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竟是我自己

　　吕淮中探手向那婴儿，齐宛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惊恐，侧身去挡——他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齐宛的肩胛骨上，令她浑身一颤，抬头欲辩解：“请大将军见谅，阿瑜向来认生，他、他…”

　　吕华绮柳眉倒竖，怒道：“齐宛，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阿兄残害皇嗣不成？”这次他的用词倒是聪明，一顶大帽兜头就给齐宛扣上。

　　吕淮中回身以眼神阻止吕华绮，解下腰间玉佩，绕过哆哆嗦嗦的齐宛，轻轻将玉佩放在襁褓之中：“今日得见，没准备见面礼，齐婕妤不要嫌弃。”

　　齐宛连客套都忘了，这个名震天下的大将军规矩地向回退了一步，他的声音蹭过她耳廓：“表妹。”犹如地狱修罗低语，齐宛浑身僵直不能动。

　　言罢，不等齐宛反应，带着吕华绮扬长而去。

　　“阿兄为何不要爵位？”吕华绮撒着娇质问。

　　吕淮中年长妹妹三岁，二人自小父母双亡，又生逢乱世，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可以说这个妹妹是他一手带大。在外面威名远扬的吕大将军，在吕华绮面前却有着无尽的耐心。

　　吕淮中无奈叹气：“你不用管这些，照看好阿璟就是。不要与其他妃嫔相争，你是贵妃，是现在的后宫之主，尽好职责就是。也不要与陈璋对上，听到没？”

　　吕华绮虽然骄纵，却不敢忤逆兄长，只不情不愿应了。

　　翁有清出门时恰与之前怒瞪她的年轻御史走在一路，年轻御史时不时瞟向这边，忍了又忍，终是拱手一揖：“下官说话直接，还请翁侍郎海涵。只是，人间大道唯正气才以通达，挟弄权势或得一时捷径，终不是长久之道…”

　　翁有清恍然大悟：原来是个铮铮铁骨的正义青年啊。

　　他话音未落，身后走出那名年长的同僚，轻喝一声：“其游！”他与邹其游并肩面向翁有清，眉目温和，“后生年轻不知深浅，翁侍郎见谅。”

　　邹其游仍不忿，但眼前这人的话对他来说似乎极有分量，只好不甘愿地闭上嘴。

　　翁有清打量眼前这个儒雅随和的男子，与邹其游的横冲直撞、见不得世上有一丝黑暗存在比起来，他仿佛能包容所有，海纳百川。

　　他也意识到翁有清的好奇，对她不打弯的探究并没有愠怒，反而笑着回：“在下郑岚。”十成十的谦卑。

　　“原来是郑中丞。”翁有清移开目光，再次看向邹其游，微微笑着，“郑中丞不必忧心，我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何况邹御史一心为国为民，天地可鉴。有这样的忠直之臣是我大陈幸事，我怎么会生气呢？”

　　感慨的语气到最后甚至透出欣赏，然而这若有似无的欣赏反叫邹其游恼怒，她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更何况翁有清是个朝野尽知的弄权小人，被她欣赏并不是荣耀，而是羞辱。

　　翁有清当然知道邹其游的心思，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对着邹其游因羞恼愈来愈泛红的脸颊，她轻轻一笑，含着得逞的狡黠。

　　邹其游还想理论，被郑岚按下，他朗声笑开，很是愉悦地同翁有清说：“翁侍郎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

　　翁有清一拱手，在邹其游带刺的目送中悠然离开。走到宫门处，她发现涂远玫正抱着剑靠在背光处假寐，几缕碎发在风中飘荡，遮住秾丽的眉眼。蓦地，她睁开眼，空洞无波的目光望向翁有清的方向，举步走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翁有清好奇。

　　“脚步。”涂远玫惜字如金，若是不认识的人或许认为她难以接近，但多说几句就能发现，她不擅长和人交流，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也不知道如何延续对话。

　　在这方面，她的天性倒是接近未被驯化的野兽。

　　翁有清也没打算刨根究底，接着离开大明宫。然而多走几步，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女：“你跟着我干什么？”

　　涂远玫一板一眼，“皇帝说让我多跟着你。”

　　翁有清颇为无奈：“让你多跟着我学习，不是贴身保护。”

　　“这有什么区别？”涂远玫歪头，露出迷茫。

　　翁有清：“……”

　　两个人谁都说服不了谁，相对之下涂远玫更固执，所以只能由她去了。

　　翁有清要协调关于举办科考的各方面事宜，很多时候在各部官员处碰壁，连木讷的涂远玫都对她露展露一丝怜悯。等从京兆尹的官衙出来时，已近黄昏，晚霞染红半片天空，长安陷入朦胧的柔和之中。

　　翁有清只能步行回家，好在两人都有武功傍身，这些路不在话下。然而走过热闹的坊市时，一个小乞丐借着人流靠了过来，还没凑到翁有清身旁，就被眼疾手快的涂远玫用剑柄敲了下手背，一把提起他的后领，将人旋了个圈。

　　不到她们肩膀的小乞丐在空中惊叫，落地后还想逃窜，在涂远玫的控制下却只能徒劳地在原地双脚挪动。

　　她皱着眉，对眼前热闹的一切尚不适应，方才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你干什么？”

　　翁有清在旁观察几瞬，开口道：“放开他吧，他应该有话对我说。”

　　涂远玫放开手，小乞丐果然没走，还满脸堆笑迎上来。他衣衫褴褛，脸上黑乎乎的，浑身散发着臭味，周围人都皱着鼻子绕开，翁有清神情泰然。他嘿嘿笑了两声，“这位贵人，有人来叫我给你送个消息。”

　　他神神秘秘环顾四周：“有吕家的消息，半个时辰后在城郊迎客酒楼见。”说完，一蹦一跳跑开了。

　　翁有清哼了一声，唇角勾起看起来很是愉悦。递信的人知道但凡涉及到吕家，刀山火海她也肯滚一圈。陷阱不必复杂，有用就行——不过这个陷阱有点过于简单了吧。翁有清有点生气，到底是谁，这么拿她不当回事？！

　　涂远玫见翁有清并不困扰，甚至轻轻笑起来，不由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杀我，罢——辽。”翁有清背着手慢慢悠悠向前走，一副打算前去赴约的样子。

　　涂远玫不懂：“你知道有人想杀你还去？”

　　“这不是有你在吗？”翁有清语调轻快，甚至哼起小曲。

　　“你有什么仇家吗？”涂远们追上去。

　　翁有清想了一想，猛然合掌笑吟吟说：“太多了。”实在不知道哪个想动手。

　　一辆青帷小车驶入无人偏僻的街巷，原本寂静的巷口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一名身着劲装，面容整肃的卫士，他伸臂手掌竖起，拦下小车。车内人没有露面，修长的手掀开布帘递出一块令牌，卫士检阅后避到一旁，等小车‘咕噜噜’走远后，再次隐藏身形。

　　小车走到一扇对开木门前，红木简朴厚重，无人守门，檐下的风灯被骤然而起的妖风吹得零乱四晃，门前依旧安静异常。车夫轻巧跳下去，叩了叩门环，‘吱呀’一声，门打开一条缝，里面露出半张年轻的脸车夫双手奉上令牌，年轻侍卫点头，低声道：“主子在里面等郎君。”

　　车内人踩着脚凳下来，身姿优雅，整了整略皱的衣摆，才走进门中。车夫驾着青帷小车从侧门进去，红木门马上紧密关上，门前的灰尘被风卷得打了个旋，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外面平平无奇、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地的庭院里面别有洞天。亭台轩榭、雕廊画柱、重峦叠嶂，树丛茂盛到十步之外看不到对面的人影。

　　来者穿着豆绿色圆领襕袍，这过于鲜嫩的颜色在他身上相得益彰，更显唇红齿白，再加上唇角微微噙着的笑容，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样子。

　　言拙只在刚进门的时候问了一声要见的人在何处，就独身行走。门口的年轻侍卫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一路走来也没有任何人影，但他知道这里的暗卫无处不在，要是有人欲行不轨，将会血溅当场。

　　言拙抬头眺望，顺着回廊向上，不远处有座亭榭，是这座庄园最高处，亭榭四周垂着帐幔，在初夏的薰风之中轻柔飘荡，隐约可见里面坐着的人影。

　　没有阻拦也没有障碍，言拙很顺利地拾阶而上，步履停在帐幔外，规矩恭敬拱手见礼：“微臣见过殿下。”

　　‘啪嗒’一声，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半晌，里面的人才沉沉应声：“言拙，你大胆。”

　　言拙并未惧怕，依旧从容不迫，只是拉平嘴角，抹除日常永远笑着的神情，深邃幽肃，“臣知罪，但臣不得不做。”

　　“哦？”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起身时的衣料摩擦窸窣声，狂风呼啸，帐幔高高鼓起，烛火明灭，陈璋挑眉，狭长的眼深不见底，“我竟不知原来你言七郎能替我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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