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地

作者:言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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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粮铺


      “这场大旱持续了近两年,稻田干裂赤地千里,树皮草根皆被剥掘殆尽,饿殍遍野。据闻城外东山上匪盗猖獗,不只劫了朝廷下发的赈灾粮,还杀了此城知州。”红火恹恹欲睡,声渐微弱,“后来我们一路追查。”

      “有人活下来吗?”景闲玉突然道。

      “有。”红火轻哼一声,抱住景闲玉的手指说:“知州死后朝廷派了人下来。”

      红火话说一半景闲玉已扯过被褥躺下,他侧身埋头,一手覆着耳朵道:“算了,我不要听了,困了。”

      景闲玉紧闭着眼,他手指攥得薄被皱起来,不想再听下去。他还要在梦境里经历许多,提前知悉他人生死又无能为力无异于看人去死,不如顺其自然。

      红火贴着景闲玉的颈而眠,他旧伤未愈神思懒散,不过多时已入睡梦。景闲玉被捂出了汗,他踢开被褥躺直身子睁眼见烛火已熄,只闻窗外树影婆娑,划过窗纸沙沙作响的声。

      翌日丫鬟叩响房门报了大门外有个小童来寻,景闲玉睡眼惺忪地从榻上起身,又从柜里翻了身袍子换上才开门出去。他昨夜记着路,大抵辨得清大门在哪个方位。

      景闲玉走过树下,见面前神色凝重地擦肩过一人,那人脚步匆匆,愁容不展。景闲玉算着方向,那人像也是要出府去,他紧跟那人脚步,也不随意搭话。

      眼看大门就在不远处,门外小童眼尖先看见了人,他麻溜地从地上蹦起来,对着景闲玉挥臂跳喊,“景二少,这儿呢!”

      听着这一声景二少,前人脚步明显一顿,景闲玉要越过他走去前面,却见他转身拱手道:“方才心不在焉,景二少见怪。”

      “何事愁容满面?”景闲玉这才仔细端详几眼,这人看着文弱,眼中却透着精光,袖口还沾了少许墨汁,大抵是个掌柜。他试探着道:“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最近的风言风语给闹的!”那人气恼道:“也不知东山上的贼人从哪听来的风声,昨夜竟将纸条贴在了店门上!警告景家再要为富不仁,赚这黑心粮价,此后便再也别想打东山林道运送货物。无知乡野,咱们家粮铺这个价别说黑心,良心都贴进去了!”

      “阿姐怎么说?”景闲玉与他一道继续走。

      “大小姐已让人去了府衙报官。”掌柜忧心忡忡,“可这伙贼人盘踞东山已久,怕是府衙也没法子。”

      两人拾阶而上走至大门,小童兴匆匆地跑来景闲玉身边,掌柜叹息一声,掖着衣袖揖了一礼算作告别,方才离去。

      小童襜着一怀东西,他双手展开衣里是一兜的香囊,他道:“二少昨夜善心买我一篮子香囊,这些就当作赠礼,全送给你。”

      景闲玉推回去,道:“用不着这许多,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果,二少您叫我小果子就成!”

      沈果摊着衣摆走到一边,要将襜着的香囊倒给把门小厮。小厮看向景闲玉,景闲玉便道:“接下吧。”

      小厮并掌接过,又听得沈果道:“记着将我的竹篮一并拿出来。”

      经这一提景闲玉才记起这茬,他昨夜翻墙而进,拎着篮子略显碍事,便将竹篮放在了墙外角落,现在天已大亮想来应该找不见了。他摸着腰间空空,又吩咐小厮先去支些银子来。

      银子是景月送来的。她急匆匆出来,扔了袋银子给景闲玉,只留下句‘不要惹祸’便出了府。沈果拿到银子本要离开,景闲玉却说要送他一升米,让他前面带路,一道去粮铺取。

      沈果手舞足蹈地蹦下阶,他跑出去几步,又挨来景闲玉的身边,讨俏地说道:“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是吗。”景闲玉一垂头,束高的长发便贴着脸一侧滑下来。沈果双眼清亮,眸中明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容,景闲玉盯看少顷,倏忽一笑,问道:“你知道城外东山上的劫匪吗?”

      “知道啊。”沈果道:“凶残成性很不好惹。”

      “凶残成性,那就是你口中的坏人了?”景闲玉指着岔路问:“往哪边走。”

      “那边。”沈果指了一边,又咬着指说:“那些人也不算很坏,只是很凶,所以千万别往东山上去。”

      “好人有神明庇护。”景闲玉大跨步走出去,“我偏要去那东山瞧上一瞧。”

      沈果追在景闲玉身侧,他想去拽景闲玉的袍,又似烫手般缩回来。他快步跑上前拦在景闲玉身前,悚惧地说:“去不得去不得,去了就回不来了。”

      “景府已经报了官。”景闲玉见沈果惊怕,便摸着他头安抚道:“你不信我总该信府衙的人。”

      “我不信!”沈果像被踩着尾巴似的跳起来,他挥开头顶的手,吼一般说道:“你才不是好人,才没有什么神明庇护!你的米我不要了,你这个坏人!”

      沈果吼完转身就跑,当真连米都不要了。他蹿得飞快没听景闲玉再多说一句,惊得景闲玉呆怔原地片刻,才又找了个人问路。

      粮铺内不见主顾生意冷清,掌柜心急如焚地将牌价交握抱在胸前,却见景闲玉掀袍走了进来。

      “景二少!”掌柜猛得站直身,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问:“府衙如何说?”

      “府衙?”景闲玉道:“我方从家里出来。”

      掌柜失落地‘哦’一声,又抱着牌价靠坐回木椅。街上往来人络绎,看都不朝店内看一眼,店内米面堆陈整齐,别说主顾连伙计也看不见影。

      景闲玉扫视一圈道:“店内就你一人?”

      “其余人去了城外,今明两日正巧有一批米面要进城,大小姐方才将所有人都遣去了城外接应。”掌柜愁容满面,“刚刚大小姐也去了府衙,不知如何了。”

      景闲玉见掌柜抱在胸前的牌价上面写着斗米五十钱,皱着眉道:“现在米粮这个价了?”

      “这个价?这个价还是大小姐赔钱赔力才有的价!我的二少爷啊,你当真是不当家不知现下危急到了何种境况!”掌柜‘哐当’一声将木牌压在柜台上,他拍着柜道:“你听我给你算笔账!原先斗米十五钱,收价十四钱,现在斗米五十钱,收价也是五十钱。二少你以为平城为何单单只有景家卖粮?因为只有景家耗得起!”

      “你祖上五代从商,布、茶、酒、古玩当铺共四十二家,粮铺上亏一点半点的也就罢了,那些风言风语是真寒人心!”掌柜握拳重重捶在柜面,他气得牙痒痒,“要我说干脆关了粮铺,余下的囤粮到了来日指不定都是救命粮,爱要不要,我们还就不卖了!”

      景闲玉有心要说来日当真都是救命粮,可惜到了某个节点所有事又会自动归于原来,说多了也无事于补。他道:“为何粮价会涨这么多?景家都去什么地方收粮。”

      “本是从最近的几个郡县收,可平城三个月不见一滴雨水,粮也不好收了。今明要到的那一批是从更远的城镇收回来的。”掌柜道:“雨水不落,往后米粮只会有市无价,我说屯着也并非全是气话。”

      掌柜起身走到角落,看着堆积得比人还高的米袋,感叹道:“平城共只有七家粮铺,全是景家所有。若不是这粮价一般百姓买不起,又正是粮收时节,这关头大抵都要抢疯了。他们抢得越多我们亏得也就越多,就这样还要被他们骂一声黑心,我一个外人听着都觉寒心。”

      “钱掌柜怎么会是外人!”景月大跨步进来,她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路马板车,堵得粮铺门外道路不通。

      掌柜一听这声喜出望外,激动地眼眶都红了一圈,险些落下泪来。

      “大小姐。”掌柜见门外马板车上堆着麻布袋,呆愣着道:“这是、竟已经到了?”

      “比预计要快了些,估计昨晚我们收到信时车队已经过了东山。”景月眉间阴霾消散,眼笑间更多的是年华正当时的烂漫。她瞧见了景闲玉,便揶揄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能在此地瞅见你这臭小子。”

      “姐姐。”景闲玉乖巧地喊一声,喊得景月一怔。

      景闲玉侧身靠着边儿站,给搬米粮的壮工们让道,他道:“这趟儿过来了,往后还收吗?”

      “收!”景月跟着壮工走进地下仓窖。

      景闲玉弯腰跟着下了地窖,又听得她说:“咱们家的粮铺要开,还要长长久久的开!东山走不了,大不了绕路,这粮绝对不能断。”

      景月脚尖碾磨着地上的碎炭渣,磨得地面露出被火烤过的干土,她脚尖踢着干土,道:“费力挖的地窖,空着岂不浪费。”

      “粮价往后只会更加高,待到百姓想买便也买不起了。”景闲玉看着壮工进进出出,呢喃道:“就像掌柜说的,都是救命粮。”

      “什么救命粮!”景月拍了景闲玉的肩,骂道:“臭小子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快敲木头!”

      景闲玉屈指敲了木门,景月便又道:“走走走,看着碍眼。你若是真心要学做生意,就从看账本开始,出去叫钱掌柜一声先生,他自乐意教你。”

      景闲玉低头从木门出去,钱掌柜正捧着账本和笔要下去地窖清点,他笑盈盈道:“二少要走啊。”

      “嗯。”景闲玉颔首。他回去景府寻了个小厮闲话,将府上和平城情况又摸了一遍,顺带问了东山的方位。

      天渐黑暗,星光明灭。

      山道上尘土飞扬,马蹄踏破静谧,惊起一林飞鸟。景闲玉长发高束挥鞭疾驰,衣袂纠缠着黑发翻飞,脖子里坠着的淄黑珠子随着动作从衣襟里溜出来。

      厄珠滚在胸口,景闲玉垂头看一眼,红火露个脑袋吹着夜风,黑溜圆亮的眼也在看他。红火道:“我们要去哪儿?”

      “东山。”景闲玉夹紧马肚,猛抽一鞭道:“苏木迟迟未出现,我疑心他就在东山。”

      打马行了一段路便需徒步上山,景闲玉将马拴牢,借着月光清晖走进林子。脚下偶闻枯枝断裂声,他缓步向里,身旁渐渐化出另一个身影。

      柳争长发半束,红绸松散地系在发间,他面色苍白似久病不愈之态,却有连宽袍都遮不住的伟岸身材。他耳尖微动,道:“前面有人。”

      景闲玉谨慎地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又行了片刻,果真见月光斑驳的灰暗里有一抹光亮。两人听着前面犬吠几声,便留心着脚下动静又跟了片刻,终于看清了那人。

      小小的黑影打着一盏破旧的灯笼,宣纸破了洞,风吹得烛芯明灭不定。小童将灯笼小心地护在身前,唯恐被风吹灭了。

      昏黄的光照亮小童的脸,是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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