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之则

作者:客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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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局


      三年前,盛京皇宫。

      顺定仁将企图上前搀扶的内侍一把推开,执意佝偻着年迈的病体似婴孩学步般,独自朝前蹒跚而行。一众奴仆只得心惊胆战的跟在身后,被迫围观上位者过分生动的苟延残喘。

      忽然,一位身着朴素、容貌清秀的 “少年”出现在不远处。顺定仁停下脚步,虚眯着双眼朝 “少年” 望去。“少年” 回眸,与他四目相对。“少年” 一愣,登时大喜过望。一路小跑,扑跪在顺定仁脚下。

      “父皇!儿臣参见父皇!儿臣对父皇日思夜想,只盼能得一见!听闻父皇龙体有恙,儿臣恨不能将血肉献出,以作药引!”

      这架势,霎时间,把顺定仁都给唬得往后退了几步。内侍总管陈贵赶紧上前搀扶。顺定仁站定后,躬下身来,一脸疑惑的打量眼前的 “少年”。

      “你是朕的儿子?朕的儿子死得只剩顺康和顺来两个了。皇孙也只有三个尚在襁褓的奶娃娃。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少年” 不知如何回答,顿时张皇无措。“他”低垂着脑袋,惊恐的承受着游走在身体上的目光。

      见“少年”不语,顺定仁转头看向陈贵。陈贵会意,上前让这位“少年”将头抬起。“少年”不安的照做了。陈贵仔细端详了会儿,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回圣上,这位 ‘少年郎’ 是怜贞公主,她的生母是俞嫔。”

      顺定仁听罢,神色并无波澜。他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朕几时有这么个女儿?俞嫔又是谁?”

      “这......” 陈贵故作哑然,转头朝身后的小内侍福喜使了个眼色。

      福喜不知就里,以为是师傅提拔自己,让自己有个露脸的机会,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回圣上,俞嫔闺名俞念儿,身负对圣上您的忠贞之名,后由定安王出面,亲自从乡间迎回。膝下育有怜贞公主顺婉一位皇女。第二位皇女于临盆当日不幸离世,圣上您并未赐名,也无谥号。”

      此话一出,一股过分浓烈的厌弃与不堪登时曝露在明晃晃的晨光之下,乍一看,与那张几近腐烂的老脸倒是相得益彰。他终于想起了俞念儿,想起了那张本就不算美丽的脸蛋,以及在那张寡淡面容上蜿蜒扭曲着的巨大“爬虫”。想起了他不得不强忍着恶心,与这样一张脸同床共枕的那一夜。那是俞念儿最接近死亡的一夜,也是第二条为了死亡而孕育的生命,被迫萌芽的一夜。

      终于,伴随着沉重的鼻息声,“仗杀。”

      “少年” 惊得将头猛的抬起,只见小内侍福喜哭喊着被侍卫们拖了下去。“少年” 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陈贵目送自己爱徒后,试探着上前,“圣上,这怜贞公主……?”

      “她们母女是怎么跟着进宫的?” 顺定仁语气阴冷,神色淡漠的审视着眼前一身男装打扮的怜贞公主顺婉。

      “俞嫔是皇后力保留下的。公主的封号也是皇后按照您当年所言,命人册立的。圣上您政务繁忙,一向不喜理会后宫事务。因此皇后下令,这些琐事无需叨扰您。”

      “玉沐对她们母女倒是上心。” 顺定仁嘴角微微抽动,看向怜贞的眼神也愈发阴沉。

      “父皇,今日是儿臣十一岁的生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臣实在是太思念父皇了!所以才偷偷跑来,只求一见!儿臣今日擅做男子装扮,也只是想求得父皇龙颜一悦。也算儿臣略略尽孝了!”

      怜贞公主泪眼婆娑,如泣如诉,任谁看了都不禁为之心尖儿一颤。

      顺定仁耐心听完这番陈词,转头瞥了陈贵一眼。陈贵大惊,瞬间扑跪在地,“皇上圣明!此事真的与奴才无关!奴才也不知是谁告诉了怜贞公主您的行踪!求皇上明鉴!”

      “父皇,儿臣已经十一了。再过两年便到了出嫁的年纪。怜贞只怕以后—”

      “十一岁了。” 顺定仁突然将她打断,皱皱巴巴的老脸上突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笑意。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地上的血脉,开始重新审视他自己的女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说得不错。”

      言罢,朝陈贵示意。陈贵立刻起身,搀扶着他踱步而去。

      行了没几步,顺定仁忽然用不算小的音量,自言自语道,“寡人近日总是梦见儿时的光景。”

      陈贵眼珠子一转,也用不算小的音量接话道,“想是先祖庇佑圣上,因此入梦相伴。圣上何不择日前往太庙祭祀—”

      顺定仁摆了摆手,“不用择日,就今夜。按老规矩安排即可。”

      “奴才遵命。” 陈贵应和着,用余光望了望身后的怜贞公主。

      那位仍旧俯身跪地的怜贞公主,此刻将头慢慢抬起。稚气未脱的面容上,一层怪诞的笑意已经凝结,好似一张镶嵌的假面。

      年仅九岁的侍女小染此时从藏身的角落里跑了出来。

      “公主,他们都走了!快起来吧!”

      怜贞由她搀扶着缓缓起身。

      “小染,我好像有大麻烦了。” 她微笑着,悠然自若的神色中透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小染,我想,我终于入局了!”

      时至今日。

      远去的车架内,太后玉沐闭目养神,一旁的奚奴面色凝重。

      “还在想那位姬氏后人吗?” 玉沐忽然开口。

      “太后,您和王妃知道此人是谁?”

      玉沐轻笑,缓缓睁开双眼,“那个拖着不肯死的老怪物。他说自己是姬氏皇族的后人,就真的是了吗?哀家还自认是三青鸟转世呢!”

      “太后!慎言!” 奚奴一脸惊惧,几乎就要呵斥当朝太后。

      玉沐宽容的看向她,“千年前的传说罢了,现在还有几个人当真。”

      话虽如此,但奚奴却依旧眼含嗔怪,“您当真不知道这位姬氏后人的去处吗?怜贞公主的口供,也就真的不要了吗?”

      玉沐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那个人,想是在哪间庙宇佛堂里藏着吧!他曾说过,‘身逢乱世,必得以槛外人之姿,行槛内人之事’。至于怜贞......”

      她思忖片刻,喃喃道,“为什么会找上她呢?”

      “定安王不是说,那个人是想让怜贞公主做假消息的传声筒吗?依奴婢愚见,哪怕是假消息,也比没消息强。这小公主看着也是怕疼的模样,估计吓唬吓唬也就行了。”

      玉沐摆了摆手,“北境好歹也已经建国近四载了,你的那些酷刑手段也该收敛起来才是。更何况,她再没用,也是一国的公主。”

      “是,奴婢错了。” 奚奴有些难堪的将双手默默攥紧。

      “传声筒?” 玉沐若有所思,“你知道这姬氏后人已经多少岁了吗?”

      奚奴摇摇头。

      玉沐轻笑,“哀家十三岁那年见过他。不止哀家,还有玄英和南枭。”

      “是......” 奚奴闻言,一时有些胆怯,“是首领们被西境朵兮掳走的那一年吗?”

      玉沐点了点头,神色漠然。看样子,似乎没有要责怪她意思。奚奴顿时松了口气。

      “那一年,此人已是年近古稀的老者了。”

      奚奴一愣,“他还挺能活啊!”

      玉沐轻叹,“不止如此。几年前,族人与玄英取得了联系。恰逢孙嬷嬷外出时不慎染疾,她年近六十,不想将病气带回族内,便孤身投奔了玄英。说来也巧,她无意间看见了玄英命人画下的这位姬氏后人的画像。她说,她儿时也见过此人。”

      奚奴大惊,“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三青鸟的传说,在捡到你的那一年哀家便告诉你了。”

      奚奴神色一变,立刻庄重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这个传说中,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插曲。大鵹、少鵹和青鸟将神魂逼出仙体坠入轮回之时,瑶池女神为之伤情落下了一滴泪。”

      “奴婢知道,这一滴泪为她们留下了最后一缕仙魄,封存在神鸟体内。待三青鸟完成大业后,便能借此重回昆仑仙班。” 奚奴忍不住接话道。

      “留下?” 玉沐摇摇头,语气甚是苦涩,“这一滴泪将三青鸟本该坠入因果轮回的仙魄强行撕裂,才得以留下一缕,封存在神鸟体内。然而,就在仙魄撕裂之际,三青鸟的仙家精元从裂口处散落,进入了一群幸运的羽族女子体内。她们因此得享百年长寿,并且世代母女相传。只可惜,这份幸运偏偏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残存的羽族带来了更加残暴的杀戮。”

      奚奴听得秀眉紧蹙,“既是众目睽睽,又为何至今鲜为人知呢?”

      玉沐一愣,眼含怜爱的苦笑道,“若你突然在深山老林中发现了一大堆宝藏,结果转头一看,四周竟围满了与你同样虎视眈眈之人。那么,你此时此刻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是去拿宝藏吗?”

      “当然是先把那群人都给杀了!就算不杀,也得把他们打到不敢再觊觎奴婢的东西为止!等等,不对!” 奚奴摇摇头,“光是不敢还不行,嘴上说着不敢,谁知道是真是假!奴婢得卸掉他们的一条腿才行!”

      玉沐听罢,眉眼含笑,“这就真的够了吗?”

      奚奴蹙眉,冥思苦想。片刻后,恍然大悟,“不能让他们出去告诉别人!毒哑?万一还会写字呢?还得把手砍了?太麻烦了!看来,还是只有灭口才能得个清净。”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此事鲜为人知了吧!”

      奚奴思忖着点点头,随后脑袋微微一偏,依旧不解,“宝藏可以被人据为己有,可那些幸运的羽族女子,她们延长的是自己的寿命,这又与旁人何干?”

      此话一出,玉沐笑意尽敛,恨道,“当然是抢夺她们体内的仙家精元。”

      “这要如何抢夺?”

      “食其肉,饮其血,啖其骨。”

      奚奴一愣,霎时默然。

      “那个老不死的姬氏后人,想是掳走了不少羽族女子吧!” 奚奴问道,语气愤怒、无力。

      “也只能是这个缘故了。再加上他对宛音和怜贞的兴趣......”

      “宛音”二字让奚奴的神经瞬间抽紧。这十几年来,她从未听见太后主动提起这个名字。刹那间,时间好像倒转回了十四年前,那个粉粉糯糯的女婴尚在自己怀中酣眠。

      她回过神来,怯生生的看向玉沐,不敢轻易接茬。

      玉沐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心下了然,不予理会。

      “意外留存在羽族女子体内的仙家精元只能延长寿命,并不能免除死亡。但据传说中的神谕所言,在三青鸟转世降生之后,在四境合一之时,会有不死之主统治神州。”

      “不死之主?这个传说可信吗?” 奚奴一脸狐疑。

      玉沐轻笑,“是否可信已经不再重要了。毕竟,三青鸟转世正在一一降生。至于三青鸟转世的识别之法,一是神鸟本体,二是......”

      “血咒。” 奚奴感受到了她片刻之间的犹豫。

      玉沐点点头,余光却不自觉的有些躲闪。

      “那位姬氏后人或许怀疑,怜贞是三青鸟转世之一。即便不是三青鸟转世,他也认定怜贞是身藏仙家精元的羽族中人。”

      “您是说,先皇和朵兮背着您给怜贞公主下了血咒。所以才招来了此番横祸!”

      血咒之术,本是孕育三青鸟转世的母体们被赋予的权利。然而,西境司巫,朵兮一脉,却将其窃取,掺杂禁术后,为父系血脉所用。

      用此术者,以朵兮为媒,为父者身死后,魂魄将暂困天地,不入地府,不进轮回。直至血脉年满二十一岁之日,朵兮再次为媒,助父魂脱离困顿,入主子孙躯壳。而躯壳中原本的魂魄将代替其父,永困天地,不生不死,不人不鬼,不增不灭。

      “还记得哀家和你说过,总觉得这顺三留了一手。”

      奚奴一怔,恨道,“渊生和泽漆两位皇子还不够吗?!公主?女子之身,他也乐意?”

      玉沐冷笑,“他顺三看中的并非怜贞的女子之身,而是她作为女人孕育男子的能力。”

      “这…,这能行得通吗?!”

      “若怜贞在二十一岁之前诞下男婴,或能成事。不过,朵兮应该没有告诉过他,如果怜贞无法按时诞下男婴,如果渊生和泽漆无法为他所用,……”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怜贞已经年满十四,嫁娶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这是最重要的一环。朵兮自是无法亲自出面。那么,该出面的那个人,哀家终于能会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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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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