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女人会梦到赛博江山吗

　　李三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对梅七说：“太晚了，早点睡吧，明天你还有的忙。”
　　江渡的死恐怕是中心机构十年以来最大的人事变动，领袖现在已经在给中心机构的成员开夜会了。
　　梅七作为副指挥官，接下来几天估计有一大堆事要处理。
　　梅七的表情不置可否，只说：“好。”
　　李三回到房间，关上门，面无表情地给摆放在桌面上的玻璃杯加满了水，她在沙发上坐下来，伸手去够那装满水的杯子。
　　她的手撞倒了杯子，杯子砸在地面上碎成了一摊玻璃，水渍蔓延开来，有一部分流进了沙发下面。
　　李三看着那水，心想，原来这就是覆水难收？
　　她蹲下来，开始捡地上的碎玻璃，她没用异能，因为她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今年是新历八十八年，距离她和江渡分开已经过去十年了，一个月前，她还打算杀掉江渡。
　　她对江渡失望至极。
　　所以，她不会再为江渡流下一滴泪。
　　但是，为什么。
　　眼泪正在顺着她的脸一大滴一大滴滚落，掉下来，融入进地面的水渍里消失不见，而她面无表情且除了偶尔的小声换气以外不发出任何声音，忽略那源源不断的眼泪，她看起来就是在专注地清理地面而已。
　　只可惜，今天不是雨天，否则她真应该一头扎进雨里，让大雨冲刷干净她这为江渡嚎丧的窝囊德性。
　　她还能解释一句，“真没哭，真是雨。”
　　就像当初她对江渡说的那样。
　　镇压组的人大多数都没有稳定的伴侣，因为如果只是玩，那所有一切的光鲜亮丽都会成为优点，但如果选爱人，人生的另一半，没有人会喜欢日日担惊受怕地等待。
　　回家的会是阵亡抚恤金或者完整的、不再完整的另一半。
　　常年执行最危险的任务，镇压组的死亡率奇高无比，年年大换血。
　　镇压组最常用的誓词并非纸上写的那一句“为了荣誉而战”，而是“你以为你得到了这么多名利地位不需要付出代价吗，迈进这扇门，请将你的头颅双手奉上，献给中心机构，从此地角天涯，你的命不再属于你自己。”
　　但越是如此，那一句镌刻在中心机构墙壁上的“为了荣誉而战”就愈发成为现实。
　　镇压组几乎都是像李三这样的孤家寡人，李三认识江渡二十年，都不知道他是哪个区的人，小时候是干嘛的，从哪来的。
　　好过大多数人，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和江渡基本上都是一起出任务，永远不需要煎熬和牵肠挂肚，要死也是死在一起，黄土一埋就真的生同衾死同穴，很干脆。
　　因此李三没费心想过如果江渡死了她会是什么反应。
　　只有一次，新历77年，他们在一起的倒数第二年，她和江渡带着人在混沌之地的山里转了十一天，找一家生产违禁药品的工厂。
　　混沌之地没有电，没有摄像头，大部分地方没有信号，天一黑直接抓瞎，所以特别适合做罪犯的巢穴。
　　对面也拥有数量未知的高等级异能人类，而他们此前并未得知这一情况，甚至说这趟当度假来的，结果意外的，他们这边死的就剩下她和江渡两个人了。
　　混沌之地的食材都有毒，他们也没带太多食物来，所以夜晚，为了节省体力，她不再让江渡充当移动光源和电源，而是点起了篝火。
　　那天在下暴雨，所以她觉得这烟应当不能透过雨传出山洞去，结果位置还是暴露了。
　　他们被伏击，因为没光还下大雨，所以场面特别混乱，打得乱成一团，对方打一下跑一下，耗得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车早就报废了，撤也撤不了，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打。
　　李三当时火都来了，她从业多年就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而且对面有一个异能很特别的人，让她有一种阴沟里翻船今天真要栽在这里的感觉。
　　天快亮了，等到白天，敌人就又会蛰伏起来，逼他们再熬到下个黑夜，江渡让她先撤，他来拖着这些人给她创造时间和机会。
　　她说她不撤要撤他撤反正他会飞。
　　于是江渡拿出一卷特制的金属线，让她用异能把这线立起来超过树的高度，李三看了一眼闪电狂作的天说：“你这样会被雷劈的。”
　　江渡催她让她快点说他有办法，她照做了。
　　紧接着闪电非常听话地劈中了那根线，顺着线劈中了江渡，江渡整个人顿时发出了耀眼的白光，亮得李三差点瞎掉，直到这个时间点李三都以为江渡有后招，毕竟他是江渡。
　　但江渡面无表情地，皱着眉头看了李三一眼，就说了一个字：“跑。”
　　他抬手，狠推了李三一把，李三从身后的山坡上滚了下去。
　　李三马上懂了她被江渡骗了。
　　巨量的电流从江渡身上爆发出来，散射进周围的空间，一整片森林都被照亮了，李三一边往下滚一边回头看，心想，原来这就是球状闪电啊。
　　如果是梅七做这么炫酷的动作，肯定得回头来瞅她一眼，露出一个“看哥帅不？”的表情，然后再被那闪电劈成焦炭，让她狠狠哭一阵子。
　　但江渡显然更擅长装个大的，他一声都没吭，就这么直接被他自己劈成了一块焦炭。
　　她估摸着虽然他身上随时都带着这引线等着装个大的，但应该是第一次实践，所以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却甚至不愿意给她留下哪怕一句话，因为他不是古希腊掌管雷电的神，而是掌管装X的神。
　　敌人被瞬间清扫光了，漏网之鱼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异能很特别的眼镜男，他逃得飞快，她也没去追，因为她摔得疼死了，还得再爬回去捡江渡的尸体。
　　该死的江渡，明明他们可以并肩作战拖到天亮，然后放弃给队友报仇，也放弃这次任务，放弃“来都来了”的想法，一起回去的，她需要他这样做吗？她不需要。
　　哦，他不是该死，他是已经死了，李三抱着江渡被电流劈成一片黑的身体想。
　　李三用袖子擦干净江渡的脸，即便是闭着眼，他依然还是这副眉头紧锁的严肃样子。
　　江渡烧得黢黑，血满地乱流，躺在她怀里，而她一身狼狈地在雨里大哭，这场面看起来像一对苦情戏里的亡命鸳鸯在进行死别。
　　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他俩只是一对性格特别不合的普通情侣，来之前他俩还因为吵架而冷战来着，冷战是江渡的舒适区，现在好了，他直接舒适到死了。
　　天渐渐亮了，她拖着江渡慢慢往山外走，这个工厂她也没时间去找了，能有什么办法呢，都是江渡非要死的。
　　雨落在她身上非常冷，她觉得这简直是命运在敲击她的天灵盖。
　　命运在提示她，她和江渡，终其一生走不出风烈雨冷的基调，靠近会疼痛，远离会疼痛，他活着，她要不断为了他掉新的眼泪，他死了，她要撕心裂肺。
　　大概走了半天吧，正值中午，她忽然就听到一句非常微弱的声音，“你哭了？”
　　我的妈呀，诈尸了。
　　李三回头看到被她用异能搬运着的江渡睁眼了，李三直接把他扔到了地上，她回答：“是雨。”
　　真是雨，真的。
　　她看到江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她走过来，她以为要干嘛呢，结果江渡低头抱住她，说：
　　“别哭，对不起。”
　　然后江渡就又闭眼了，他顺着她的身体滑下去砸在地上，李三很想趁机给他两脚，
　　“大哥，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搞一堆事出来让别人收拾你的烂摊子。”
　　但万一踢死了咋办呢，毕竟江渡现在看起来有点脆弱啊。
　　她只能认命，一路把江渡拖回中心机构，再提交任务失败的检讨报告，因为江渡受伤了，所以她一个人得写两份。
　　她一边模仿着江渡的语气和措辞往下编，一边觉得荒谬，江渡的语气和措辞就是他根本不会写这份报告，交白卷才是他的风格。
　　所以她不管了，她开骂了，“没有团队精神，喜欢大包大揽，做事独断专行……”
　　她把报告拿给江渡签名，洋洋洒洒三千字全是她的怨气，他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花费十分钟，然后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李三早就发现，江渡有一种特殊能力，那就是虽然他的性格一点都不活泼，但任何场面只要他在那他一定会成为焦点C位重头戏。
　　而这特殊能力发挥到她身上，那就是她只要靠近江渡就会被迫变成范式old school女人，其中一种表现方式就是她只要靠近江渡，就会不断地掉眼泪。
　　如果她在战场上被炸成八块那她是死得其所，但如果她是哭死的，那她奶奶，她妈，江褪，泉下有知的话都要排队来扇她。
　　可是此时此刻，新历八十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零点三十三分，她半蹲半跪在地上，攥着一捧玻璃渣子，泪水奔涌如决堤，哭到开始干呕。
　　又是为了江渡。
　　一门之隔的楼道之中，梅七靠在远处的栏杆上，那极其细微的抽泣声和一点点咳嗽声对他来说格外清晰，他正在低头回复王贪狼的消息。
　　王贪狼问他：“江渡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梅七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李三的房间门，脸上露出一个接近笑但又像生气的表情。
　　他迅速打下了一连串字：
　　“有关系，就是我杀的，我想弄死他已经很久了，不好意思啊，别太生我的气了贪狼^_^。”
　　那天王贪狼笑眯眯地警告他别去杀江渡，否则她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他确实后悔了，因为他发现，他应该在二十年前就动手的。
　　真希望王贪狼赶紧来找他的事，他就可以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到时候把大家都杀咯，然后把小水关起来，研究记录她到底能为了江渡哭几天。
　　他的手停留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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