敢出地垂首恭立在天凤帝身后。
大约过了五息,屋中重新响起念珠拨动的声音。
彭媪缓缓退了出去,屋外,林大监仍在耐心地等候,见彭媪出来,笑着上前两步,询问道,“上皇如何说?”
彭媪无奈地摇了摇头,“上皇一字未说。”
林大监一脸为难,“陛下说了,今日必须得见到上皇,着实有要事需向上皇禀奏,还望通融。”
彭媪束手无策,“这上皇不愿意见,不愿意听,奴婢也没法子。”
林大监面色凝重地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拱手恳求道,“劳烦彭娘子再进去试试,就说我是奉陛下之命来给上皇道喜的。”
“这……”彭媪犹豫了半晌,心一横开口说道,“那么奴婢就再进去试试。”
“多谢彭娘子,多谢彭娘子体谅。”
彭媪深吸一口气,重新推开了屋门,林大监仍在原地等候,不一会儿,屋中陡然传出一声怒吼,“孤说过,不想再听那孽女的任何消息,道喜?于孤而言唯一的喜讯就是她死了!”
林大监在屋外将这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得额上泛出豆大的冷汗,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彭媪心惊胆战地疾步走了出来,“林大监,这……”
林大监眯着双眸望向半阖的窗户,朝彭媪挥了挥手,“彭娘子进去侍奉上皇吧。”
彭媪转身回屋后,林大监缓缓走到窗棂下,平心静气地听了一会儿屋内的动静,而后高声说道,“奴奉陛下之命前来给上皇贺喜,前些日子豫王府往宫中传了喜讯,豫王的荣嘉夫人已怀有身孕,至今整三月,奴恭贺上皇有了后嗣,豫王府后继有人!”
林大监话音一落,屋中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蹦蹦哒哒的,像是豆子散落在地。
目的已经达到,任务也已经完成,林大监神清气爽,在窗棂下拱手恭声说道,“若无别的事,奴就先行告退,回宫向陛下复命了。”
屋外的喧闹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内,天凤帝的面色依旧铁青,她右手掐着残破的几颗念珠,沉声自问,“那个孽女,究竟想做什么?”
屋中无人回答,也无人敢回答。
《满庭芳》是太乐署新排的曲子,以清乐为主,同时融合燕乐的一些技法,这是太乐署从未有过的尝试,曲谱已经改了不下百回,太乐令仍旧不满意,总觉得里头的清乐失了本味,于是谢司乐出了个主意,说可以将曲谱给莳萝瞧一瞧,她在清乐上造诣不低,或许能够给出有用的提议。
这几日,梁毓昭都没有传召过莳萝,莳萝心中藏着事儿,连门也不愿意出,整日待在漱月阁中研究《满庭芳》的曲谱,但没有任何进展。
外头的雨从昨日半夜起就一直淅淅沥沥地下,到现在都没停。莳萝被秋雨吵醒后,再也没有睡着,索性披衣起身,点了蜡烛继续研究曲谱,而今蜡烛早已燃尽,她却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案几前发呆。
“哗啦”,寝卧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云昙站在屋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秋雨寒气,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开门时一股凛冽寒风趁虚而入,冷得莳萝一激灵。
“娘子怎么穿得这么少?”云昙急忙往屏风后的箱笼里翻出一件披风罩在莳萝身上,“虽然阁里头暖和,但是娘子也该注意些身子,可别腿上好了,又着了风寒,眼看还要半个把月就要入冬了,正是容易着凉的时候。”
云昙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莳萝仍旧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坐着。云昙低头看去,才发现莳萝钻研了数日的曲谱,还停留在第一折,心中便有些明了,叹了口气心疼地问,“娘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莳萝木讷地问。
“知道荣嘉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豫王有后嗣了。”云昙一边回答一边留意着莳萝的神色,见莳萝仍在愣神,才笃定她早已知晓了这个消息,“看来娘子早就知晓了,怪不得这几日娘子时常发愣,婢子还以为您是琢磨曲谱琢磨得魔怔了,既然娘子已经知晓了此事,那么您日后有何打算?”
“打算?”莳萝疑惑地转头望向云昙,“我该有何打算?”
“娘子啊,婢子去给您取午膳回来的路上,可是听见宫人在议论,说豫王已经向陛下给荣嘉夫人请封,要进荣嘉夫人为王妃,陛下已经同意了,可见,豫王对荣嘉夫人腹中的孩子寄予重望。”
“毕竟是王上的第一个孩子,”莳萝语带苦涩,“王上看重,也是人之常情。”
“娘子,”云昙见莳萝还不开窍,顿时心急如焚,“若是荣嘉夫人进封王妃,那么王府便有两位王妃,且不说您还有没有机会回到王府,便是回去了,您小小一个良姬,又该怎么在王府立足?”
“我……”
“娘子,婢子就问您一句,您还想回到豫王身边吗?”
云昙的话让莳萝猝不及防,她下意识便要回答,可话到嘴边,竟然犹豫了。她竟开始犹豫,这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云昙趁机说道,“其实像谢司乐那样,当一个宫廷乐姬也并无不好,等到了年岁若是不愿留在宫中,还能放出宫去。”
“宫廷乐姬?”莳萝从未想过此事,在她的心中,她一直都当自己是豫王府的人,在这宫禁之中天子眼下讨生存,只是迫不得已之事。
“可宫里头的乐姬,就会活得轻松自在吗?”莳萝怀疑地开口。
“您与旁人不一样,”云昙循循善诱道,“旁人一辈子都见不上陛下一面,而您,”莳萝指了指案几上的琴,“陛下赐给您自己从前用过的琴,还赐给您随身携带的玉佩,再加上您在清乐上头的造诣,倘若您进入太乐署,也不会是寻常的乐姬。”
有那么一瞬,莳萝对云昙所描述的充满了向往,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摇头道,“王上对我恩重如山,情真意切,我绝不能够有异心,何况陛下赐我岁宁琴和玉佩,也是看在王上的面子上,若是没了王上在我身后,我,什么都不是,只是烟雨楼的一个娼妓。”
云昙见莳萝仍对豫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怎么说都说不通,顿时气了个仰倒,她了解莳萝,知道她认准了什么就会一根筋认准下去,但她对豫王的心着实太过天真了,要知道,无情最是帝王家。
“罢了,娘子既然认定了豫王,那么便当婢子今日没有说过这话,”云昙终究还是不忍见莳萝露出伤心之色,紧握她的双手道,“无论娘子做什么决定,婢子都会陪着您的。”
莳萝感动地点了点头。
豫王府荣嘉院。
荣嘉夫人喝完安胎药,正欲小憩一会儿,刚躺下就听守在屋外的仆从高声通传,“王上到。”
婢女急忙将荣嘉夫人搀扶起身,豫王步入屋中,正瞧见荣嘉夫人折腾着下榻,他疾步走过去制止,“不必行礼了,快歇着。”
“是,”荣嘉夫人半靠在榻上,婢女取了两只软枕垫在她身后,好让她靠着舒服些。
豫王仔细看了看荣嘉夫人的脸色,忧心忡忡道,“怎么今日的脸色看着比昨日还略差些,”说着目光一凛,看向身旁侍奉的婢女,“你们都是怎么侍奉夫人的!夫人的脸色如此难看,还不快去请医师来!”
“王上,不关她们的事,是妾刚喝了安胎药,那药苦得发涩,妾有些难受。”荣嘉夫人求情道,“妾知王上是关心妾,紧张妾腹中的孩子,只是她们侍奉妾还算尽心,王上您就别怪她们了。”
“哎,”豫王怜爱地抚了抚荣嘉夫人的腹部,“罢了,既然夫人为你们求情,吾就饶了你们,日后侍奉夫人,必得尽心尽力!”
“是。”
荣嘉夫人挥了挥手,婢子们尽数退下,“王上此时过来可是有何事?”
豫王笑道,“无事便不能来看你了吗?”
荣嘉夫人撇开眼,流露出委屈之色,“妾才不是这个意思,王上惯会打趣人的。”
“好了,”豫王双手环住荣嘉夫人的双肩,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吾是来给你送些东西的,今日吾命他们整理私库,在里头发现了不少从前宫中赏下的好东西,挑了些给你送来了,你孕中无趣,可把玩打发时间,都送进来吧。”
眼见一箱箱奇珍异宝被抬进了屋中,荣嘉夫人指着其中一顶五色连珠冠道,“这,这是王妃才可以佩戴的珠冠,王上是不是拿错了?”
“无妨,吾已经向陛下给你请封王妃,陛下也已经同意了,诏书便在这几日下,日后,你也是吾的王妃,我们的孩子,就是吾的嫡子。”
荣嘉夫人不敢置信,捂着唇瞪大双眸,“王上,您说什么?”
“怜娘,日后你是吾的王妃。”豫王讨好般捏了捏荣嘉夫人嫣红的脸颊,“你可高兴?”
“妾,妾何德何能……”荣嘉夫人欣喜地哽咽不已,随即又担忧道,“可这样一来,王妃那里,妾担心……”
“吾已经派人问过王妃,她并无异议,”豫王并不想提及豫王妃,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你啊,无需多想,好生养胎,其余的事交给吾,吾会保护好你们母子的。”
荣嘉夫人乖顺地点了点头,豫王又同她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婢女一脸激动之色地走了进来,“夫人,方才王上说给您请封了王妃!”
荣嘉夫人脸上的笑意消失,意兴阑珊地抚摸着腹部道,“嗯,王妃而已,你们可别张狂,对了,”她伸手一指,“方才王上送来的那些东西,让咱们的医师先瞧瞧。”
婢女郑重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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