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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
江行川带着人从客栈后的小巷子翻窗进屋,他还没站稳,贺临洲已经离了他在屋里站定。
这会儿正下午,他刚想要问问贺临洲之后的安排,一抬头见对方手指摩挲着下巴,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他想了想,微微弓了身子,欲从房间离开,却听贺临洲道:“我总觉得今天那个小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听这话,那少年的眉眼也下意识的出现在江行川脑海里。算得上长的周正,年纪尚小,看着英气勃发。
“觉得有些熟悉。”贺临洲往左偏了偏头,眉间沟壑更深,似乎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有些迟疑的目光看向江行川:“如何,你可有什么眉目?”
江行川就更不知道了。他细细思索在神医谷的这些日子,实在是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少年郎,最终摇了摇头。
贺临洲啧了一声,眼睛转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无奈似的摆了摆手:“那就不想了。”
他们刚吃过饭没多久,经过刚才那一遭,江行川呆在这总觉得有些尴尬。忍不住想脚底抹油:“大人,那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儿您再叫我?”
贺临洲没难为他,点头放他离开。江行川转身合门的时候,见人在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眼熟的书册来。
于是关门的动作更快。
待到再也看不见里头的人影了,刀客才重重松一口气。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思来想去,还是走去二楼尽头寻房子的屋梁相交之处攀上了房顶。
他脑袋枕着手臂躺在瓦片之上,抬头看天上漂流的云。浓眉皱着,忍不住就又回忆起巷子里两人躲在那筐下的光景。
他拿捏不准贺临洲的想法。十年未见,这人看起来似乎未变,可言行之间比当年又确实多了许多成熟。
贺临洲并不是老神医的亲子。他是老神医从街上捡回来的弃婴,一直养在老神医身边。上头还有两位师兄,就江行川所知,其中排行第二,名叫毛秋阳的,正是老神医的亲生儿子。
可惜,天妒英才。毛秋阳在贺临洲来之前就已经夭折,走的那年也不过几岁。也许是寄托,也许是移情。老神医对贺临洲可以算的上是尽心竭力的栽培,倾尽全力的灌注感情。
比起江行川,贺临洲的童年要快乐不少。
江行川双亲在战乱中过世,二十多年前带着唯一的弟弟随着流民来到当年的神医谷,那会儿还叫抚远村。而如今那里的地界通通划在神医谷的范围里,叫做医镇。
他记得第一次与贺临洲碰面,是为了弟弟的病。
江亭身体生来不好,是胎中不足的缘故。母亲怀他的时候,正逢乱起,一家人左右奔波躲避,伤了身。
那晚上他在破庙里半梦半醒间听见江亭的呜咽。几乎瞬间弹坐起来,就着月光看见身边的弟弟小猫似的,蜷缩在枯草铺成的垫子上。小小的一团,明明是七岁的孩子,却看着比十二岁的江楼要小不止两个号。
他人也瘦削,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肉都紧紧贴在上头。手臂弯和膝盖骨显得宽大,高高凸出来,怪异又不协调,江楼一只手就能将他整个手腕圈起来。
冷汗浸透了他身上打满补丁的破布衫。那布衫看起来尤其肥大,并不合身,他整个人缩在里头,像是裹了一层土灰,脸色比腊月的雪还要白,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江楼几乎瞬间就吓醒了,抖着手去摸对方的额头。
前一日下了雨,这破庙漏了些下来,纵使他抱着弟弟,也难免沾湿了衣裳。
江亭已然发了高热,明明脸烫的都能将江楼手掌烤熟,可却一直嘟嘟囔囔的叫着冷,整个人抖的像是一把筛糠。
江楼二话不说抱起他,在漆黑的夜里狂奔。
冲着远处村里的灯火,冲着所有有可能还没睡着的人家。
“丁儿!别睡,别睡啊!跟哥说话!”
一扇扇敲过去,终于有人开了门。
“村另一头有个老郎中,明日你带娃娃去看看吧。”那人隔着一道细小的门缝,戒备又同情的声音宛若天籁。
“多谢!多谢!”他又将江亭扛在身上,马不停蹄冲着村子尽头奔跑。
时至今日,当时是否累的喘不上气,又或者中途摔没摔过,江行川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但他却由衷的感谢那晚的月亮足够亮,也感谢村中无甚明亮的灯火,这才叫那月光照亮了去往老神医家的土路。
江亭的喘息声像是风箱,呼哧呼哧的偶尔急促偶尔缓慢,像是贴在江楼背上的催命符。
他顾不上如今是几时,老郎中是不是歇了,一路跌跌撞撞的狂奔至门前,放下弟弟就去拍门。
“老郎中!郎中!救救我弟弟!救救命!”咚咚咚的拍门声在夜里尤其洪亮,江楼说话带着大喘气,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声音也不大。他实在没力气叫,只能手上敲的再重些。
很快里头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门从里头拉开,枯槁的老人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现在江楼江亭两兄弟面前。
江亭已经昏过去了。
老神医只一眼,就皱起眉头让开了路:“快,带他进来!临洲!临洲醒醒!来搭把手!”
江楼背着人进了那茅草院落,昏暗中踢翻了不少药筐簸箕。那老郎中并未指责他,只匆匆在一侧去摸江亭的额头:“对,就这屋,把他放下。”
江楼将人放在铺了竹席的土床上,少年脸已然通红。他昏睡着,下意识的小声哼哼着,却不叫难受。
十二岁的江楼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抓紧了郎中干枯如树皮的手:“求求您,救救他……”
老郎中拍拍他的手背:“临洲,先带他出去吧。”
他魂不守舍的被一脸困顿的小娃娃带去门外,焦躁的站在月色下静等。
直到月亮在天上换了个方向,里头还是没有声音。
“里头那个,是你什么人?”清亮的小娃娃声音像一瓢凉水,兜头浇下来,唤醒了江楼。
他转头去看,那小娃娃一身浅色的短打麻衣,头发在脑后束了个小包,一身肉乎乎白的晃眼的皮肉在月色下像是个大白面馒头。此时正坐成一滩在木头栅栏边上,眯着眼睛仰头看他。
江楼讷讷点了点头,又摇头,怔愣了半晌,才道:“我弟弟。”
那小娃像是并不在意,似乎只是找个由头和他搭上话:“没事儿的,我师傅出手,不过是发个热,很快就好了。”
江楼看他一眼,转过头来又垂下头不说话。
白面馒头挑了挑眉,裂开嘴露出参差不齐还缺了两颗的牙齿:“你倒不如想想,等天亮了怎么把这钱给了。”
站在黑暗里的少年皱了眉头,认真又倔强的点头,道:“我们有钱。”
对方不以为然:“我师傅可是很贵的。”
江楼眉头皱的更深:“总之,我一定会把银子给上。”
白面馒头沉默了一会儿,笑嘻嘻道:“我们谈个……交易如何?”
“你陪我玩,我跟师傅说说,就不要你银子,怎么样?”
江楼一愣。
他认认真真去看那在地上软成一滩的小奶娃娃,看起来与江亭差不多大。只是白白胖胖的,脸上也都是健康的红润。
想起里头躺着的弟弟,刚才耳边那急促的呼吸,还有自己比脸都干净的钱袋子……
少年蹲下身子,与那白面馒头平视: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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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