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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第二天傅星眠起了个大早,洗漱后简单吃下些东西,就窝在床上看书。
来了斜阳坞以后,他将父亲的《故土》又看过两遍,现在是第三遍。
文字的确可以读百遍。每一次默读,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发现以前没有找到的牵连。
今天读到的,是父亲离开斜阳坞那部分——
十九岁,我考上大学,要离开斜阳坞。与我一起走的,还有同校的浩然。这一年,斜阳坞就出来我们两个大学生。
送我俩走那天,村长亲自搬出五盘红鞭炮,搁村门口噼啪嘣响儿听。响儿嘣完,土地上就铺满红屑,走上去跟走红毯似的。这老大阵仗,可以获得一种光宗耀祖的自豪感觉。那天是我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觉得——鞭炮那乌烟瘴气的味道非常迷人,比毒品狠,吸多了人要成仙,要膨胀,能胀破掉似的。
村长甚至还讲:“错了,悔了,昨儿晚上应该放烟花的!五颜六色儿的烟花!”
这话把我们都逗乐了。
送我到村口的时候,我妈又哭又笑,和疯婆子那般,想跟我讲点啥都盘不利索,舌头直哆嗦,外婆看不过眼,就把她扒拉下来,让爹上前嘱咐我。
奈何外婆压错了宝,爹一贯淡定,也讲不来哆哆嗦嗦的多话,他只是拍拍我肩膀,笑出声而已。我觉得他不像老子在拍儿子,而像男人在拍称兄道弟的挚友。这想象让我不自觉拔直了腰板,雄赳赳。
浩然那头比我这边更热闹。浩然家条件特别不好,他妈早年跑了,不知在哪,他爹是个瘸腿,好像是年轻时候不老实,犯点错被人打断的,传言里他错得五花八门,其实没个准信儿,毕竟斜阳坞的传话没几句不瞎。
浩然那瘸腿爹一个人就能闹出一锅最大的热闹,因为他拿了把二胡来,蹲村口给浩然拉了一段赛马。
二胡是瘸子拿手绝活,马赛得热血沸腾,赛完了就是瘸子的声泪俱下,其他人的哄堂大笑,以及浩然红炸了的脑袋。
……
我俩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背上又背两只大编织袋,一起走出斜阳坞,上了一辆顺路的拉货车。拉货车只顺大半的路,顺完把我俩放道口边,我俩又用脚走一个多钟头,等到火车站,两人满身是汗,汗消了,浩然的脑袋才不红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就觉得新鲜。火车比电视上看的大,比脑海里想的大,火车声音好响亮,震得我吓一跳。
我俩上火车,按票找位置,我坐在窗边,全程扒窗户目不转睛,恨不能把眼睛贴窗户上。
浩然大概是看不上我这没见过市面的“村儿相”,遂薅我一把,讲话:“别看了,看半道儿了都,风景都没变化。”
“可是火车跑好快,外头唰唰就过去了!”我瞪着浩然讲。
“这有什么。”浩然抿抿干燥的嘴巴讲,“北京还有轿车,和这个一样快。”
“轿车没这么快吧?”我讲。
“反正都快。”浩然声音沉了沉,“快的好,快点离开斜阳坞,快点去北京,越快越好。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他讲话时除了声音沉,表情也非常严肃,眉头拧成疙瘩。看他这模样,我忽然就觉得有点难受,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也摸不清该想什么。
直到后来浩然发生一些事情,我才明白他此刻的决心。——原来这个时候,他心里的困兽就长起来了。换掉斜阳坞的空气,困兽一下子吸大,长大,要胀破掉……
……
……
手机突然响起,打断傅星眠的默读。
傅星眠把书放去一边,摘下眼镜,揉揉略微酸胀的眼睛,然后拿起手机。
是张一秋发来的微信——
草木一秋:“星眠哥,过来吃午饭?吃完我们去镇上剪头发?”
星垂野阔:“好。”
傅星眠转了转泛僵的脖颈,从床上起来。窝着看了一上午书,傅星眠有点懒了,他随便换上件衣服,也没有戴隐形眼镜,重新捡起镜框戴上,便出门去隔壁。
阿邻奶奶今天做的咖喱饭,进门立地被香了满鼻子,肚皮顺着味儿开始瘪。
桌子依旧支棱在炕上,阿邻奶奶坐在炕头,朝傅星眠招手:“饿了吧,快来吃。”
她看傅星眠一眼,笑着说:“哟,今天是眼镜星星。”
“眼镜星星好看。”张一秋端两碗咖喱进来,一碗放在傅星眠跟前,一碗给自己。
傅星眠搁炕边坐下,低头一看......
这碗里满满的鸡丁,堆到都快溢出来了。再看另外两碗——阿邻奶奶碗里的鸡丁量正常,不过张一秋那碗......明显胡萝卜土豆太多,鸡丁很少。
“哎呀,这还孔融让梨呢?”阿邻奶奶自然也发现了,挑起眉毛说。
她说完眨眨眼,问傅星眠:“哎星星,我这成语用的对吗?”
“啊......”傅星眠眼睛都要掉碗里了,耳朵根本不走内容,含糊着应,“对,奶奶说什么都对。”
“星眠哥,你多吃点。”张一秋往傅星眠手里塞进双筷子。
“......”傅星眠拿着筷子,一言难尽地看张一秋,压着声问,“你干嘛啊?”
“嗯?”张一秋无辜地眨眼,理直气壮地说,“给你肉吃啊。”
喜欢他,就给他肉吃。多么优秀的行动。
傅星眠:“......”
张一秋之前说过“看行动”。好一个看行动!这看得也太明显了!还在阿邻奶奶眼皮底下看!
还有更明显的。
没等阿邻奶奶再说话呢,张一秋忽然放下自己那双筷子,坐得板正,很正式地和阿邻奶奶说:“奶奶,我要跟你说个事。”
“你说。”阿邻奶奶往张一秋碗里分了几块鸡丁。
张一秋说:“我在追星眠哥。”
傅星眠:“......”
傅星眠僵硬地转过头,看见张一秋一张认真的侧脸。
张一秋说什么?他突然间说什么啊!傅星眠怀疑自己耳朵傻了!
对面阿邻奶奶放下筷子,想了一想,眼睛从张一秋的碗转到傅星眠的碗,再从傅星眠的碗转回张一秋的碗。
“我是alpha,星眠哥是omega,我在追他。”张一秋很快补充,以防阿邻奶奶理解不到位。
“啊,这么回事。”阿邻奶奶说。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这几秒钟,傅星眠感觉自己后背都出汗了。
就莫名其妙要紧张!好像小学生被家长抓到早恋一样!莫名其妙!
阿邻奶奶忽然站起来。
傅星眠猛地憋了一口气。
“你们先吃。”老太太语调轻快,脸上明显带笑,她下炕,快速穿上拖鞋,转身往楼上走,“我去打个电话去。”
阿邻奶奶走出屋子,傅星眠憋的一口气才吐出来。
张一秋转过头,二人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会儿。
张一秋红着脸,抬手指门口:“咳......那什么,你看见我奶奶笑了没?”
“没。”傅星眠很诚实地回答,“刚才都看你了。”
张一秋瞬间瞪大眼睛,扭过头:“你看我干什么......”
“不看你看谁啊......”傅星眠心想——看你怎么这么神奇,说什么话都不起范儿,张口就来。
“我就公布一下情感状况,就是要告诉奶奶的嘛,正好你也在,我想着直接说了。”张一秋搓搓鼻头,“是不是有点突然?”
“......太突然了。”傅星眠叹口气,揉一把脸,“这种事你想说,总要找个好时机......”
“什么样的好时机?”张一秋硌楞货,不耻下问,“怎样算好的时机?”
傅星眠:“......”
憨货啊!
“呃......”张一秋观察傅星眠的表情,皱起眉头,小心地问,“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吧?我就说了个实话......”
傅星眠摇头:“我困扰什么啊,那是你奶奶。”
他说到这,二人一同顿了顿。
张一秋清清嗓问:“所以老太太高高兴兴,是要给谁打电话去?”
张一秋:“我奶奶嘴不大的,从来不在斜阳坞乱传话。”
“所以这个电话,一定是打给和我们俩有关的人。”傅星眠说。
三秒过后,两人异口同声——
傅星眠:“我妈。”
张一秋:“阿姨!”
“......”
傅星眠短暂地笑了下:“没关系。我妈也不是很爱管闲事,你不用紧张。”
张一秋肉眼可见的紧张,都开始搓手了。
他甚至从炕边站起来:“我、我要不要也去说两句?”
“啊?”
“电话。”张一秋立刻摇头,否定自己,“不行,你还没答应我呢。我直接和阿姨对话,显得太激进了,不稳重。”
傅星眠:“......”
不稳重的张一秋坐回炕边,又问傅星眠:“阿姨会不会来考察我?”
傅星眠无奈:“她很忙,没有空过来的。”
“那她会不会......”张一秋仔细想,“她真不会来考察我吗?阿姨喜欢什么样的?”
“......真不会。”傅星眠把筷子塞给张一秋,企图用吃的堵上他的嘴,“阿姨喜欢我喜欢的。”
傅星眠拿起筷子,自己先吃一口:“只要我喜欢,她都很乐意接受。快吃吧。”
“那你......那追到你,就可以和你结婚了?阿姨会直接同意?”张一秋主打一个语无伦次,胡说八道。
傅星眠实在扛不住,一口米差点梗死。他艰难地吞咽:“张一秋......你还让不让人吃饭啊?”
张一秋一秒老实,红着脸,拿筷子,正襟危坐:“......你多吃点。”
傅星眠:“......”
“......鸡丁太多了......你碗给我,我拨你一半。”
“你吃啊。”
“我吃不下这么多!”
“哦,那你先吃,剩的给我。”
“......”
“......憨货。”
“唔......你夸我?”
“嗯......夸你......”
“嘿嘿。”
“......”
就真......有点想笑。
心情有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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