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林暮偶尔会有些怀疑，在这个世界上，时间的长度也并非完全客观存在的——它或许也会随着人类的感受而偏移，亦或者会随着地域的变化产生差异。
　　不然要如何解释，同样是一两个月的光阴，在西陵时，就仿佛稀碎的砂砾，于忙碌中从指缝间悄然溜走；在北方群岛这儿，就犹如海浪侵蚀岩石的过程一般漫长。
　　有关于时间的研究，这也是很不错的课题啊……等回到府院了，可以考虑研究研究这个。
　　她手边甚至就有一个很适合用来研究的对象：那个奇怪的传送阵。
　　如果有机会完成这个研究的话，就写根书简，就算不行，也可以留下一个引子——一个写着未完成课题的木牌——挂在归鸿亭里，等待后来人去完成。
　　就林暮自己看来，这个话题还是很有意思的：和时间有关、又和鹿青苏这个大多数在府院学习常识的孩子都无法绕开的存在挂钩，应该会吸引不少从小生长在府院的同学。
　　而在长安府院里，一个课题想要吸引别人参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有意思。
　　所以林暮相信，这个课题应该是能够延续下去的，而且终究有完成的一天——只是不一定能够在她手上完成。
　　……就像鹿青苏留在归鸿亭的那些课题一样。
　　课题最终会被完成，变成一根根书简被收录整齐；而林暮自己也终将走到自己生命的终点，或早或迟。
　　但就像好奇这个课题最终会被怎么解开一样，林暮同样好奇，她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局呢？
　　是和极光同归于尽——亦或者甚至没能杀掉祂——早早亡故？还是最终放弃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安然度过余生？
　　她是否在府院的学生生平记录册里留下那个属于她的记录，又是否会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连只言片语的记录也要被抹去？
　　林暮摩挲着脖子上的珠子，漫无边际地设想着自己的结局。
　　儿时的经历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林暮已经习惯了在卯时睁开眼睛，她从床上坐起来，任由思绪继续飘散。
　　她知道自己的朋友们都还没醒：一个需要睡眠，两个单纯喜欢睡觉。
　　真正需要休息的那个在这个点被叫醒反而不会说些什么，在西陵时就是如此。林暮猜测，可能他在童年时期也和自己一样，睡得不怎么踏实。
　　另外那两位就不一样了，脾气相对而言好一点的那个会委婉地表达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而那个暴脾气的肯定要臭着脸阴阳怪气一通。
　　这起床气可真是……
　　和她现在看得那些书简的作者脾气相近，或者说，她们臭味相投。
　　想到这儿，林暮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又不禁有些感伤。
　　——如果鹿青苏在这里的话，肯定会被她笑话的吧。
　　林暮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她做了个深呼吸，一个翻身从床上下来。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自己之后，林暮赤足漫步到窗边，向外看去。
　　清晨的阳光洒在对面的屋顶上，彩漆明亮得甚至有些刺眼，林暮眯了眯眼睛。
　　林暮还记得刚到北方群岛的时候，卯时的天还是只有零星亮光的。
　　同样是这个点起，不仅太阳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热了。
　　夏天到了啊。
　　有微风带着些许热意吹进这栋小楼的二层。林暮微微侧过头，用手随意地梳了下耳边的长发，而后将手搭在窗沿上。
　　指尖无意识地敲打冰冷的石头，林暮慢慢闭上了眼睛。灵力顺遂她的心意行动，在筋脉间游走，唤醒新一日的精气神；心头浮动的那些无端的躁意与烦忧，随着她吐气凝神的动作被一一抚平。
　　林暮长舒了一口气——她这个在早上简单的冥想、修行的习惯是在府院里养成的，谁教的已经记不清了，但是确实有用。
　　林暮大概冥想了半个时辰左右，在感觉自己的心绪宁静下来之后，重新睁开了眼睛。
　　热气不断涌来，林暮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明明中央大陆的夏天要比这里热多了，但却更让人心烦气躁，是因为气温变化更快的原因吗？
　　林暮的视线从屋顶渐渐向街道上落去，零星的黑色身影撞入她的眼帘。
　　……未教过林暮，北方群岛人的习俗里，对服装没有什么硬性要求，但在参与祭祀时，他们都会穿上黑袍。
　　林暮默算了一下日期，有些愕然的发现，今日居然已经是大暑了。
　　这个前不久还觉得北方群岛时间过得慢的青年，现在又不免对此地的“光阴易逝”生出几分不满来。
　　离别的时刻居然来得这么快。
　　虽然相处不多，但林暮也挺喜欢未的：这个神明温柔而坚定，她会学着尊重祂的选择，就像她学会了尊重叶裁烟的选择一样——但也不可避免地感到哀伤。
　　林暮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胜在经历丰富。她一路走来，也亲历不少生死别离。
　　但或许无论面对这样的情况多少次，无论事先是否知晓，她都会因此而难过。
　　林暮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
　　她也不费心去想这个：“好”又如何？“坏”又如何？反正她无意去做出改变。
　　花心思研究那些不如看看这群人打算做些什么。
　　大大小小的黑点穿过街道，在彩色的砖墙上投下一抹阴霾。
　　他们向着同一个目的地走去，沉默无声，脚步不紧不慢。
　　这些黑色的身影正向着这栋小楼汇聚——林暮皱着眉，她探出头去，视线向楼下扫去：那里果然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了。
　　那年迈的祭司站在最前方，握着他那根权杖。黑袍上的兜帽遮盖了他的面容，林暮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们没有敲门，只是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被要求献祭的那个人自行现身，做他应做的事。
　　也许他们也还在祈祷吧。
　　……对于林暮而言，这幅场景的既视感实在太强了。
　　但是她已经不是那个受人摆布的孩子了——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她至少可以大大方方的展现出自己的态度。
　　林暮想，自己早上的冥想大概完全白费了。
　　她冷笑了一声，缩回脑袋，转身大踏步走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躺好。
　　最近一段时间，都是林暮去叫醒钟莱他们。
　　最早的时候，她主要是去叫顾雪：这条龙刚拿到鹿青苏的书简的时候几乎是沉迷其中，早上即便醒了也半步不迈出房门，就躺在床上看书。
　　大部分时候都没人去管她，但偶尔有时要和她商讨或者一同出门，就免不了要问她两句。
　　钟莱和乐静元一致推举林暮做这个去“问她两句”的人，他们的理由很充分：万一顾雪还没醒——她偶尔真的会睡到很迟——起床气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人，林暮是他们三个里最能扛的，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能把对方打醒的。
　　……不过也因此，在面对林暮的时候，顾雪的起床气会特别大。
　　后来是钟莱发现林暮每天都很早起，为免她一个人呆着无聊，就嘱托她早上来叫醒自己。顾雪当时也在旁边，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也应和了一声。
　　而乐静元也会这么要求，就应该是想看乐子了。
　　但他们怎么想的和林暮可没有关系。
　　她只是再三确认他们不会反悔——三人自然是拍着胸脯满口答应——而后答应下来。
　　于是第二天，钟莱就在卯时、于迷迷糊糊中听到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在朦朦胧胧中起身开门之后，就被林暮“安放”在了二楼客厅的沙发上，和睡眼惺忪的乐静元面面相觑。
　　他有些木然地看着林暮又去敲下一个房门，在一段坚持不懈的敲门声之后，看到顾雪怒气冲冲地打开房门，不怎么友好地问候了几句林暮的作息之后，气哼哼地靠在沙发旁。
　　那次之后，知晓了朋友脾气的钟莱就对自己的提议做出了一些修改：
　　比如强调不到辰时不要叫他；比如敲两声门就好，没起也不要再敲了，让他睡个安稳觉。
　　但是由林暮来叫他们起床这件事确实是保留下来了。
　　而林暮今天不打算去叫醒他们：
　　既然钟莱需要睡个安稳觉，那么，林暮有些负气地想，自己偶尔有一两天睡懒觉，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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