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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焉时其领着两弟弟给夷山匪送完请帖后,便直奔山庄将剩余两包裹派发给那些老顽童们,老顽童们倒是没再如以往一般玩弄他们,只惊讶后让他们传达给焉知一声恭喜,妥帖地将请帖收好,承诺一定准时去赴宴。
“祖灵啊,你爹现在是在京城?”
焉时其正派发着帖子,一道洪亮的嗓音响起,他回头看去,一个提着两把菠菜的白发汉子站在身后。
是山庄里代阿爹主事的黄大伯。
“庄里的粮食堆太多,放不下啦,”黄大伯举起菠菜朝不远处的一排粮仓指去,“我让那些个老不死的在西边新建了十来个大仓,马上又要装满了。”他语气里颇有些自豪:“咱庄里的粮食都快能赶上一个米庄了,叫你阿爹改改主意,把堆不下的都拿去京城卖了吧。”
焉时其摇了摇头:“大伯,粮食要是装不下,送去徐叔那或是山脚的村子那就好。”
黄大伯嗤笑一声,挑眉瞪他一眼:“难道我不知道送吗?你来时没瞅见山脚那村子都富成啥样了?你阿爹是不让卖,人家村子可是一车一车的粮食往城里送。”他越说越气,吹了吹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可算是陪着你爹贫贱夫妻百事哀了,人家却搁那吃香的喝辣的!”他扯着自己身上掉了只袖子的麻布短衫往焉时其眼前杵,“你瞅瞅,你瞅瞅!瞧见我清贫成啥样了么!”
焉时其被黄大伯推搡着往后退,看着以黄大伯为首的一群老邻居一个个射过来的义愤填膺的眼神。又想起阿爹曾经说“先放在库房囤着,过几年你们便会用上了”的话,左右为难,又想起刚见过面的那群穿着粗布麻衣的夷山匪,“那就送去徐叔那,我看他们......”
“呵,”黄大伯冷哼一声打断他,倒是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只语气还是不屑道:“你看他们怎么了?吃饱了喝足了一个个被咱们山庄养得膘肥体壮的,还不满意?”
“别搁那酸了吧唧的!”后头的黄大娘提溜着刚杀好的大鹅,还沾着黄色油渍的巴掌“啪”地拍在黄大伯后脑勺上,给他脑袋打偏了去,为夷山匪正名道:“徐叹还是个有良心的仔,他们那帮山匪能吃饱饭后便没再拿咱们送去的粮。前些日子还让那个大壮小子给咱送来一箱银子,说是还债。”
黄大伯捂着肿了一片的脑壳,在一旁“嘁”了声:“打劫都打不出个名堂来,要不是咱庄里送去的粮,他们早饿死了,哪来的命还债?”
“你话头怎地这么多!”黄大娘又是油腻腻一巴掌糊上去。
黄大伯“嗷”一声,气急了,举起菠菜就要还手。
焉时其抿唇离面前乱飞的菜叶和死鹅远了点,“大伯,若是粮食多了,再多建几个粮仓存粮,山脚的村子暂且不必送了,都先存在庄子里。”他低声说道:“近来天灾不断,西北缺粮尤其严重,谁也不知这粮荒什么时候会传到京城来。”
“西北缺粮了?”
焉时其点头,“是,朝廷传出的消息。”
黄大伯啧了声,一把掐住黄大娘扔过来的鹅脖子,把身上的菜叶挥掉,嘟囔道:“世道还真是不太平......”
*
京城。
成婚的前几日,云皎便带着半数谢府侍从搬进了新府邸。
新府邸大门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大字“云府”。
在京城正中最好的地段,门口便是上京长街,离偏僻的焉府隔着半个京城。
府邸很大,侍从们在几个院子里来回洒扫,总算在成婚前收拾妥当。
看着抱着又一堆书往书房搬,身上汗巾都被水浸透的阿满,云皎躺在院子里的美人靠上,很是良心发现地开了口:“我觉得这些书已经够了,你看我像是会翻书的人吗?”
阿满单脚顶着膝上的书堆,空出手来将耳侧湿透的发鬓撇到耳后挂住,皮笑肉不笑地往云皎这睇了一眼:“公子,这些不是书,是账簿。”
他当然知道云皎不是会看书的人,即便云皎会翻书,也不该是他来做这些个搬书的苦力活。
账簿不一样。
阿满掂了掂自己手里端着的沉甸甸一沓子,倒颇有些作为得力手下的自豪。
账簿是机密,除了公子外,只有他能过手。
说到这,他想起件事。仍是单脚垫着,一只手费力地从厚厚一沓账簿中抽出几本,递到云皎面前:“西北那边的思味阁,上月亏得有些多了。”
西北因为连年大旱,城内粮食本就贫乏,全靠湖广两地送粮方才勉强维系百姓生计。可近月湖广突发霖雨,粮食歉收,自供已经不足,更难以输送西北,再加上霖雨带来水患导致的运送不便,进一步减少了送往西北的米粮。
而朝廷出资从方氏米庄采买的米粮因为官员任免问题,还没来得及往西北运送。
西北米粮日少,米价日贵。
米商供米的价格高,思味阁售卖的糕点价格自然变贵。可百姓连米都吃不起,又怎会去逛比米还要贵上一倍的糕点铺子。是以思味阁开在西北的那几家分店,近月亏损可谓是惨不忍睹。
云皎接过账本翻了翻,看到上头几个被红圈划出来的赤字,微微蹙眉。
亏得还真不少。
“怎么,西北的粮荒又严重了?”他比对着这几家店的采买和出项,从阿满递过来的账本中挑出了三本,“让这几家店先关一阵子。”
阿满诧异:“关店?”
云皎“嗯”了声,指尖有规律地敲在美人靠扶手上,“西北的大旱不会停,湖广两地的粮米短时间内也再难供给,朝廷连监运官员都未定下,方氏米庄的米更是不知道何年何月能运至西北。”他掸了掸手中的账本,“西北断粮是必然之势。思味阁多开一日便只能多亏一日,趁早抽身为好。”
阿满点头,“那我这就传信过去,让他们尽早关店。”
云皎没说话,眯起眼又细看了会儿账本,突然伸手拦住他,“等会儿,”他侧头朝旁边的院角唤道:“十一。”
十一出现在美人靠旁:“在。”
“你明日去趟咸安镖局,让还在京城的人手都去景城待命,我要从景城运粮西北,”云皎指了指手上的三个账本,又对阿满道:“这三家店,先关门候着,等景城的粮运到,它们可暂为储粮之用。”
景城,湖广以东。雨露滋润、粮米丰收之地。
阿满困惑,低声道:“公子,从景城运粮西北途径湖广,当下湖广水患,粮草过不去......”
云皎扫他一眼,“云想楼早年不是在景城买了二十只花船?”
阿满一愣:“这倒是,”可那是因为景城水系多,为了满足客人环江享乐需要才购置的船舶,而且,阿满瞪大了眼,猜到云皎的用意,不可置信道:“那是花船......”
云皎掀了掀唇角,用懒散的嗓音轻飘飘地问:“花船不是船?”他在美人靠上侧了个身,寻了舒服的姿势枕着,将三个账本垒到阿满怀中的账堆上,拍拍他脑袋,最后提醒一句:“记得把船上那些显眼的东西都拆了,不要太明目张胆。”
手中一沉的阿满:“......”
您也知道花船太显眼?
*
随着云府的布置完成,喜袍的改定也趋于尾声,就这样,到了成婚那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这日天朗气清。
天色初晓,云皎身着金丝绸制绛色襕袍,从云府走了出来。
精工缝制的喜袍将他秀颀的身形衬出了十分,许是服饰端庄,盈着浅笑的桃花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混不吝气质,再配着肩上侧插金花的披红,倒是颇显出些端方君子文质彬彬的高雅。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阿满在一旁看着翻身上马的公子,不由感慨。
云皎要成婚的消息经云母在社交圈里放出后,传播得很是迅速,京城的公子小姐,尤其是那些个亲眼见着云皎从斗鸡走狗到蟾宫折桂一路开挂走来的同僚们,个个都想去凑热闹。
故而今日一早,云府大门还没开时,蹲守在街边的百姓中间便混入了不少锦袍襦裙的身影。
头一遭见到云皎衣冠楚楚的模样,刚才还夹在人缝中议论他纨绔风流的姑娘们瞬时哑声。
有个矮没看见人的,还在专心地说小话,说着说着便没听见回音,被身旁的小姐妹轻轻一掐胳膊,“唉”了一声抬头去看,正好瞧见穿着绛红喜袍的云皎从侍从手中牵过马绳。
云皎今日心情好,面色微红,愉悦的心情满得快要溢出来,也不吝给在府门外围观的人好脸色。一双桃花眼轻眨,眼尾微挑,送秋波似的朝门外聚着的人群一笑,随即翻身上马,领着身后一长条朱漆描金的迎亲车队,浩浩荡荡朝焉府而去。
红绸漫卷,乐声喧天,引得一众娘子遥相目送。
上京长街在城东,焉府在城北。
为了能在吉时赶到焉府门前,云皎今日起得早,又快马领着车队横穿京城,终于掐着吉时在焉府门前停下。
身穿青蓝色暗纹直裰的俩双生子早已在府门前翘首张望,一看见云皎,焉时年眼睛一亮,大着嗓子便转头往府里喊话:“爹,娘!姐夫来了!姐夫来了!”
焉府东院。
焉知忍着脸上的脂粉,扶了把头顶镶着的那顶将掉未掉的金丝点翠钗冠,搂起袖子,伸出手来拽起盖在脚面的红罗裙摆。听到从府门传来焉时年的唤声,她吐出一口浊气,抬眸看向身旁的爹娘和大哥,“那我走了?”
这一身繁复的服饰和厚重脂粉,抑得她喘不过气来,像是被人埋在了泥里,黏糊又憋闷。尤其那顶头冠,明明不算多重,却压得她脑袋生疼。
焉知不耐得很。
姜梵看着自家闺女凤冠霞帔的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些光阴飞逝的恍惚,抬手正了正焉知头上的钗冠,拍了下她的肩膀,轻声道:“知知,若是在云府待腻了,便回山庄去,爹娘一直在。”
焉遐也凑上前来,满意地打量着焉知好生打理后亮眼的姿容,伸手摸了把她的小脸,啧声感慨道:“不愧是我闺女,真漂亮。”说罢,只像是平日里的闲谈一般,浅浅交代了句:“到新家之后,一日三餐记得要吃。还有,”焉遐指尖轻点焉知的鼻尖,弯唇露出一抹浅笑,“好好睡觉。”
以焉知的性子和身手,她半点不担心她受委屈,只希望她能一直吃好喝好睡好。
焉时其则站在门口,抹着眼角静静看她,“若是云皎欺负你或是薄待你了,你跟大哥说,大哥去教训他!”
外面锣鼓喧天,屋内却萦绕着些许悲伤气氛。
看着大哥伤感得马上要哭出声的模样,焉知有些莫名。她挑了挑眉,红唇微启,提醒道:“大哥放心,云皎大概是欺负不过我的,更不用谈薄待。”
焉时其抹眼角的动作一滞,突然想起来自家阿妹与云皎的武力差距,待一深思,担忧阿妹的心绪顿时消解大半,还在抹眼泪的手被他缓缓收至身后。
他轻咳一声,偏头看了眼喧闹的外院,回头低声道:“也是......那咱别把人欺负得太狠......”
焉知“嗯”了声,点头,对自己身手十分自信的模样。
屋内三人:“......”
姜梵哭笑不得地与焉遐隔空对视。
这,他突然有些同情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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