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恋人

　　蒋离读小学一年级时正是赵盼芝重返职场的关键时候，她把全身心投入工作，想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去，更力图证明自己。

　　当时蒋离就读于一个全寄宿制小学。虽然工作日不需要家长操心，但是周末还是得把孩子接回家。偏偏赵盼芝工作属性特殊，常常需要出差。

　　蒋离从小就是个乖小孩，因为知道赵盼芝忙，收到了要家长协同完成的手工窗花作业也不和她说，自己默默完成。
　　美工刀脱落划伤了手腕，血如泉涌，最后还是被好心的邻居阿姨送去了医院。

　　邻居阿姨心有余悸地和赶回来的赵盼芝形容小阿离是怎样举着伤口，稚嫩却冷静地敲开了她们家的门求助，并严肃叮嘱赵盼芝，你工作归工作，孩子也是你的命根子。

　　而近二十年后的现在。
　　蒋离顺着母亲的眼神，也看到了自己手腕上陈年的伤疤，若无其事地把衣袖拉下来。

　　“很疼吧？”赵盼芝问。
　　她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儿亏欠良多。

　　“怎么可能，这都多少年了？”蒋离努力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我是说当年。”赵盼芝从房间走了出来，轻轻拥住女儿，“对不起。”

　　蒋离的身体僵直了，她不太习惯和人亲密肢体接触的根源，就来自于童年的时候并没有这种被妈妈的生命体验。
　　而赵盼芝的道歉更是使她猝不及防。她一直以为自己和母亲是两条虽然靠得还算近，但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赵盼芝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蒋离能感受到肩膀的位置变得濡湿的触感。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我当时太痛苦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 职场上向来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也哽咽着说起了要时光倒流的孩子话。

　　蒋离努力让自己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抬起手抚住了赵盼芝的背，安抚道：“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好起来了吗？”

　　“嗯。”赵盼芝应着，擦掉了眼泪。

　　等赵盼芝情绪平稳后，还在相拥的两人有些尴尬，不自在地原地松开。

　　“嗨，我这就是上年纪了，容易多愁善感。”赵盼芝举起手在眼角闪风，试图让包在眼眶里的泪回去，故作轻松道，“还好那个剪纸比赛你拿了个二等奖，不然真对不起出的血。”

　　“我后来才发现，有一个纹样被我剪错了。”蒋离也笑着接话，不遗余力地让沉重的

　　“没关系的呀。” 赵盼芝安慰，“窗花那玩意弯弯绕绕的那么多个小窟窿，错一两个又不影响整体。” 为了让蒋离相信，她提议，“要不我们今年过年把它贴上？”

　　“还在吗？”蒋离分明记得，自己当时发现剪错位以后就把那张窗花扔了。

　　“当然。”赵盼芝不但从垃圾桶捡回了那个窗花，还剪了个一模一样的凑成一对。
　　她并非不爱女儿，深沉的爱隐晦地藏在沉默的行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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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小城，蒋离明显感觉逃离了京城这座巨型城市压迫。她想要做一些距离城市更远的事情，于是想起了父母照片里的那座指月山。

　　指月山总海拔大概400米，脚程快的话三个出头小时就能登顶。蒋离这种菜鸡估计四小时起步。
　　山分为南峰和北峰，南峰坡度比较平缓，商业化的程度更高，相应的人流量较大许多。北峰陡峭，商店也不多，但胜在人少、自然风光好。本就是跑出来躲闲的蒋离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北峰。

　　山程刚过半，平时并没有锻炼习惯的她逐渐吃力起来。随意找了个路边的土山包，也不讲究，拍了拍灰就坐下。
　　手机顶部推送出一条置顶新闻：【由当红小生程植担任主理人的服饰品牌“jet”日前陷入抄袭的舆论风波......】

　　蒋离心里一个“咯噔”，回忆起沈斯翼在G省繁忙的日程，赶紧点进去链接查看。
　　北峰的信号在此刻彻底掉线，加载的圈来回转了一分钟，什么都没有刷出来。看着远在天边的山顶，蒋离叹了口气，开始继续加速往上爬。

　　山顶的信号大抵会好一些。
　　蒋离边气喘吁吁地全力冲刺，边苦中作乐地想，这也算是为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的不成熟‘赎罪’。

　　舆论发酵得很快，等蒋离成功在山顶咖啡店蹭上wifi后，#程植抄袭#的话题已经上升到了热搜榜的前十。

　　一位叫Andrew的华裔在短视频平台上发视频，自称是“jet”的前设计总监，为了梦想回国，却遇到不惜才的老板逼他抄袭国产小众民族品牌，他不肯从，反被开除、拖欠工资。
　　Andrew思路清晰、口条清楚，他紧紧抓住‘未梦回国’、‘文化自信’的痛点，反复提及‘程植’的名字当流量密码，引起了广大打工人的共情。

　　舆论也很狡猾，“jet”的知名度不如流量小生程植高，与其说一个不算大众的新锐品牌涉嫌抄袭，不如直接掐头去尾说#程植抄袭#。

　　微博广场上，路人、对家粉丝和义愤填膺的键盘侠群起而攻之，尽管程植的粉丝还在‘战斗’，但面对巨大的路人盘，还是落了下风。

　　渐渐的，沈斯翼的照片也被扒了出来，自称是同学的网友有鼻子有眼地爆料他读书的时候是多么飞扬跋扈，称这是一次富二代的玩票，毁了一个华裔归国的青年的理想。阶级论、霸凌说推动着网上的论调又上了一个台阶。

　　但蒋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相信沈斯翼。
　　这种相信并不是青春疼痛文学中那种，全世界与你为敌，我也要站在你身边的中二赌气想法，而是基于和沈斯翼相处下来，对对方人品得出的理性判断。
　　至少以沈斯翼这种骄傲，还偶尔犯一会儿小傻的性格来说，不屑于做下三滥的事情。

　　她没有察觉的是，当自己回忆起这个名义上已是前男友的男人时候，面上的表情有多柔和。

　　世界上最好的前任关系就是当对方死了，彼此不打扰。
　　尽管很担心“jet”运营状况，蒋离还是有起码的道德底线，不想再去扰乱他的心。

　　可在这个时刻，她自己却对沈斯翼产生一种十分要命的情绪——亏欠。
　　都说喜欢是索取，爱是常觉亏欠。
　　蒋离没有计较为什么他对自己隐瞒工作上的困境，反而觉得自己对他缺少关心，愧疚于不该在这个节点和他提分手。

　　事已至此，她只能选择一种最笨的办法，帮助他就是在网上和黑粉对峙、舌战群雄。

　　作为互联网打工人，此前她虽然没有参与过网上骂战，但是对撕起来有多恐怖还是了解的。隔着网线叫嚣，会说出那些在现实世界中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污言秽语。
　　但更重要的是，蒋离记住了一个基本的原则，网络对峙的制胜法宝是——只管输出，不要反驳。

　　指月山北峰山顶只有一家咖啡店，店面不大，来蹭wifi的人却不少。店家因此规定点一杯咖啡的低消只能在这儿逗留一个小时的规矩。

　　蒋离花了三杯咖啡钱，在网上大概和30个人对峙。

　　她不会骂脏话，而是使用了唐僧念经的魔法攻击。不论对方对蒋离骂什么样的脏话，她都先摆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100字的思想品德教育小作文。

　　蒋离的新马甲：微博名为“岁月静好”的思想品德老师。

　　直到微博广场上参与骂战的对方辩友都自动躲开“岁月静好”，她才暂且停下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还去“jet”的官博底下留言：加油，永远支持你们。

　　“岁月静好”的战斗力强到程植的粉头私信问她是不是流落在外的散粉，邀请蒋离加入最大的程植粉丝站当管理，被蒋离遗憾婉拒。

　　站姐还不死心，最后又追问了句【姐妹不要害羞，那你为什么要帮程植呢】。
　　蒋离发了个微笑握手的表情，回答深藏名与利【叫我热心市民就好】。

　　于指月山之巅，坐拥南市风景。蒋离不知道醉心大自然的人应该想什么，她只知道此刻除了沈斯翼的危机，她本人没空想别的。
　　如果有禅修之人大概能告诉蒋离，这是典型的六根未净，感受山水也没有用。因为不是外部环境扰乱了她的心，而是心自己就乱了。

　　临下山前，蒋离脑子一热，还在“jet”官网下单了一件完全不是自己风格的棒球服夹克。
　　这是她今天下午学到的——真爱粉就要氪金。

　　从山上下来后，天色渐暗。
　　大概是即将进入圣诞月的原图，一些有生意头脑的商家已经提前张灯结彩布置好了相关装饰。

　　温馨的小店卖着新奇的网红食品热奶宝，号称这是冬天的冰淇淋。其实就是用蛋筒装着奶油和热紫米，外观碰瓷一下冰淇淋。

　　蒋离经过那会，正赶上店主往外摆买一送一的招牌，旁边还写着一句“冬天也要有把你捧在手心里的温暖”。
　　她没有犹豫地买了俩，一口一个。

　　虽然没有了买一送一分享的对象，但毕竟——

　　打字也是要耗费体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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