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订逢春

　　三天后。晚八点。老牌金鹿饭店。

　　柳羿冷冷地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等了三个多小时。见人推门而入，做出一丝特别哀怨的表情，“你来了。”

　　纵使脸皮厚如牛筋糖，但知晓“前男友”的脾气，得拉成糖稀丝儿才吃这套。毕竟来了，就表明态度了。
　　所以他自顾自念的着，念到一半，发觉对方没动过筷子，有些尴尬，“你怎么不吃呀。”

　　依旧安静，柳羿就放了筷子，低声道：“云哥，你真绝情。把我推进舆论漩涡，连个自救的口子都不留，难不成真觉得我会把你供到网上？至于不问一嘴，抓个前诈.骗.犯挡枪，雇水军带头扒皮考古，再三揭露别人的不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

　　他顿了一下，声音就开始颤抖，“那人来找我了！你知道他怎么找的么？”

　　一小个瞎编的鬼故事飞完，云闻书还是不说话，柳羿就借低头抽泣偷偷打量，忽然脸色大变，惊恐道：“你，你是为了让我被雪藏，才卖.身给江野原的。”他猛地站起来，“你真的做了！对不对！你怎么能——”

　　说话间，柳羿疯了一样扑上去，从云闻书外套口袋里掏出只手机。屏幕碎得厉害，不知道是电量耗尽，还是摔坏了，在关机状态。
　　云闻书就那么看着他，看他扔掉碎手机，检查桌上的手机，嘴唇由红变白，眼里噙满泪水。

　　“你怎么能。”他也看着云闻书，泪流满面，“你真的爱过我吗？”

　　云闻书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忽而笑道：“你确实是个演员。”确实没半点儿灵气。
　　柳羿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我没在演戏。你嗓子怎么回事，故意的？”

　　“你问我要，我有就给。以前是这样，现在同样。单纯因为我不喜欢兜圈子，你还真‘了解’我。”云闻书捂嘴咳嗽，“不用动不动哭场难看的，没在现场直播。”
　　“切。我要你和江野原断了，搞走前诈.骗.犯，现身说法，你给吗？”柳羿擦干眼泪，“明知道我没退路，你就是想我死。”

　　“我不喜欢兜圈子。”

　　柳羿脸色一沉，“云哥，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所见识过的江野原的恶劣，远不及真实的十分之一。他脑子是医生确诊的不正常。一个有发疯资本的精神病人，今天能为你伤我，不到为别人伤你的明天——我知道你心气儿有多高，想想江野原做过的事儿，你承受得住？”

　　柳羿观察着云闻书的表情，继续说道：“玩儿，懂吗？有意思就玩儿，烦了就一脚踢开。踢完还乐意踢着玩儿，谁都不当……”

　　“一分钟。”云闻书手机扔上桌，秒表跳动。
　　柳羿顿了一下，苦笑。心说以前哪怕抱怨，哪怕抱怨的对象是你，你也能听一两个小时，还给点儿钱的。
　　“你不该——你全身而退不了的。不说我。宋南，江野原最最要好的朋友——”
　　“二十七秒。”
　　“云哥，你比谁都知道什么叫现实，可惜你不会看人。到江野原把你吃干抹净，抽出骨头只为挥着玩儿的那天——一定会有那天，但是我们可以避开那天。你记住，我们可以，避开那天。我，们。”

　　云闻书懒得为试探性废话买单，拂袖而去。回到车上，开出去一段路停下，抽出裤兜里的录音笔，陷入沉思。

　　以为是求饶，结果是中心思想不明的兜圈子。
　　柳羿认为自己被疯狗搞了？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还有，为你伤我？全身而退？避开？我们？宋南？
　　……什么意思？

　　这三天，他大脑和身体都是崩的，在战后重建的。这么一搞，又有些晕乎。
　　云闻书把空调开到最大，捏着眉心，尝试让思路转起来。

　　首先，显然柳羿清楚知道，他和疯狗“有一腿”。
　　这一腿，无论起因结果，在柳羿的眼里，睡过的腿，就是大腿——消息来源，臆想态度，都有种微妙的诡异感。

　　其次，这种微妙诡异，不单单只存在于柳羿的身上。
　　小边认为宋南和疯狗对他有好感的开始，不会是山间别墅，一定更早。可是，他，小边，边引蓝，大多三人在一起的时间，绝对没表达交流过类似意思，因为根本不存在。

　　眼神。
　　有那么两次，他注意到过背后传来的炙热，事后回想，热源的确来自于宋南。
　　他对宋南的印象，从始至终和初见一样，肾虚阳/痿味儿极浓，假如喜欢同性，或许不奇怪。但小边说，山上之后，就消失了。
　　山上……

　　云闻书轻拍脑袋上的伤口，结痂了，安全且能让人清醒。
　　小到吃饭不请自来，大到——疯狗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是那么，似乎有逻辑支撑的，理所当然。
　　跟精神正不正常无关，完全是“这发展奇怪什么，你云闻书想要的不就是这么”的太他妈自然过头了。
　　哪怕真神经病，疯癫和认同也不一样。况且，焦临星搞的假皮绝对比边引蓝搞的让人敬而远之十倍，为…认同，态度？

　　云闻书冒出冷汗。
　　对啊，为什么除自己外，包括疯狗，都隐约带种“你喜欢他啊”的态度？从何而起？时间地点人物？
　　他烧灼的报复心中，忽然窜进来一丝懵。

　　说回五个半电话中的一个半，一是方熠。
　　四天半前的傍晚，宋南突然找到工作室来，被买饭回来的方熠给撞了，屁股碎了。没开玩笑，真是骨盆，和痔疮。
　　半，是宋南透过方熠手机的哀嚎。

　　所以第二天，怀揣满腹狐疑，打给过焦临星的云闻书，独自探病。
　　宋南住多人病房，正趴着和隔壁老太太聊天儿呢。屁股被用力一按，疼得嗷一嗓子，愤然回头，要喷的舌头突然就尴尬了，舔了舔嘴唇。
　　“闻，闻书，你来看我啦。哎哟，这哪儿好意思的，还摸人家屁股，死鬼。”

　　云闻书眼色冷得喷冰，手腕一转，满保温杯的新鲜开水，浇上了宋南的屁股。宋南瞬间惨叫得如同猪杀人，扭身子摔下床。云闻书抓他头发往门外拖，被路过的护士拦下，踩住腰，保温杯给脑袋砸出血，绕开保安走了。

　　晚上，奖励把自己和屋子都照顾得很好的小边带去大嗑炸鸡披萨时，宋南的哀怨电话，终于打了个过来。
　　云闻书当然开了录音，对方似乎也在防备，不痛不痒的扯了几句，云闻书就冷笑：“宋南，我的脾气和外表没半毛钱关系，我最痛恨伤及无辜。柳羿，我可以念在曾经几年的情谊。你？我阴魂不散到至死方休。”

　　挂了电话，就看小边叼根鸡腿，懵得不嚼了，“哥哥，你怎么了？”
　　云闻书叹气，哥哥听了个主角没意识到自己是主角的故事，感觉被欺负惨了，有点不管不顾的魔怔了。
　　“没事，宝贝儿。你小肚子都饿没了，快吃吧。”
　　“我没饿着，去楼下吃得可饱了。哥哥，你在凶宋叔叔吗？那我也不喜欢宋叔叔了，我帮你打宋叔叔。”

　　云闻书笑笑摇头，去厕所回拨了边引蓝不到万分紧急最好别打的电话。
　　养成了缩脑袋生活的习惯，试图把过去和非过去彻底分割开，相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可能的，资本疯狗当下没头绪，始作俑者的底细可查得一清二楚。

　　故事没什么好过多赘述的，尤其焦临星口中的暧昧表达，无非是宋南大肆渲染他变态般暗恋江野原，成人之美买通下药，柳羿帮腔…当然，在云闻书听来，匪夷所思的要命，简直毫无逻辑。

　　没有不过或许，疯狗是疯狗，宋南不知道如何，柳羿绝对不可能。整套谎言的背后，一定有最根本的原因逻辑支撑。
　　……哦，或许有。
　　疯狗看起来竟然信了，图什么呢？

　　回去的路上，云闻书给鼓鼓囊囊的小边拍了几张照片，查看时一滑，愣住。
　　疯狗为什么会用他的手机拍了个视频——他烧得迷迷糊糊，腿被搂起来，疯狗顶着一头乱毛，边收拾残局边嫌弃骂咧。最终看向摄像头：“妈的，老子第一次干这么恶心的破事儿，你他妈给老子记好了……”

　　云闻书当机立断删视频，深吸了两口京城的干燥冷空气，恶心得胃里披萨哆嗦。

　　一周后，除夕。
　　今年的情况相当之复杂。总而言之，云闻书会留在京城，和抛不下的小边以及跟家里闹了巨大未知矛盾的焦临星一起过年。
　　云闻书难免有些担心他爸。焦临星和家人闹翻，情绪也不太好。唯独小边，兴奋得满超市乱爬。

　　云闻书挑好牛肉，转身空无一人，叫道：“小小边！临星？”
　　奶制品冷柜前，两个成年人转头，其中一人啊了一声。双方，哦不，三方，不同批次的，睁大了眼睛。
　　云闻书当即认出，离他近那人是酒廊的中年变态，离他远那人……冷柜里喷出冰气，脱口而出：“赵忆参？”

　　“云闻书？天哪！云闻书？”赵忆参同样惊喜。
　　“是…”云闻书瞥到中年变态，心里一凉，“我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我当然认得出你。不过，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病了吗？”
　　“前段时间。病好了，嗓子快了。”云闻书看着那张担心也好微笑也罢，都是真正温柔和气的脸，刹那间回忆汹涌，直到小边扑过来抱他大腿，嘟嘴道：“哥哥，临星哥哥说绿色的冰激凌有毒，可是我们昨天吃了一桶山那么多。”

　　姜麟星收回讶异表情，指了指自己。云闻书近期耐心好奇心骤减，并不想理会。拍了拍小边的脑壳，对赵忆参笑道：“新年好啊，忆参。”

　　张灯结彩，必当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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